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恩養(yǎng)恩
聽清楚白柔柔話中的含義,衍虛的眉峰,極其細微地跳動了一下。 “什么?拜月禮?……柔柔前輩,請問……要參加拜月禮的話,是不是就得一直留在煢兔村啊……” 桂圓沒有發(fā)現白柔柔暗含的機鋒,倒是對她說起的“拜月禮”,驚訝異常。 她試這衣服的時候,只知道“月姑裝”是煢兔族的女子在盛大節(jié)日方會穿著的禮服,卻沒想到那所謂的“盛大節(jié)日”,居然就是指的“拜月禮”;更沒想到聽白柔柔的口吻,竟是想要將她長留在此似的。 ——這怎么可以呢! 她還沒報答jiejie的養(yǎng)育之恩,還沒回報大人的救命之恩…… 沒見過大人的君山,沒拜過大人口中的老頑童“師父”,也沒和大人一起去過之前提起的糸十城…… 那么多、那么多的事情,還等待著她去完成呀! 桂圓急得背上浮起一層薄汗——或許是缺席了十六年的“父母”概念對她來說實在模糊,是故哪怕是在真正找到了父母以后,“jiejie”和“大人”四字的分量仍然重于泰山,分毫不容后置。 在少女原本的心里,往后余生,除了jiejie的恩情之外,便是一道一妖,永世陪伴,再無其他活法。 換句話說,她從未想過自己會永遠留在望舒山,也從未有過因此而將道士絆于此處的念頭,哪怕在外人眼中,望舒山山明水秀,已是不可多得的世外桃源。 所以,在白柔柔看來理所當然的要求,卻成了桂圓的御前之豕。 “什么!難道你……你回了望舒山,竟還想要離開么?!”此言一出,不說白柔柔,便是一直在旁故作沉穩(wěn)的白壯壯,也大驚失色。 “我要一直和大人在一起,大人去哪,我就去哪。”在四道充滿震驚的眼神下,桂圓終于覺出些不對來,聲音越來越低,悄悄挪動一步,站去了衍虛身后。 桂圓十分依賴道士,這是白柔柔一早就看出來的,也能預測到獲得桂圓的信任,需要花費一些時日。 只是,她沒想到的卻是,她居然會在認了親之后,還不假思索地站去衍虛一方。 當下有些坐不住了,強笑著放下茶壺,在袖中掐緊了十指。 “桂圓,你剛回來,應該還不知道,煢兔族自誕生以降,就受月神囑托,有著守護望舒山的使命。這是刻在脊梁骨上,絕對不可更改的。任何煢兔,只要有了背叛月神的想法,都會永墮深淵,不得善終。 之前你因故離鄉(xiāng),沒法執(zhí)行這個使命,這不是你的錯,月神寬厚仁善,自然不會怪罪你。但……既然已經回來了……” 她為難地抽了一口涼氣:“不是娘要強你所難,而是你既然已經回來了,再提離去之事,只怕……” 能夠找回爹娘,證明自己的身世,桂圓發(fā)自內心地高興,甚至十分愿意在今后以女兒身份,侍奉父母膝下。 可要她因此就把自己看作一個土生土長的煢兔族人,乃至如同他們一般虔誠信仰月神,徹底丟下原來的一切?! 她嚇得搖頭不迭,伸手飛快取下頭上的花環(huán),就要放到桌上:“那,那我不要了,不要花環(huán)了,也不要衣服了!我只要……” “桂圓?!?/br> 桂圓將自己排在父母之前,衍虛說不感動,自是虛言。 但正是為了回護桂圓的這份心意,他才更要制止她繼續(xù)說下去。 眼見桂圓口不擇言,越說越渾,衍虛按住她的手。 桂圓縮回手,心里便是一緊,自己也意識到不對,很快就偃旗息鼓,歉意后知后覺地浮上心頭。 “對不起,我……” 她收回花環(huán),捏持在小腹前,低聲囁嚅。 “你這孩子……叫,叫我怎么說好……怎么會與……不一樣……” 白柔柔又驚又怒,指著桂圓,一個踉蹌,險些就此厥過去。 還是被白壯壯按著后心渡了口氣,才慢慢緩過來,卻也是雙目無神,好像又回到了還沒同桂圓相認時的渾噩。 “……你先同我來?!?/br> 白壯壯雖也如鯁在喉,卻不如白柔柔這般嚴重。他瞥一眼衍虛二人,咬著牙根,將白柔柔扶去了屋內。 “大人,我是不是又說錯話了?” 白柔柔的模樣十分不好,桂圓自知犯了大錯,低下頭,眼前霧蒙蒙一片。 “……” 衍虛還沒說話,桂圓自己已經愈感愧疚,抹著眼淚,抽噎一聲:“對不起,可是我真的是這么想的,我愿意作爹娘的女兒,端茶倒水,奉養(yǎng)終身。也愿意供奉月神,守護望舒……” “但,但在那之前……”說到傷心處,她哭聲漸響,細肩一抽一抽,“但在那之前,我還有jiejie要報答,還有,還有大人要陪伴,雖然父母對我有生身之恩,沒有他們就沒有我,可是……” “莫哭了。” 少女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衍虛揪心不已,暗嘆一聲,拉她在石凳上坐下,自己則伏低身子,小心拭去她面上淚痕。 “你已經把一切條分縷析,剖解地不能再明白,又何須我這庸人置喙?” 道士的語氣分明毫無怪罪否認之意,桂圓抬起臉,怔愣當場:“大人,你也覺得,我這么想,是對的嗎……”不會覺得她罔顧人倫、沒有孝心? “或許在部分時人眼里,賦命之恩的確大過天地。但可能是我一時胡思輕言,總覺得若單單把生恩看作萬物輪轉的金科玉律,那只怕寰宇之內,都該還是女媧造人時的泥人土偶,只知繁衍生息,又何來百態(tài)人世、萬般人心?” 桂圓聽得呆了,一時忘了哭泣,只眨巴著眼睛回味衍虛所說。 見桂圓冷靜下來,衍虛擦去她面上懸著的最后一滴淚珠,話鋒一轉,語氣中漸漸染上沉重:“可要你留在望舒山,不僅僅是出于彌補親情的考慮?!?/br> “桂圓,我們之前推斷的不錯,你身上的寒毒,的的確確,與你的種族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