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柚柚不想看書，她拿著書在地毯上滾來滾去，又爬到床上，翹起雙腿貼在墻壁上，把自己蹬到床邊，再縮回來，玩得不亦樂乎。

    第86章

    客廳里是死一樣的沉寂, 在虞玟和盤托出之后。

    虞外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么，她甚至以為自己是不是在做夢，眼前這一切其實都是她的幻覺？要不然, 她怎么會從小女兒口中, 聽說柚柚被抱走, 跟她有關(guān)系？

    虞玟仍舊跪在地上, 她不敢抬頭去看父母的臉, 也不敢去看宋季同, 還有兩個外甥。

    虞外公也徹底失去了言語，有那么一瞬間他覺得很荒謬, 心想今天難道是愚人節(jié)嗎？不然他怎么會聽到這種胡話？

    “爸，媽, 對不起, 是我錯了，我愿意承擔(dān)一切后果……”虞玟牙齒都在打顫。

    “承擔(dān)后果？”

    現(xiàn)場這么多人, 誰也沒想到柚柚被抱走跟虞玟有關(guān)系，他們就是想破了頭也想不到她身上，怪不得查了這么久, 愣是什么線索都沒有，一切仿佛石沉大海，可不是嗎, 不僅沒朝虞玟身上查，人家還幫忙親生父親掩蓋痕跡, 能查到就有鬼了！

    問這句話的是宋老太太，她算是全場中最冷靜的一個人, 冷笑道：“你怎么承擔(dān)后果？承擔(dān)小皖死去的后果, 還是承擔(dān)柚柚被拐走十五年的后果？你說, 你怎么承擔(dān)？你是立刻去死，還是自己賣給老光棍當(dāng)十五年的媳婦？”

    虞玟羞恥至極，她一個字都不敢回。

    “別說這種場面話了，你就是知道你爸媽心軟，不能拿你怎么樣，就算是在法律層面來講你也不會有太大損失，不然你怎么現(xiàn)在才說？”宋老太太一針見血?！澳鉰iejie剛死的時候你不說，柚柚剛回家的時候你也不說，現(xiàn)在大家漸漸接受小皖去世的事實，柚柚漸漸開始好轉(zhuǎn)，你愿意張嘴說了？你可真是會挑好時機，怨不得老虞兩口子不是你爸媽，就你這精打細(xì)算的本事，他們倆搞書本的可比不上?！?/br>
    “我不是！”虞玟忍不住反駁，“您誤會了——”

    “我沒有誤會，我也不管這是不是誤會，總之你瞞了這么多年不說是事實，現(xiàn)在說是誤會，誰來彌補小皖跟柚柚？”宋老太太厭惡地看了她一眼，“別在這里惺惺作態(tài)，別試圖得到你父母的原諒，他們要是能原諒你，那以后就別再見柚柚了！”

    虞玟慌張地看向父母，卻見從小到大就沒打罵過她，甚至從沒有嚴(yán)厲說過話的母親像是瘋了一樣撲過來，抓住她的肩膀，眼都不眨地盯著她：“虞玟，我要你再說一次，你剛才說的話，全是真的？”

    她不敢點頭，卻不能不點頭?！啊牵瑢Σ黄稹?/br>
    啪！的一聲，是虞外婆狠狠打過來的一耳光，她像是一只失去了幼崽的母獸，惡狠狠地盯著虞玟，絕望地咆哮著：“你怎么敢——你怎么敢?。?！你怎么能眼睜睜看著小皖死，你怎么能忍心不管柚柚？！虞玟！虞玟你還是人嗎？你還有一點人性嗎？！”

    老太太淚流滿面，情緒崩潰到極點，虞外公忍著悲痛抱住她，老太太還想撲過來質(zhì)問虞玟，卻被老伴兒攔住，她不由得嚎啕大哭起來，“小皖……我的小皖，我的小皖??！爸媽對不起你，爸媽對不起你——老天啊，怎么會這樣？怎么會是這樣？”

    看在眾人眼中，真是難受的要命。

    虞外婆是個年老也優(yōu)雅溫柔的老太太，她無時無刻都很注重打扮，總是很體面，待人接物也誠懇友善，除了找到柚柚那一天，及后來得知柚柚上輩子怎么過的那一天，老太太就從沒有失控過，她做什么都是很文雅的。

    所以當(dāng)她連形象都不顧哭得撕心裂肺時，給人帶來的痛苦及難過，更是翻了倍。

    虞皖死去的時候，要不是還沒找到柚柚，她幾乎想要跟心愛的女兒一起死去，好不容易柚柚回到了家，原以為新的生活近在咫尺，一切都慢慢好起來，卻在這時讓她知道柚柚被拐走的這十五年跟她視如己出的小女兒脫不了關(guān)系，這讓老太太怎么接受？如果不是老太太平時作息正常身體健康，恐怕已經(jīng)被活生生氣死了！

    虞融雪看著母親被打罵，崩潰地抱著頭蹲下去哭泣，可惜這會兒再也沒人愿意安慰她，甚至于在她的視線跟宋星延宋清鶴交匯時，他們的眼神是那樣冰冷漠然，完全不被她可憐的樣子所打動。

    宋家人護短，虞家人也不差，不要做夢他們會站在外人那邊對付自家人，這是絕不可能的。

    虞玟過去是自家人，但在她做了這樣的事情被發(fā)現(xiàn)后，再也不是了。

    “外婆！外婆！”虞融雪踉蹌著撲過去，“我媽她知道錯了！她真的知道錯了！求求你們原諒她吧！柚柚已經(jīng)找回來了，以后我也會對柚柚好的，我發(fā)誓！我會當(dāng)一個好jiejie，求求你，原諒我媽吧——她早就想告訴你們真相了，可是她不敢說……她害怕失去你們，外婆，外公，求求你們……”

    柚柚已經(jīng)找回來了。

    是啊，已經(jīng)找回來了。

    如果沒有做那個夢，如果柚柚沒有受那樣的苦，也許老太太還能留一份惻隱之心，可上輩子的柚柚過得是什么日子？

    “不?！崩咸税蜒蹨I，她說話的聲音在顫抖，卻格外的堅定，也格外無情?！澳銒尣粫拱椎?，她不會說的，她舍不得好日子?！?/br>
    除了虞玟母女，誰都知道她不會說，上輩子的柚柚直到死去，他們也仍然在找她，那就說明虞玟從頭到尾都沒有要坦白的意思，她根本就不想說，她怎么可能會說？她骨子里的惡毒與自私，以及那自欺欺人的特性，跟她的生父簡直一模一樣！

    虞玟連忙道：“不，媽——”

    “別叫我媽！”虞外婆厲聲道，“虞玟，我從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后悔過，當(dāng)初答應(yīng)你母親，將你當(dāng)作親生女兒來養(yǎng)，我從沒像現(xiàn)在這樣后悔?！?/br>
    虞玟聽到這全然否定自己的話，懵了，她的唇瓣抖動著，半晌，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如果不是發(fā)生了意外，你不會說的，你決不會說的?！崩咸芮宄?，此刻她也極度冷靜，“你來的時候，對你的女兒說不要變成你這樣的人，事實上，她就是變成了你這樣的人。”

    上輩子，同樣的事情也許也發(fā)生過，但他們沒有找到柚柚，所以虞玟不敢如此“誠實”，因為她知道，在小皖去世，柚柚不知所蹤的情況下，她的坦誠會引來巨大的怒火，她不能失去這些。

    這一世卻不一樣，這一世柚柚回家了，且情況在好轉(zhuǎn)，所以虞玟才敢說出來，她是在賭，她在賭養(yǎng)父母對她是不是還有一絲溫情，在賭有柚柚的前提下，那份怨恨已經(jīng)淡了！

    “你不愧是那個男人的女兒?！币恢睕]有說話的虞外公只說了這一句，“無論我們再怎么精心教育，你骨子里卑劣自私的天性，還是與他一模一樣?！?/br>
    虞玟最恨的就是自己生父，她落到今天這地步，與那男人脫不了關(guān)系，可最敬愛的養(yǎng)父卻說她跟那個男人一模一樣……不，怎么、怎么會一樣呢？他們不一樣，一點都不一樣！

    虞外公在巨大的失望與悲傷過后，連話都不想跟虞玟多說一句，這個往日讓他很驕傲的小女兒，此刻無疑成為了一把刀，將他與妻子的心剜的鮮血淋漓，引狼入室，無非也就這樣了。

    他攙扶起老伴兒，虞外婆像是丟了魂一樣，她只是默默流淚，眼淚洶涌地根本無法止住。

    小皖，柚柚。

    這一切都是因為她，都是她的罪孽，如果當(dāng)初她不答應(yīng)收養(yǎng)虞玟，或者是在收養(yǎng)虞玟后，告訴虞玟她并不是親生的，早早發(fā)現(xiàn)這一點，也許就不會錯，那樣的話小皖不會死，柚柚不會丟，小皖……她的女兒。

    小皖臨死前都在想著沒有回家的柚柚，她連柚柚一面都沒有見到便撒手人寰，這是自己的錯，是自己的錯！

    她不該管閑事的，別人的死活跟她有什么關(guān)系？是她害了自己的女兒跟外孫女，是她害的，是她害的！

    “香之！”

    虞外婆大腦僵硬到無法思考，滿心只剩下一個想法——都是自己的錯！都是自己的錯！

    她直挺挺地往前栽倒，虞外公大驚失色，連連叫著她的名字，但虞外婆已經(jīng)昏了過去，人事不知。

    這下客廳徹底亂了套，打電話的打電話，做急救的做急救，虞玟孤零零地跪在那里，已經(jīng)沒有人在乎她。

    宋季同將岳母抱起來，他全程都沒有說話，此時此刻的虞玟，已經(jīng)不是當(dāng)年那個總阻礙他跟小皖要當(dāng)電燈泡的可愛meimei，而是一條蟄伏在暗處，卻表現(xiàn)的像是無辜小白兔的毒蛇。

    “真惡心?！?/br>
    他丟下這三個字，再也沒有回頭。

    得知柚柚丟失一事虞玟脫不了干系，宋季同只覺得喉嚨里像吞進了一只蒼蠅，惡心的想吐，他想不出他跟小皖有哪里對不起虞玟，更想不出岳父母對虞玟哪里不好，能讓她做出這樣的事，說是一念之差，卻改變了柚柚的一生，柚柚本來不必吃那些苦，她生來便是小公主，應(yīng)該過錦衣玉食眾星捧月的好生活，可結(jié)果呢？

    他不會原諒虞玟的，決不會！

    現(xiàn)在為了她自己的女兒，她知道誠實了？那上輩子呢？上輩子柚柚沒有回家，她怎么不知道誠實兩個字怎么寫？

    說來說去，不過是想在利益最大化的前提下，盡量寬慰自己的良心——如果虞玟有那玩意兒的話。

    虞皖的死，最痛苦的并不是他這個丈夫，而是將她如珠如寶精心養(yǎng)大的父母，失去孩子的父母有多么絕望，這一點，宋季同已經(jīng)體會過。那些傷害柚柚的人，他恨不得將對方碎尸萬段，而虞玟，哪怕虞玟當(dāng)初做錯了，只要她及時說出來，就都能挽回，小皖說不定會活下來，柚柚也不會遭受那些——可虞玟沒有說，小皖一死，柚柚一丟，她就是虞家唯一的女兒，虞融雪就是唯一的外孫女，何必非要人來跟自己分享？

    說到底，不過是自私罷了，任何理由都是可笑的借口。

    宋老太太沒有跟著走，因為柚柚還在家里，她是所有人中最冷靜的一個，跟不屑開口的宋老爺子不同，虞皖也是她看著長大的，在她心里的地位比不著調(diào)的宋季同都高，虞皖對虞玟這個meimei怎么樣，她看在眼里，也因此更加不恥虞玟。

    她淡淡道：“人都走了，你還跪在這做給誰看？”

    宋老爺子拍拍她的肩，自己的老伴兒自己了解，別看她現(xiàn)在一副沒什么所謂的樣子，但已經(jīng)憤怒到了極點，真要是普通生氣，老太太早跳起來打人了。

    跟著去醫(yī)院的是宋季同虞外公還有宋星延，柚柚在家，家里不能沒人，宋清鶴只覺得自己極力克制才沒有口出惡言，他不想再在這里看那張令人作嘔的面容，輕飄飄的坦誠與謝罪有意義嗎？mama已經(jīng)不在了，柚柚所受到的傷害也無法抹去，道歉有用嗎？認(rèn)錯有用嗎？

    沒有的，只是更讓人火大憤恨。

    “清鶴……”

    宋清鶴上樓時聽到這怯怯的呼喚，他連頭都沒有回：“請不要叫得這么親密，同學(xué)?！?/br>
    他連虞字都不想說，這對母女根本不配姓虞。

    擔(dān)心自己情緒失控，在開柚柚房門之前，宋清鶴做了好幾個深呼吸，一直告誡自己要冷靜，要淡定，之所以不讓柚柚聽就是不想她知道，那么之后也不能讓她知道。

    等他做好了心理建設(shè)，打開房門，就看見柚柚無聊地躺在床上蹬腿，一會兒貼著墻，一會兒退回來，自己跟自己玩得不亦樂乎。

    那顆被怨恨與憤怒填滿的心，在看到她那一刻，突然就神奇地平靜了下來。

    柚柚聽到開門聲，腳在墻上用力一蹬，腦袋垂下床，倒看弟弟。

    她還記得他把房門從外面鎖上的仇，氣呼呼地，抓過被子捂住自己的臉，不給他看。

    宋清鶴一顆心像是一半泡在熱水一半泡在冷水，他走到床邊，托住柚柚后腦勺，柔聲道：“這樣躺著大腦會充血，一會兒你就暈了?！?/br>
    柚柚被他托著后腦勺放好，但她還是不肯看他，宋清鶴道歉：“對不起柚柚，剛才是我不對，不該把房門鎖上，你能原諒我嗎？”說完，戳戳她。

    柚柚完全不知道樓下發(fā)生了什么，門一關(guān)上，隔音效果就很好，但弟弟都道歉了……這又不是爸爸，是爸爸的話，柚柚肯定不會輕易原諒，是弟弟，柚柚總是舍不得對他生太久的氣。

    一只小手從被子里慢吞吞伸出來，在空中抓了抓，宋清鶴立刻握住，兩人達(dá)成共識，瞬間和好。

    但是對于樓下發(fā)生了什么，他不肯告訴柚柚，只說是小姨犯了錯，外婆被她氣暈了。

    果然，一聽到外婆暈倒，柚柚馬上忘記了聽八卦，雖然沒說話，小臉上卻滿是擔(dān)憂。

    因為不知道虞玟母女走沒走，宋清鶴先發(fā)消息問了下奶奶，老太太回復(fù)了，他才在床前蹲下：“柚柚，我背你下樓吧？”

    柚柚乖乖趴到他背上，出了房門一看，客廳果然沒了那對母女，老太太本來想陰陽怪氣兩句，可看到柚柚便不敢說了，生怕被柚柚學(xué)去，那可不行。

    看到漂亮可愛的天使，老太太心情慢慢便好轉(zhuǎn)起來，她摟著軟綿綿的小孫女，吆喝：“愣著干什么，洗水果去！”

    宋老爺子老老實實起身往廚房去了，宋清鶴也去幫忙，柚柚看了一圈，用疑問的眼神看向奶奶。

    老太太道：“柚柚找什么呢？”

    找外婆，找外公，找爸爸，找哥哥。

    “他們很快就回來了?！蹦棠堂骤值念^，“柚柚乖，咱們在家里等著。”

    柚柚果然很乖，她不吵也不鬧，安安靜靜待著，一會兒宋星延的電話打回來，醫(yī)生說外婆沒有事，只是氣急攻心，再加上年紀(jì)大了，不過以后得多多注意，老年人最忌這種大悲大喜。根據(jù)醫(yī)生說，還是要再住兩天院檢查一下，確保萬無一失才能出院。

    這會兒外婆還沒醒呢！

    柚柚又看了看四周，沖奶奶歪頭，不知道在找什么，她不說話，老太太也是一頭霧水，宋清鶴卻懂：“你問虞融雪嗎？”

    柚柚點點頭。

    “跟她媽一起走了?！崩咸Σ蛔屪约旱恼Z氣顯得太過刻意，“柚柚，她們犯了錯，以后可能不會再來咱們家了，柚柚開不開心？”

    她覺得小姑娘一定是開心的，因為對她來說，虞玟母女和陌生人沒有區(qū)別，但家對柚柚卻很重要，入侵自己地盤的陌生人以后再也不會來，小姑娘肯定高興。

    事實上柚柚一聽說虞玟母女以后不會來，確實也是高興的，但她更在意別的：“外婆外公？”

    老太太的眼神軟的像水，“寶貝，你不會真的是天使吧？”

    她摟著柚柚安慰：“沒事的，外婆外公不會生氣也不會難過的，他們不來才好呢，柚柚可以多吃一碗飯?！?/br>
    柚柚馬上搖頭，多吃一碗飯是不可能的，這輩子都不可能的。

    老太太被她這小模樣逗得忍不住笑起來，柚柚不知道奶奶笑什么，總之肯定是在笑自己，她有點害羞，又有點生氣，不過等爺爺還有弟弟端著水果過來，她就很快將這一點點氣憤拋到了腦后。

    只要大家都愛她，她就什么都不在乎。

    雖然平時大家都在家的時候也不會無時無刻在一起，而是各自做各自的事情，但是當(dāng)外婆外公不在，柚柚一開始還好，到后來總有點坐立難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