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jié)
祝青山很快入內(nèi)。他大約六七十歲,鬢發(fā)如銀,看起來一身正氣。 他是當今世上有名的大儒,教導李懷懿長大,用心輔佐,深得李懷懿敬重。 祝青山要行禮,李懷懿親自上前,托住他的手臂,“太傅不必多禮。” 祝青山堅持行完禮節(jié),才按照李懷懿的要求,在一旁的交椅上坐下。 他看見桌案上鋪開輿圖,沉思了一會兒,主動問道:“陛下又要征戰(zhàn)?” “是?!崩顟衍矇阎玖柙?,他指著輿圖上的一個與秦國相鄰的國度,“齊國可攻?!?/br> 祝青山搖頭道:“不可。陛下去歲和越國聯(lián)手,殲滅燕國。剩下的四國,兔死狐悲,必定聯(lián)手,抵御秦越兩國?!?/br> 李懷懿挑眉,意氣風發(fā),“朕知道。四國結(jié)成聯(lián)盟,還需較長時間,他們一定想不到,朕會這么快出手。國中士氣正盛,應乘勝出擊?!?/br> 祝青山搖首,再勸,老成的帝師和年輕的帝王僵持不下。 祝青山?jīng)Q定換個方向。他思忖了一會兒,說道:“陛下可知,壯大秦國,不急在一時,所需用心之處,不止于戰(zhàn)事之上。” 李懷懿大馬金刀坐在臨窗大炕上,坐傾聽狀。 祝青山咳嗽了一下,“微臣聽聞,陛下納妃多時,卻鮮少踏入后宮?!?/br> 第6章 撤綠頭牌 香味太過了,沒有他那日在姜…… 李懷懿的食指輕敲桌面,“太傅這話何意?” 祝青山道:“陛下已經(jīng)到了弱冠之年,理應為國綿延子嗣?!?/br> 李懷懿沉吟不語。 祝青山見他沉吟,以為他仍在為當年之事憂慮。祝青山委婉地道:“先帝之事,不過是個意外?!?/br> 先帝在位時,后宮佳麗三千余人。先帝流連于美人的溫柔鄉(xiāng)里,最終他駕崩時,年僅四十余歲,死在了后妃的床榻之上。 御醫(yī)說,先帝是被酒色掏空身體,衰竭而死。 但李懷懿一直認為,是那些后妃們?yōu)榱藸帄Z他的恩寵,刻意勾引先帝,無所不用其極,才致使悲劇的發(fā)生。先帝駕崩之時,那個后妃的宮殿中,就有催情燃香繚繞。 李懷懿冷淡地道:“不加節(jié)制的欲望,終將吞噬一切?!?/br> 祝青山不敢對先帝妄言。他停了一會兒,緩聲道:“陛下克己復禮,是有德之君。微臣記得,當年微臣教導陛下之時,曾對陛下說,您將來手握天下權(quán)柄,無人敢出手制約,唯有陛下您,才能制約自己?!?/br> “這些年來,陛下一直做得很好。” 李懷懿是個極為擅長克制自己欲望的皇帝,他從不在宮中放置不必要的裝飾,從不對物欲的享受做出過多要求,他二十歲才納貴女為妃,近一年來,對后妃的邀寵視而不見。 他唯有默不作聲地拼命努力,才能在這么輕的年紀,以驚人手腕掌控整個帝國。 李懷懿欠了欠身,“多虧了太傅一直以來的教導?!?/br> 祝青山笑瞇瞇地點頭,話鋒一轉(zhuǎn),說道,“陛下年紀已到,有些欲望,也不必一直壓抑。這男女之事,合乎陰陽乾坤,交歡融合,誕育龍子,暗合天地之道,更可保大秦榮光……”他捻了捻胡須,“若遲遲不行事,陰陽失衡,恐惹來疾病?!?/br> 李懷懿愣了一下。 他想起自己昨夜的夢魘。 祝青山觀其神色,覺得李懷懿應是聽進去了,他連忙再接再厲,又勸了幾句,最后總結(jié)道:“陛下可踏足后宮,只要不過度沉溺,便不會引發(fā)災禍?!?/br> 他擔心李懷懿仍對先帝之死懷有心結(jié)。 李懷懿頷首,撇開這個話題,又和他聊了幾句,把他揮退。 祝青山憂心忡忡地走了。 李懷懿對宮人道:“去傳御醫(yī)。” 御醫(yī)很快就到。他將醫(yī)箱放置一旁,跪伏在地,“不知陛下可有何處不適?” 李懷懿抬手,示意他起身,“朕近來夢魘?!?/br> 御醫(yī)從地上站起來,為李懷懿診脈。須臾,御醫(yī)道:“陛下應是在近期被一些事情刺激,心神受到觸動,故而夢中思緒混亂,造成夢魘。這是較為常見的疾病?!?/br> “可有化解之法?” “從源頭化解即可?!?/br> 李懷懿瞇了下眼,示意御醫(yī)退下。 或許帝師說得對,他久未入后宮,造成陰陽失衡,才會在夢中與女子交合相會。 至于為什么是姜鸞。 他輕嗤一聲。 必是她太過放蕩,才會潛入他的夢魘,讓他迷離。 現(xiàn)實中的他,絕不可能做出那些不可思議的舉動。 …… 處理完政事,李懷懿又去練習了一會兒騎射,還去視察了駐扎在城外的軍隊。 回到皇宮時,天色已經(jīng)很晚了。冷冽北風化作了刀子,不要命地往臉上刮,李懷懿披著白狐貍皮大氅,乘步輦回到居住的承乾宮。 承乾宮燒著地龍,入了殿內(nèi),一股融融暖意撲面而來。他褪下大氅,對左右宮人道:“將綠頭牌呈上來?!?/br> 宮人俱是驚詫,他們恭聲應了是,很快就將后妃們的綠頭牌呈上來。 三十余塊綠頭牌,整齊地擺放在鋪著明黃色綢布的朱紅色托盤里。上頭用墨色的漆寫了各宮嬪妃的名號,從上至下,按照位份依次排開。 李懷懿靠坐在寬大椅子上,漫不經(jīng)心地掃視著這些牌子。每張綠頭牌上都帶著幽靜碧色,仿佛一汪美麗深潭。 他看了一會兒,修長手指伸上去,將第三塊綠頭牌撂到一旁,“宓妃的牌子,今后不必呈上來了。” 宮人應是,用雙手將寫著“宓妃”的綠頭牌取下。 隨后,李懷懿隨意地翻了德妃的牌子。 宮人在一旁看得真切,他得了李懷懿的應允,忙出去傳話,讓德妃準備侍寢。 …… 德妃正在殿中閑坐,忽然聽見承乾宮的宮人傳話,她情不自禁坐直了身子,又驚又喜,“陛下真的要來?” 宮人應是。 德妃的笑意流淌在眉梢眼角,她賞了傳話的宮人一大把金銖,隨后入浴清洗,又換上女官呈上的寢衣,靠坐在床頭,嬌羞等待。 不久之后,李懷懿乘坐步輦,來到了德妃所居的宮殿。 他換了一件天青色帝王常服,腰佩雙魚玉佩,步子不急不緩地邁入殿中。正是天寒地凍的時節(jié),各宮都燒著地龍,甫一入殿,李懷懿的鼻尖就飄來一陣甜膩的暖香。 他皺了下眉。 香味太過了,沒有他那日在姜鸞身上聞到的那么……清雅。 李懷懿的腳步不由自主地停下來。 殿門緩緩合攏,德妃滿臉羞意,在帳中等待了一會兒,卻遲遲不見李懷懿過來。她小心地撩開帳幔,見到李懷懿停留在數(shù)十步之外,鼻子挺拔,薄唇柔軟,清清淡淡地看過來,恍若高貴神祗。 德妃心里一陣撲通亂跳,她一咬牙,主動撩開帳幔,身著輕薄寢衣,嫵媚地朝李懷懿走過去。 在入宮之前,德妃被譽為秦都第一美人,深受貴族子弟追捧,因此她對自己的容貌十分自信。 雖然,這份自信,在見到姜鸞之后,打了一些折扣,但德妃依舊認為,自己是后宮中除了姜鸞之外最美的女子。 李懷懿負著雙手,挺拔如一桿修竹。他目視著德妃的走近,雙眸定在她身上的大紅色輕薄寢衣上,久久不能回神。 “陛下。”德妃走到近前,喚了一句,聲音膩得滴水。 李懷懿收回目光,他盯著德妃的臉龐,冷淡地問道:“你怎么會有這么放蕩的衣裳?” “放蕩?”德妃難以置信地睜大眼睛,眼淚撲簌而落,“陛下為何說臣妾放蕩?” “回答朕。”李懷懿略微不耐,聲音低沉下來。 德妃心中一跳,連忙抽抽噎噎地道:“這件衣裳,是……是女官呈給臣妾的。” 如果說李懷懿過去的世界,是一座由銅鐵鑄成的堅硬冰冷的城池,那么現(xiàn)在,他的這座堅不可摧的城池,微不可見地裂開了一條縫隙。 “是秦國的女官給你的?” 德妃擦拭著眼角,莫名其妙地回答道:“自然是秦國的女官?!?/br> 如同一記響亮的耳光打在臉上,李懷懿的面色沉下來,他轉(zhuǎn)過身子,大步離開了德妃的寢殿。 …… “娘娘,陛下去了德妃那里?!迸慵迣m女拿著美人錘,一邊為姜鸞捶腿,一邊說道。 姜鸞靠坐在榻上,懶懶地翻著書卷,“德妃要春風得意了?!?/br> 宮女心中焦急,“娘娘,陛下應是開了竅,再這樣下去,闔宮妃嬪都要被寵幸了,只有長樂宮……” 姜鸞搖了搖頭,放下書卷,輕聲道:“陛下不會來長樂宮的?!?/br> 她環(huán)顧了清冷的大殿一圈,夜已經(jīng)深了,宮人們各去安置,兩個當值的小太監(jiān)在殿門外打著盹,腦袋一點一點的。 宮女鼓起嘴巴,“娘娘生得這樣美,陛下真是有眼無珠!” 姜鸞輕笑一聲,拾起書卷繼續(xù)看,“以后說話小心些,依本宮看,那秦王不是個好相與的,被他聽見可不好?!?/br> “奴婢知道了?!?/br> 殿中熏籠散出溫暖的光芒,姜鸞翻了幾頁書,忽而問道:“長樂宮還剩多少人?” 宮女猶豫了一會兒,“前日又走了三個,現(xiàn)在長樂宮中,只有宮女十三,太監(jiān)五人?!?/br> 妃位按例應有宮女二十,太監(jiān)二十服侍,但姜鸞被軟禁之后,服侍之人,紛紛各自找到門路,請辭長樂宮。姜鸞也沒有攔,讓他們自去了。 現(xiàn)在留下的十三個宮女,還有八個是姜鸞從越國帶來的。 “唉?!彼p輕嘆了口氣,“希望冬日能快些過去吧?!?/br> 內(nèi)務府送來的東西越來越少了,現(xiàn)在,長樂宮中已經(jīng)升不起地龍,只能用熏籠來取暖,到底讓人感到更冷一些。 …… 春天按照姜鸞所期盼的那般準時到來,但后宮之中,并沒有傳出德妃受到封賞的消息。 不僅如此,德妃還如鵪鶉一般,謹小慎微,不再如同過去那樣囂張跋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