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回去也得回去！”蔣春云突然提高了音量，氣息急促，和蕭升怒目而視，“冬冬馬上要出國了，他不需要你了！”

    “媽……”孟以冬吊著一顆心聽到現(xiàn)在，開口一叫她她便站了起來，“冬冬，媽給你一筆錢，你在北京好好度過這個假期，出國前，媽會過來送你?！?/br>
    她沒有在最后加上一句行么，或者好不好的話，孟以冬知道，這是她以一個長輩的身份下的命令，不可違抗。

    她也沒有再給蕭升和她辯解的機會，從房間里拿了被子出來放到沙發(fā)上，“你們回房間吧，我今天睡沙發(fā)?！?/br>
    “媽，你睡我房間，”孟以冬說。

    “我睡你房間干什么，”蔣春云掐斷他的話，“你想睡哪里？睡沙發(fā)還是跟你哥睡？”

    “搞什

    么鬼啊媽，讓你睡房間就睡房間，我他媽睡沙發(fā)行不行！”蕭升搶了她的被子，臉色難看的讓孟以冬說不出勸阻的話。

    “你給我放開！”蔣春云與他爭執(zhí)起來，竟讓蕭升一個沒把握住力度掀倒在了沙發(fā)上。

    孟以冬忙撲過去檢查她的頭，手剛碰到她又被她躲開了，蕭升站著未動，神色復(fù)雜，客廳里安靜下來，許久，他才問，“你知道了是吧？”

    蔣春云頓了頓，捂住臉，從抽泣變?yōu)楹靠?，哭了很久，沒人敢碰她，孟以冬嘴里的‘媽’怎么也沒叫出口。

    他想起第一次叫她‘媽’的時候，她站在家長堆里，正和其他家長熱火朝天的聊著，孟以冬叫‘蔣姨’叫了好幾聲她沒聽見，便扯開嗓子喊了聲‘媽’，蔣春云朝他看過來的時候眼眶已經(jīng)紅透了，她從人群中走過來牽住了他的手，說，好兒子，跟媽回家。

    現(xiàn)在，從頭至尾，蔣春云都沒有對他說過一句重話，而‘家’這個字，他好像在親眼看著一切在他眼前慢慢消散。

    “哥，別問了，”孟以冬說，“我去淇淇家住兩天，明天你跟，跟媽先回去，其他事情，假期結(jié)束了再說?！?/br>
    孟以冬什么也沒拿，說完就逃了出去，他很清楚，再在這個空間里多呆一秒他都會被瓦解，他從未見過夏夜里這么陌生的北京，就像他從未見過如此陌生的蔣春云。

    他悲戚又篤定的發(fā)覺，那年一場非典帶走了他身邊的所有親人，蔣春云的降臨本就帶著一張密不透風的被稱作‘憐憫’的網(wǎng)，這張網(wǎng)籠罩了他多年，到今天，是該破損了。

    車鳴，燈光，唾罵，他聽不見也看不見，直到一輛車從面前呼嘯而過，他被一只手抓著肘彎扯了回去 他才聽見一聲咒罵，

    “cao！你個**，你夢游呢嗎！”

    孟以冬頹唐的轉(zhuǎn)身，木訥的往一個方向走，那聲音還跟在他身后——

    “孟以冬，你聽得見我說話嗎？”

    “我給你打電話你為什么不接？”

    “孟以冬，你科研訓(xùn)練被延后了你知道嗎！”

    好久，好久，一輛自行車飛過，車把手擦過他胳膊，鉆心的疼痛傳來，他險些跌倒，終于停了下來。

    那人走到他面前他才看清，“畢然，是你啊?！?/br>
    “廢話！”畢然是在出租車上看見他的，行尸走rou一樣走在人行道上，他下了車跟上來，才發(fā)覺這就是一行尸走rou。

    畢然叉著腰緩了口氣，“我們都被延后了，說有些事情，教育局派了人來調(diào)查，院里通知我們明天回學(xué)校?！?/br>
    孟以冬神智回了一半，“順風車群的事，是么？”

    畢然擰著眉，懵懵然問，“什，什么順風車群？”

    第48章 他的獠牙

    孟以冬的手機在飛機上關(guān)機了，現(xiàn)在打開，未接來電提醒和短信洶涌而出，蔣春云的，班主任的，畢然的，當中還夾雜著姜珩的。

    他指腹在屏幕上游走，最終落在了姜珩的名字上。

    姜珩：回電話孟以冬，你mama去北京了！

    姜珩：開機立刻回復(fù)我！

    畢然拿了外賣，關(guān)上門回來，邊拆邊說，“照你這么說，那還真有可能，我說北理那姑娘怎么那么黏人?！?/br>
    孟以冬嗯了一聲，給姜珩撥了個電話過去，那頭剛響第一聲就接了。

    “孟以冬，你，沒事吧？”姜珩的聲音急切的傳了過來。

    “沒事。”

    姜珩又溫下聲，“我現(xiàn)在，在醫(yī)院?！?/br>
    “醫(yī)院？”

    “嗯，蕭叔叔血壓有點高，不過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事了。”

    孟以冬坐在床邊，手肘撐在大腿上，他埋著頭，畢然看不清他的神情，遠遠的叫他，“以冬，來吃點東西。”

    “孟以冬，你跟蕭升哥的事，叔叔阿姨知道了，”姜珩小心翼翼的說，“昨天，有人往叔叔單位里發(fā)了段視頻……你先不要著急，阿姨說去接蕭升哥回來，她沒別的意思，她就是，”

    “視頻發(fā)我，”孟以冬打斷她，“我哥明天會回去，我暫時回不來，替我照顧好他們。”

    “孟以冬！”姜珩突然喊，接著又平靜下來，似乎想用這種平穩(wěn)的聲線拉住孟以冬，“你馬上要去留學(xué)，不要再管其它的事了。”

    孟以冬拿下手機，扯動嘴角，“……我知道?！?/br>
    而后，畢然嘴里的rou還沒咽下去，孟以冬一陣風似的走了，關(guān)門一響，畢然還左右看了一圈，“我開的不是鐘點房啊……”

    蕭升覺得，他肯定和孟以冬有達成共識的默契，關(guān)于在一起這件事，一定是一個合適的機會由他們倆個人坐在爸媽面前，即使暫時爭取不到同意，那也需得是他們本人親口向他們出柜，然后日復(fù)一日，一點一滴的得到理解，得不到也沒關(guān)系，至少他們還要以兒子的身份陪在爸媽身邊。

    “我沒有要誰的命，我喜歡冬冬，想照顧他，想跟他一起生活，這件事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可怕啊媽。”

    “可你們兩個是男人！”

    “我能不知道么？知道還是很喜歡我有什么辦法！”蕭升站起身，“我不能留他一個人在北京?！?/br>
    蔣春云哭的頭疼，躺在沙發(fā)上，身上蓋著一層薄毯，眼睛也腫脹著，她拿手背遮住了光線，鼻音濃重，

    “你爸爸還在醫(yī)院躺著，你要真想我們死，就去找他吧?！?/br>
    “爸在醫(yī)院你剛才為什么不說！”

    蕭升還要說什么，手機突然響了，孟以冬。

    他走回房間，關(guān)上門才接，“你在哪？”

    “我沒事，明天再去淇淇那兒，”那頭說，“姜珩說爸在醫(yī)院，血壓有些高，明天你跟媽回去一趟，看看爸，等爸沒事了你再過來，行么？”

    “別亂跑，定位發(fā)我，我來接你，”蕭升一個字都沒聽進去，“天還沒塌下來，你別先把自己嚇跑了。”

    “我沒有，我出來是想讓媽好受一點，你好好陪著她，明天跟她回哈爾濱，到了醫(yī)院告訴我爸爸的情況，”他說完，又道，“哥，答應(yīng)我?！?/br>
    蕭升努力平復(fù)情緒，又默了許久，“我讓劉琛去接你?！?/br>
    “我給他打過電話了，你別cao心了，照顧好媽，掛了?！?/br>
    他掛的很快，蕭升又喂了幾聲，才發(fā)覺手機頁面已經(jīng)回到了桌面。

    孟以冬說得對，無論如何，得有一個人先回去看看爸。

    返回哈爾濱的航班在第二天上午就落了地，醫(yī)院里，蕭全鈞拔了針頭把輸液瓶朝蕭升了過去，他讓蕭升跪在走廊上，蕭

    升什么話也沒說，從下午跪到了夜里。

    也是那天，林黎將孟以冬帶去了孫巖常去的酒吧。

    音樂噪耳，燈紅酒綠，女人，香煙，舞池，誰也沒有注意到某個卡座里正在發(fā)生什么。

    甚至在孟以冬把鋼筆**孫巖大腿rou里的時候，他身邊的女人還企圖向他索吻。

    孟以冬冷眼看她，她便被嚇退了，孟以冬又將目光放到驚懼與疼痛交加到說不出話來的孫巖臉上。

    孫巖坐在沙發(fā)里，孟以冬俯身站在他面前，手撐在他耳后的沙發(fā)背上，而后湊近了，松開握著鋼筆的手轉(zhuǎn)而拍了拍他的膝蓋，“下次有機會，試試大動脈?！?/br>
    “**媽的，你個陰x！”孫巖額頭上沁出汗水，辱罵的聲音被音樂蓋去了一半，孟以冬湊的很近的勾起了嘴角，“彼此彼此，需要報警么？我?guī)湍??！?/br>
    孟以冬拿過他的手機，當著他面摁下110，孫巖似是想到了什么，慌張的去搶，孟以冬閃躲開，將手機放回了兜里，緊接著又握住了插在他腿上的鋼筆，狠狠轉(zhuǎn)了兩圈，孫巖五官扭曲的呼喊，可是燈光太暗，孟以冬又用身體遮住了他，壓根沒人理會。

    “視頻我看了，”有人從沙發(fā)后路過，孟以冬便湊到了他耳邊，一手握著他脖子，另一手拔出了那只鋼筆橫握在手里，拳頭砸在他肋骨上，幅度很小，但孟以冬知道怎么打最疼，“學(xué)校的事做的也不錯。”

    “姓，呃啊，姓孟的，你，你他媽有什么好得瑟的，”孫巖輕蔑的瞧著他，“你不就是你哥弄回家專給他cao.屁.眼的么，你跟林黎，跟那賤.婊.子有他媽什么區(qū)別？”

    “你說話真的很難聽，”他越激動，孟以冬就越平靜，“喜歡說就多說一點，一會兒記得收個大禮?！?/br>
    孟以冬直起身子，走到酒水臺邊拉過酒保說了幾句話，隨后未做停留的走了，他前腳剛出酒吧大門，后腳七八輛警車便停在了門口。

    到了街對面，孟以冬在一花壇邊坐了下來。

    “他，找你麻煩了？”

    林黎坐到他身邊，輕聲問。

    “以后少招惹這些人?！泵弦远鸱撬鶈?。

    林黎點頭，“你報的警么？”

    “孫巖手機報的，”孟以冬說，“知道夜場最忌諱什么嗎？”

    “……”

    林黎自然很清楚，無端引來警察，這一條街的老板都不會輕易放過孫巖，他剛才去找酒保，無非是告知人家誰報的警罷了。

    他看著此時的孟以冬，覺得這個人眼睛里好像有深不可測的陷阱，孟以冬自己則是寄居在這陷阱中的怪獸，他似乎很安靜，可卻并不疲于防備外來入侵，誰要破壞他的安全地帶，他就會張開獠牙，不留全尸。

    “我走了，”孟以冬從兜里掏出筆蓋，蓋住鋼筆后拿衣擺擦了擦筆身，而后將筆遞給了林黎，“拿著防身?！?/br>
    那支筆還有溫度，林黎握在手里，看著孟以冬的背影消失在街頭，他怎么也想不到，這竟是他在此時至未來的很多很多年里，最后一次見孟以冬。

    第49章 芝加哥有雨

    蕭升問過蔣春云：孟以冬在你心里到底算不算兒子？

    這話，他是替孟以冬問的，在蕭全鈞出院回家的第四天，大家變得不愛說話了，氣氛冷淡，氣壓過高，好像動一下手指頭就會引爆，可蕭升還是問了。

    蔣春云卻無法回答，她比誰都清楚，那天晚上對于孟以冬的避讓，幾乎是一把鍘刀攔腰砍斷了她與孟以冬之間七年的母子情分。

    她會痛，孟以冬，只會更痛。

    兩個兒子掉進水里她先救了大兒子，手心手背都是rou，她到了還是把孟以冬放在了手背，七年白駒過隙，她到現(xiàn)在才發(fā)覺自己虛偽的不像話。

    孟以冬起初還接電話，后來便是關(guān)機，蕭升沒日沒夜的打，打到后來，電話號碼被注銷了。

    他打給畢然，對方告訴他，教育局調(diào)查結(jié)果顯示他還沒有實施代寫行為，出于警告，學(xué)校將延遲他科研訓(xùn)練課程一年。

    他又打給劉琛，劉琛說，他從來沒找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