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說，你在花海中跌倒之后，無故陷入一個十分真實的夢境，并且在其中，見到了兩個很有可能是開辟花海的人？”

    “嗯！而且，雖然我之前根本沒見過那兩個人，也沒有看清他們的臉，卻在看到他們的第一眼，就有一種十分熟悉的感覺......”

    桂圓出神地回想了片刻那個夢境，喃喃道：

    “更奇怪的是，一般的夢，我醒來沒多久，不說忘得一干二凈，七七八八總是有的?？墒沁@個夢中發(fā)生的一切，直到現(xiàn)在，還是栩栩如生，我甚至連當(dāng)時他們衣擺上墜了什么配飾都還記得......”

    “他們有沒有稱呼過彼此?”

    這樣的經(jīng)歷的確可以稱得上奇遇，衍虛想起什么，眉梢微動。

    “沒有......他們似乎十分熟稔，交談的過程中并沒有喊過對方的名字......只在將要離開的時候，說了句......”

    桂圓摸著下巴，一個字一個字還原那個女子臨走前說的話。

    “她問男子——你說，它會發(fā)現(xiàn)我留給它的禮物嗎？”

    “……它？”

    根據(jù)桂圓之前描述的夢境來看，女子口中的“禮物”，應(yīng)該就是指那片花海。

    可是......它？

    如果男子和女子真實存在過，那么他們是為了誰離開自己原本所處的時空，輾轉(zhuǎn)來到望舒山，設(shè)下花?；檬溃?/br>
    這也是桂圓一直想解開的問題，聽衍虛問起，她立刻咬著下唇，苦惱地?fù)u了搖頭。

    “關(guān)于那個‘它’，他們只說了這一句，多的就再也沒有了?！?/br>
    “如此……”

    衍虛會意，結(jié)合桂圓給出的線索推敲須臾，下了結(jié)論。

    “你也許是遇到了歸飛柝?！?/br>
    “歸飛柝？”

    這個名詞聞所未聞，桂圓含在嘴里咬碎咀嚼許久，還是未能理解其意。

    “嗯，我曾在師傅的一本十分冷僻的藏書中看到過，對于記憶，修士們普遍認(rèn)同的說法是，它受叁魂中的‘爽靈’一魂掌管，如同藥柜里的種種藥物，分門別類地收納于識海之中，隨著各人的需要而按需調(diào)用。”

    “但其實在生靈的魂魄之外，還有一種東西，也可以儲存記憶。”

    “它無形無色，平日附身于其他物品之上，只有當(dāng)特定的人看到，才會被重新激發(fā)，融入觸發(fā)之人的腦海中，重現(xiàn)它所容納的一切?！?/br>
    “......這個東西就叫‘歸飛柝’？好奇怪的名字......”

    桂圓咕噥，衍虛彎曲食指，在桌上輕敲一記——

    “喀”。

    指節(jié)與木桌相叩，發(fā)出一下簡短有力的清脆響聲，桂圓嚇得一個激靈。

    “......大人？”這是啥意思......

    “關(guān)于這個名字的由來，書中并沒有花費過多筆墨，我望文生義，猜測命名的人應(yīng)該是從歸飛柝的效果入手。”

    從效果入手......

    剛才做夢的時候，的確像是有人在自己耳邊敲了一梆子，而后各種光怪陸離的畫面便紛至沓來。

    “嘿嘿，這么看來，這名字倒還十分形象呢?！?/br>
    桂圓驚奇地憨笑，摸到頭頂?shù)牟迨?，突然反?yīng)過來，拍案而起。

    “大人的意思是，花海里面就藏著這個‘歸飛柝’，而我，就是那個‘特定的人’？”

    她指著自己的鼻子，“咕咚”咽下一口唾沫。

    “......可是，為什么偏偏是我？我之前根本就沒有來過煢兔族呀！”

    “如果花海里的東西的確是歸飛柝，那留下它的人也許與你有過某種聯(lián)系，這種聯(lián)系或是來源于血緣，或是來源于機(jī)緣......凡此種種，不一而論?！?/br>
    聽到“血緣”二字，桂圓眼睛一亮，衍虛停頓俄頃，不忍心地繼續(xù)。

    “但目前還不能確定一切就是歸飛柝所為，如果我能下到花海之中探查一番，或許可以找到些其他線索?！?/br>
    但是從白綿綿的口吻來看，花海似乎是煢兔族的圣地，衍虛身份尷尬，想要進(jìn)入花海，也許免不了會遇到阻礙。

    桂圓也想到了這一層，揪著發(fā)尾，怏怏不樂。

    “無事，煢兔族長通情達(dá)理，我們說明原委，他應(yīng)當(dāng)不會多加阻撓。”

    衍虛理順桂圓的額發(fā)，柔聲安慰，桂圓雖然心知事情不會這般簡單，到底寬解了許多，展顏嬌問：

    “大人，您說，世界上真的有仙人嗎？”

    夢里的男女輕袍緩帶，行止隨性，卻并不讓人覺得鄙陋失禮，舉手投足之際，反而滿溢蘭芝仙芳，叫人如沐春風(fēng)，禁不住心生敬慕。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仙人，那桂圓覺得，他們應(yīng)該就跟夢里的人一樣。

    衍虛自然沒有見過真正的仙人，但沒有猶豫多久，他就笑著給出了肯定的答復(fù)。

    “我想，應(yīng)當(dāng)是有的?！?/br>
    “欸？真的嗎？！”

    桂圓原本只是隨口一問，沒想到大人居然如此肯定，不由瞠目結(jié)舌，驚詫極了。

    “嗯?！毖芴擃h首，示意桂圓看向她的腳下。

    少女低頭，只見繡花鞋下空空蕩蕩，除了泥土地，什么都沒有。

    “你再看?！?/br>
    衍虛諄諄引導(dǎo)，桂圓揉揉眼睛，定睛再看，還是什么都沒有。

    “......誒呀！”

    正此時，一個小黑點順著她的鞋幫蜿蜒而上，眼看就要爬到鞋口，桂圓急忙踢踢腳丫，把那只誤入歧途的小螞蟻抖回地上。

    “對此刻的它而言，你或許就是一位反手為云、覆手為雨的仙人?！?/br>
    衍虛收回手，撇去茶沫，笑飲一口粗茶。

    “我，我是它的仙人？！”

    桂圓錯愕，頓時再也不敢擅動那只腳，拖著朽木一般的僵肢，一瘸一拐地走到衍虛面前。

    “大人，您是不是搞錯了？！我怎么會是仙人呢！”

    “......癡兒?！?/br>
    衍虛被她的模樣噎得一口熱茶嗆在喉嚨里，險些就要噴出來。

    他強(qiáng)忍著咳嗽，捂唇閉氣咽下，才哭笑不得地解釋：

    “我是說，相對于螻蟻的渺小，人類要龐大得多。它們永遠(yuǎn)也不能得知你真正的模樣，更無法想象你眼中能夠窺得的全貌。你隨心做下的一個舉動，便足以顛覆它的生命?！?/br>
    “從這個角度來說，你也可以算作它們世界中的仙人。”

    哦~原來是這樣啊......她還以為......

    桂圓傻笑，如釋重負(fù)地托腮坐下。

    “這么說，我們眼中的仙人，其實有可能是比我們大很多倍，或是強(qiáng)很多倍的另一種生物，不過因為我們沒有辦法想象他們的樣子，所以才根據(jù)自己的模樣，幻想出了‘仙人’？”

    “這只是我一時的胡思亂想，做不得準(zhǔn)。”

    對于無數(shù)修道之人來說，成為仙人，擺脫rou體凡胎，獲得長視久生，便是他們?yōu)橹畩^斗一生的夙愿，可是卻很少有人想過，如果他們歷經(jīng)千辛萬苦，當(dāng)真僥幸飛升成仙，是否便真的可以從此高枕無憂，酣然暢眠？

    有沒有可能，成為現(xiàn)在幻想中的仙人以后，還有著更高更強(qiáng)的下一座高山，等待著眾人翻越？

    亦或許，有人同樣想到了這一點，只不過矗立在眼前的第一座巨崇遮天蔽日，綿延萬里的天風(fēng)雨雪之中，他們麻衣襤褸，維持著已經(jīng)毫無知覺的前進(jìn)，便已是精疲力盡。

    如此的大環(huán)境之下，青年花費許多心神思考的問題，有時就顯得有些離經(jīng)叛道。

    就連一向嬉皮笑臉的老道，面對這個問題，也不禁顯露出片時的驚怔，他沉默很久，才摸了摸徒弟好學(xué)的腦袋瓜，破天荒地沒有用玩笑話回應(yīng)他的提問，而是鄭重其事地向他作了一個揖，而后便正色步入禁室之中，閉關(guān)數(shù)年，再相見，已然鶴發(fā)童顏。

    當(dāng)然，直到現(xiàn)在，這個問題也沒有得到任何人的解答，青年把它藏在自己的玄鑒中一處不為人知的角落，以凡塵俗事封緘，沒想到卻在今日，被翩然而至的少女在無意間揭開。

    衍虛悵然若失，卻又如獲至寶，正暗自糾結(jié)，房門卻突然被敲響。

    ——“貴客，有人來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