第9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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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他下半句要說什么,縱然厚臉皮如我,也窘迫地去探頭去堵他的嘴,他微微向后一仰,還是將后半句說了出來:“吞下我的東西時倒是痛快……” 等他說完這句,我才堪堪貼上他的雙唇,著實晚了一步。 好生胡鬧了一番,不知何時又歸于寂靜了。 謝時洵拿起手邊的帕子細細擦拭了手指,擦完一遍,又喚侍女取了濕帕子來拭了一回。 如今排場不比在京都府時,這座院落中只有個當?shù)貑D和她的一兒一女,權做侍女和小廝,預備等他們大些便放出去,在莊子中學些手藝做個正經營生。 阿寧當時想從中原帶些下人過來,我想著若是只有我一人倒也沒什么,我是個在哪都能活的——其實這么多年來我一直有些疑心我天生不該是什么皇子王爺,我自打出生味覺就不大靈敏,龍肝鳳膽和清粥白菜在我口中也沒兩樣,這屬人間極樂的口腹之欲便不大能享受得到,而使奴喚婢前呼后擁的日子我更覺麻煩,在宮中時沒法子,等自己開府做得主后就全依性子來,連個轎子都不愿坐,旁人看來覺得寒酸,我卻覺得十分自在。 可是這日子我過得,卻只怕…… 只怕太子哥哥金枝玉葉,沒了慣用的下人服侍會住不慣,當時我想到此處,便應了阿寧,特意囑咐了一句“要家生的,愿意一家子隨遷的最好”。 不過說給謝時洵時,他卻道:“你心疼綠雪遠離故土,怎么待旁人如此爽快?!?/br> 我心道:這“旁人”與我又不認識,心疼什么? 嘴上卻順著他的話道:“既然如此,那便到了那邊再尋些妥當?shù)陌桑皇悄菢拥脑捑妥詈脦铣潭?,是你使趁手的人,他都求見幾日了,說是想要隨侍舊主左右……” 謝時洵微垂著黑眸思索了一陣兒,最終搖頭道:“我與他的緣分早在十三年前就盡了,此次也是難為他了,你叫他回去吧,不許再來了?!?/br> 我應了一聲,原本沒覺出什么,只是思了一輪,又品出幾分酸楚來,很鄭重地拉著他的手道:“都好,有我在,我會照顧你,生計什么的也不妨礙,了不起……”我一咬牙,道:“我還可以去賭錢養(yǎng)太子哥哥!” 話音剛落,謝時洵眼簾一抬,不等我反應便將我按倒,揚手狠狠拍打了兩下。 當時清涵還在,見狀就隔著八丈遠抬了抬手,假模假式地攔了一下,打趣道:“這病貓又說什么了?這倒好了,現(xiàn)在他說話只有你和蘇喻聽得懂,怎么惹了你我們都不知道,實在無從勸起?!?/br> 看清涵那身隨遇而安的瀟灑做派,我本以為他是會隨我們去婆利的。 他沒說去,也沒說不去,只是隨著我與謝時洵的車駕一路行到渡口。 就在登船的前一夜我們還吃了頓飯,席間飲酒聊天,聊婆利的風土人情,聊他們開拓到婆利的產業(yè),清涵左一聲“貓”右一聲“狗”的打趣我,一切如常。 可是待到第二日,我們再去尋他時,卻見他在客棧的房間空無一人,甚至連住宿的痕跡都沒有,清涵就這樣飄然而去,只言片語都未曾留下。 清涵道長走得瀟灑,可是我和阿寧俱是驚愕不已,準備叫停船隊,遣人去尋他,謝時洵在他的房間站了許久,神色難辨。 等他獨自出得房門來,便只對我們平靜道:“出發(fā)吧?!?/br> 清涵是不是在這一晚得證大道飛升成仙了,我想了許久,無從得知。 好在等真到了婆利,境況雖不比京都府,但也沒有淪落到我去賭錢養(yǎng)家的地步。 阿寧所持產業(yè)本也分布了許多在婆利,我與謝時洵一來,他欲留在此地不得,只得退而求其次,從別處抽掉了許多銀子扶持這邊產業(yè),還順便買了個馬場送我,可惜婆利盛產的是矮馬,我騎上去兩條腿幾乎要拖到地上,活像騎了個猴,十分滑稽。 我在謝時洵懷中伸了個懶腰,心心念念著海里的魚,上次沒有捕到,這次我特意尋了個伙計學撒網,在陸地上仿著他的模樣撒了兩次就尋到了竅門,連那世代捕魚為生的伙計都驚異我學得快,非說是他從未見過的捕魚奇才。我聽了哭笑不得,又頓生恍然大悟之感,心道我果然不是什么天潢貴胄,比起那些治國御民帝王心術,倒是這種捕魚馴馬的活計學得一個比一個順當。 如此想了想,又轉念盤算起了我的馬場,準備等下次阿寧過來,央他幫我?guī)r卑駿馬來配種,此地炎熱,水草極盛,只要有良種馬駒,不出幾年,定能繁衍出許多良駒來。 我越想越激動,按捺不住地在謝時洵懷中滾了兩圈,恨不得現(xiàn)在就去給阿寧修書一封。 “又怎么?”謝時洵見我不安分,垂目看我,修長的手指插入我的長發(fā)中,慢條斯理地梳理著。 我望著他眨了眨眼,被他摸得實在熨帖,無論如何也舍不得離開他的懷抱,于是頭一歪又倚回他肩頭,婆利特有的大日頭曬得我全身暖洋洋的,本來只是假寐,只是裝著裝著當真有些困意了。 意識模模糊糊中,我心道:不著急,再和太子哥哥躺一會兒,旁的事以后再說吧! 第37章 番外·雪夜記 棲云山若是落了雪,便是如今這般白雪皚皚絕嶺孤寒的景象。 冬月初四,雪夜,卻有人要迎著風雪出門。 那人行過外間榻上蘇喻的身畔時,蘇喻似睡得正沉,待他輕輕合上門扉,屋中蘇喻緩緩睜開雙眸,眼神清明,毫無睡意。 謝時舒在此時此刻獨自出門,要去見誰? 他望著緊閉的門扉,猶豫片刻,終是起身披了件大氅跟了上去。 棲云山險峻,好在月色皎潔,也為蘇喻照明了前路,他知道謝時舒從小習武,五感極為敏銳,故而不敢跟得太近,只得遠遠循著他的身影綴行,心中雖知端方君子不該做這般小人行徑,但是終也放心不下,畢竟……這位九殿下,是意圖謀反的叛王。 蘇喻口中發(fā)苦,那伴著雪片的凜冽山風幾乎拂入他的心間。 不知該說是意料之中,還是旁的蘇喻自己也說不清的情愫,謝時舒竟然只是去祭拜故人。 他先是在山崖邊祭拜了那位云郡主,又去先太子墓前飲了一壺酒,之后便如此在那里孤零零地坐了許久,蘇喻隨他行了一路,竟真的與陰謀無關。 這人白天發(fā)了熱,夜間又要上山飲酒,如今在先太子墓前多半心情亦是郁結,他的身子不耐這樣的折騰,不知何時便倚在先太子墓碑上似醉似睡,蒼茫雪夜中飄揚著紙錢,一朵朵一片片,比雪還似雪。 倘若任由他這般無知無覺地在雪地中睡去,只怕…… 蘇喻在樹后如雕塑般立了許久,直到雪水徹底浸濕了他的官靴,他向他邁出了一步。 只一步,余光中忽然多出一個身影。 蘇喻微頓,待看清來者樣貌,終是停在原地。 那人不知從何而來,只穿著一身單薄道袍,此刻迤迤然行在雪夜山道中,積雪月光映出一副昳麗無雙相貌,竟真似天人下凡一般。 玉和……蘇喻是知道此人的。 蘇喻遙遙望著,見玉和十分不見外地踢了踢謝時舒的腿,將他弄醒了,兩人不知說了什么,玉和俯身撈起那人,竟然十分粗暴地將他抗在肩上,向來路行去。 不知有意還是無意,經過蘇喻所立的雪林前,玉和的腳步微微一頓,莫名向其中掃了一眼,竟露出個似笑非笑的神情。 蘇喻隱在暗處,這一眼望得十分真切,驟然心驚,他畢竟是個大家公子,從未行過如此鬼鬼祟祟之事,如今不但行了,竟似還被這人看到了,一時間不知是羞是慚。 明知玉和與謝時舒一向要好,斷不會對他不利,只是事已至此,蘇喻性子中卻也有些執(zhí)拗所在,尋常掩得甚好,此刻卻再也按捺不住,索性跟上這二人。 玉和扛著一個成年男子,腳步卻輕快得很,很快便行到了一間破舊木屋之中。 透過關不上的破窗,只見玉和背對著窗斜坐在床邊,以一種近乎曖昧的姿態(tài)與謝時舒喁喁私語著,甚至,說著說著,謝時舒竟然坐起身來,解開玉和的腰帶,褪去他的道袍…… 非禮勿視,非禮勿聽。 蘇喻猛然驚醒,猛地回過身,行了兩步。 群臣皆知這二人走得極近,蘇喻在暗中調查叛王一案時,也不是沒有調查過玉和此人,可是無論怎么查,玉和都與謀反一事無涉,甚至有時蘇喻會產生一種錯覺,仿佛這個國師玉和是以一種旁觀者的姿態(tài)凝視著這一切,或是說……即將發(fā)生的一切? 蘇喻懷著重重心事,在山間小路上茫然行著,忽聽身后有人輕喚道:“蘇大人?!?/br> 他心頭一驚,不由得回過身望去,只見玉和笑吟吟地向他緩步行來。 蘇喻暗自斂了心神,微微頷首道:“國師大人。” 如此說著,他不由向來人打量一眼,見玉和衣襟微亂青絲披散,縱然知道這么短的時間不足以讓這二人…… 但蘇喻仍是便微微偏過頭,莫名紅了耳尖。 兩人相對而立片刻,玉和先開口道:“蘇大人,你鮮少來我這棲云山,可惜今日天色已晚,不能讓貧道一盡地主之誼帶你游覽一番。” 蘇喻本就猜不透他的來意,又因為被此人撞破了這般行徑,偏又沒他的臉皮,于是只得道:“不敢勞動國師大人?!?/br> 玉和仍是笑,忽然側過身一指,指尖所指之處是不遠處的一座高山,道:“那座山的山后有一瀑布,處地隱蔽,乃是匯天地靈氣之所在,亦是逢兇化險之地?!?/br> 蘇喻抬起眸子,再也掩不住探究神情,道:“恕下官愚鈍,國師大人這是何意?” 玉和仍是端著那副高深莫測的模樣,道:“來日,倘若蘇大人眼中心中的那個人一朝遇險,可往那處尋他?!?/br> 蘇喻神色不辨,只是微微挑起眉梢道:“敢問蘇某眼中心中的那人是誰?” 玉和忽然湊過身來,一雙清淡煙眸仿佛能看入他的心中,道:“蘇大人一被說中心事,稱呼就從‘下官’改成‘蘇某’啦?” 蘇喻終于退了半步,微微沉下臉色。 玉和撫掌悠然道:“得罪,得罪,其實蘇大人不必回我,只需記得此事就是了,來日尋不尋,救不救,就憑蘇大人隨心而行?!?/br> 蘇喻沉默半晌,也似想從玉和眼中看出些許乾坤,然而…… 他終是順著玉和指尖向那處望去,道:“國師大人言語中似乎已參破天機,既然如此,來日何不自去相救,豈不是比蘇某這種凡夫俗子便宜?!?/br> “嗯……”玉和眸中閃著令人捉摸不透的光,前一刻還是這般高潔模樣,下一刻卻促狹道:“廢話,我能自己救就自己救了,當然是我救不得才來與你說?!?/br> 蘇喻有些意外,竟未想到玉和如此直白地撂下這句,一時靜在當場,道:“這是何意?你……” 玉和又是微微笑了,截口道:“歲暮天寒,蘇大人早些回房休息吧?!?/br> 見他回身,蘇喻終是忍不住出聲道:“國師大人言語中似對九殿下所謀之事知之頗多,為何今日要對下官直言?就不怕下官明日稟明陛下……” 玉和頭也不回道:“蘇大人,貧道若是說你這一生所做的有違規(guī)矩之事,全系那個人之故,你信是不信?” 說罷,也不等蘇喻回答,飄然而去。 蘇喻望著他的背影,緩緩按住胸口。 彼時他并不知道,小木屋中的那個人也不知道,這一天,距離玉和死期,只剩三月有余。 這一天的玉和究竟是懷著怎樣的心情與他說這一番話的,蘇喻在很長一段歲月里都想不明白,直到很久很久之后,他在林間驛道停住腳步時,忽然仿佛穿越了時光,與這一夜的玉和心境相通了。 喔,原來那就是很簡單的一句…… “我就送你到這里吧?!?/br> 第38章 送禮記 堂中暖爐燒得正旺。 我跪坐在堂側,一邊撫琴一邊望向正在堂中起舞的母妃。 八九個宮女捧著各式樂器圍著她吹吹打打,場面很是熱鬧,我那母妃也跳得越發(fā)起勁兒,腳踝金鈴之聲隨著她的動作清脆而響,我看著,她的面色都紅潤了許多。 她的舞技按說當是天下無人出其右的,只是人就是這樣,不論什么絕好的東西,要是天天看,便也就那么回事了。 一曲畢,我上前扶住她,勸道:“您風寒剛好了不久,歇歇吧,莫叫我擔心?!?/br> 母妃正在興頭上,興奮得要命,只見她面色酡紅,形如喝醉了三分似的,哪里肯輕易罷休,她捧著我的臉,用鮮卑語直撒嬌道:“今天有崽崽為我彈柏琴,我要跳得盡興!” 我拿她沒法,只得讓人樂聲再起,看她在堂中轉著圈圈。 剛彈了不久,一侍者出現(xiàn)在門口,他見堂中如此情景,約莫是不敢擾興,直順著墻邊溜到我耳邊,說是玉和道長來了,正在宮外求見。 我手上沒停,心中卻是一喜,忙道:“讓他直接進來就是了?!?/br> 我這母妃出身鮮卑,生性直爽,在她宮中并沒有太多規(guī)矩,玉和也是出家人,不守禮法所限,母妃這下多半會為多一人看她跳舞而開心。 那侍者出去不一會兒,就引了玉和進來,玉和今日穿了一件白底藍紋的道袍,甚是端莊高潔的模樣,他見狀也不敢打擾,只默默行了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