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底什么病……”蕭升只問。

    “我他媽哪知道！叫了精神科會診，你等著吧，我只能告訴你這情況沒那么樂觀。”

    “精神科？”

    “是，你沒聽錯，精神科！”畢然吼道，“要不要再叫消化科也下來一趟，看看他那半顆胃還能使多久??？！”

    “畢然，你他媽在說什么！”

    “我說，你的弟弟孟以冬，他只有半顆胃了，這很難理解嗎？我真搞不懂這有什么必要瞞著你，他回來那天喝酒了你知道吧，送來醫(yī)院，疼的人都廢了還警告我

    別跟你多嘴，合著你們都是圣人，都他媽是圣人！”

    畢然的手松開了，蕭升像斷了線的木偶，墜落下去，他抱著腦袋蹲在地上，眼前的一切都在旋轉(zhuǎn)，如同落進了一個巨大的排風(fēng)口，身體不受自己左右，他要被碾碎，被吞噬，被孟以冬那個混蛋一寸一寸撕個稀爛。

    ******

    周遠揚趕回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第二天下午了，孟以冬這一覺睡了很久，到現(xiàn)在還沒醒，蕭升在他床邊坐了一宿，下巴冒起一圈青茬，見周遠揚進來，見他身后跟著康雪。

    “有兩年沒有發(fā)病了應(yīng)該，”說話時三人坐在急診外側(cè)花壇邊，這地方不讓抽煙，周遠揚和蕭升一人嘴里銜著一根，沒點，周遠揚嚼著味兒說，“藥也停了很久了?！?/br>
    “辦完退學(xué)回芝加哥后沒多久，美國爆發(fā)流感，他在v網(wǎng)申請了志愿者，跑去醫(yī)院呆了三個月，他說這是他最后一次為曾經(jīng)的夢想做事，那會兒他照顧了一個小姑娘，小姑娘跟他很聊的來，但抵抗力太弱，沒過一個禮拜就走了。

    其實不止那個姑娘，流感很嚴(yán)重，他沒資格參與救治，只能做臨終關(guān)懷，志愿行動結(jié)束后，有一天半夜，他跑了，我起來發(fā)現(xiàn)他連一雙鞋都沒穿走，我跟邢宗明發(fā)了瘋的找他，你知道在哪找到的嗎？”

    蕭升沒回話，手握著膝蓋，指骨頂起皮rou的開始泛白，聽見他說，“垃圾箱，他躲在里頭，他說他沒用，讓我們把他扔了。”

    周遠揚偏頭看了他一眼，又接著說，“我跟邢宗明把他弄了回去，后來請來醫(yī)生，三次確診，他患了很嚴(yán)重的抑郁癥，伴有偏執(zhí)ptsd，什么心理醫(yī)生都她媽沒用，直到邢宗明把康雪請到美國，康雪參與了輔助治療時我們才知道，他的創(chuàng)傷其實十幾年前就埋下種子了。

    他排斥我和邢宗明，康雪說他其實是害怕我們對他好，然后又丟掉他，屁股大點房子邢宗明裝滿了電子眼，門口窗戶設(shè)了警報，就怕他半夜想不通會逃跑。

    但話說回來，其實他剛來芝加哥沒多久他就想回去了，他想找你，我們也做好了準(zhǔn)備讓他回來，可那會兒正好流感爆發(fā)，他說再等等，志愿者行動結(jié)束后他就回去。

    我們誰都預(yù)料不到他會精神崩潰到那種樣子，心理障礙還沒過去，他的胃也開始出毛病，潰瘍太嚴(yán)重，做了切胃手術(shù)，切是切了，復(fù)發(fā)癥又時常，我們是瞞著他偷偷聯(lián)系你，你還記得嗎，我有一次給你打電話，但還沒說話就掛了，那時候他站在我們面前，拿刀抵著脖子……”

    之后他們就放棄了，連短信郵件都沒給蕭升發(fā)過，因為只有真正站在一個想死的人面前時，才會知道他生命最后那根防線到底是什么。

    第62章 我很愛你

    “身體開始痊愈的時候，是21年尾巴上吧，那時候他開始學(xué)一切與金融相關(guān)的課程，沒日沒夜的熬，熬到邢宗明忍不住給盛通寫了一封推薦信，因為他情況特殊，盛通人事考核又耗費了大半年，到今年回來，也是他拼了命跟公司爭取到的名額。

    老蕭，他后來不聯(lián)系你，是因為他怕自己前功盡棄，仔細跟你算來，他好好過日子的年頭，也不過是他進盛通后的一年多。”

    周遠揚說，“我不知道你什么時候查到他在我身邊的，”他伸手握住他肩膀，“我知道你怨他，你也在較勁，你等他回來自己跟你說清楚，但你也知道，你弟他就這么個性子。”

    “他生病的時候je t'attends剛起步，你那時候還在還銀行貸款，這些他都知道，他怎么可能聯(lián)系你?！?/br>
    后來康雪說了什么他沒聽清，他回了病房，重新在孟以冬身邊坐下，抑郁，ptsd，他想起昆山老房子里那一整面墻的‘正’字來，十幾年前埋下病因，他竟然壓在心里像沒事人一樣過了十幾年。

    人的皮rou在瞬間撕裂的時候是麻木的，等痛感緩緩來遲，倒讓蕭升覺得不夠了，可他也知道，麻木這件事是對的，孟以冬熬過那些他難以想象的苦難回來，來到他面前，他什么都能做，唯獨不能再痛苦崩潰。

    他俯**握住他的手，又放到嘴邊很綿長很綿長的親吻。

    晚上，蔣春云打來電話讓他回家，蕭升把孟以冬暫時交給了周遠揚，到家的時候，餐桌上擺滿了菜，蔣春云端著湯從廚房出來，見了他，“快過來吃飯吧?！?/br>
    蕭升走過去坐下，等她忙完過來，也沒動筷子。

    “你小姑說那個姑娘還是愿意再給你一個機會，你明天有空的話，媽陪你去見見她，你看怎么樣？”

    蕭升沉默半晌，才說，“你要我結(jié)婚，你覺得我結(jié)婚就不會再愛孟以冬了是么？”

    啪一聲，蔣春云撂下筷子，“他是你弟弟，什么愛不愛的，別胡說了，快吃吧，媽做了你愛吃的，吃完早點休息，明天我，”

    “他回來了?！笔捝f。

    蔣春云哦了一聲，“回來了就好?！?/br>
    “你見過他了是吧？”

    蔣春云不自在的挪開了視線，又拿過他的碗，用湯勺給他盛湯，“我用墨魚熬的，出鍋的時候嘗了嘗，不腥?！?/br>
    蕭升摁下她的手，“你恨我就好，別恨他，他從來沒想過要傷害你們。”

    他說完推開椅子起身，走到客廳又停了下來，“媽，你知道的，從他上我們戶口本那天開始，他一輩子都是我的人?！?/br>
    久安強買強賣，新聞發(fā)通稿約了兩個禮拜后正式與je t'attends進行第一次談判，蕭升在回醫(yī)院前給他的財務(wù)總監(jiān)打了個電話，應(yīng)下了這件事，并交代他厚薪聘請財務(wù)顧問和公關(guān)公司，兩周內(nèi)準(zhǔn)備防御措施。

    擺在他面前的，是一場艱難又持久的戰(zhàn)役，但在這之前，除了孟以冬身邊，他哪也不會去。

    那天，孟以冬在夜里醒來，睜開眼看見的便是蕭升，但說的頭一句話卻與自己無關(guān)。

    “哥，我手機呢?！?/br>
    蕭升擰起眉頭，傾身過去扒開了他額前的碎發(fā)，“渴不渴，喝點水好嗎？”

    孟以冬搖頭，“手機給我?！?/br>
    蕭升無奈，回身拿了手機遞給他，看著他打開手機一番點摁，“你剛醒，不跟哥說說話？”

    孟以冬目不轉(zhuǎn)睛看著閆志成發(fā)來的文件，嘴里道，“久安是不是宣布談判了？”

    “嗯?！?/br>
    “哥，久安最少對je t'attends做了半年的盡職調(diào)查，這場收購不是突襲，是預(yù)謀很久了你知道嗎？”

    “嗯，我知道?！?/br>
    “哥，你聘我吧，”孟以冬放下手機，看著他，“我做你的顧問?！?/br>
    “你現(xiàn)在好好養(yǎng)病，公司的事，我會處理?！?/br>
    “哥你不相信我么？”孟以冬企圖撐起身子，但被蕭升眼疾手快摁了回去。

    “我相信你，可你哥哥我這些年也不是白混了的，不要擔(dān)心，好嗎？”

    孟以冬平復(fù)下來，視線朝上落到輸液袋上，再挪回來時，才問，“我——什么狀況……”

    蕭升抿著嘴溫柔的笑了笑，“你很好，沒事，只是暈倒了。”

    他看著孟以冬平舒了一口氣，而后湊過去親了親他的嘴角，“明天就可以出院了，哥跟你商量個事好不好？”

    “嗯，你說。”

    “我能不能，搬過去跟你??？”

    孟以冬愣了愣，隨后咧開嘴笑了起來，“榮幸之至。”

    蕭升一時沒說話，注視著他，許久，又忍不住把人撈起來摁進了懷里，他不敢抱得太緊，可又實在想把人揉進自己身體里，他吻他的耳朵，說，“冬冬啊，哥很愛你。”

    孟以冬輕輕拍著他的背，像是在安撫，“別擔(dān)心了，暈倒而已，可能回來還是要一段時間適應(yīng)?！?/br>
    蕭升視線模糊，沙啞的嗯了一聲，水珠落在他后背上，慌忙的拭去了。

    即使孟以冬不出事，周遠揚也是要回來的，說是不管je t'attends的經(jīng)營巨細，實則公司一有事，他跑的最勤，但這次的事，從邢宗明查到的東西在他來看，等同于抽了他和蕭升的筋骨。

    孟以冬帶著兩人回了家，周遠揚雙手掐著腰上下掃視了蕭升一圈，“你趕緊洗個澡掛刮胡子吧，就你這樣去跟久安談判，對方會認(rèn)為你根本沒有抵抗能力?！?/br>
    蕭升聽著，下意識摸了摸下巴，又見孟以冬沖他這樣子樂呵，便挑了下眉，問，“哥是不是特有男人味兒？”

    孟以冬接著笑，不說話，周遠揚朝蕭升屁股踹了一腳，“還不趕緊去！”

    蕭升妥協(xié)的去了浴室，周遠揚這才掏出手機調(diào)出一份資料遞給了孟以冬，“你看看吧。”

    孟以冬掃了一眼便還給他了，“我查到了?！?/br>
    周遠揚一屁股坐了下來，仰著脖子躺在沙發(fā)背上，好半天才說，“我跟邢宗明吵了一架，這事兒不好弄?！?/br>
    “已經(jīng)開戰(zhàn)了，遠揚哥，沒有回頭路了。”孟以冬說。

    “??！”周遠揚狠狠拍了拍腦門，“老子真他媽想殺了邢宗月！”

    “殺人犯法哦?！?/br>
    “難不成我自殺嘛！”周遠揚崩潰道，“我上輩子招誰惹誰了，碰上這兄弟倆！”

    “好啦，別多想了，”孟以冬說，“這幾天盯著財務(wù)把賬做規(guī)整，經(jīng)手的項目要全部再過一遍，不要讓對方抓到漏洞，還有設(shè)計師，要保護好，哥不讓我插手，你要多上心了。”

    “嗯，我知道，行了，你好好呆著，我先回酒店?！?/br>
    周遠揚起身要走，又停下來說，“那什么，你的事我都跟你哥交待了，你你你，你們倆好好聊吧?！闭f完便抹腳跑了，留孟以冬坐在沙發(fā)里，半天回不過神。

    蕭升出來的時候，孟以冬眼眶還是紅的，他帶著點水蒸氣撲過去抱他，“哪不舒服，疼還是怎么了？”

    孟以冬抓過抱枕朝電視扔了過去，“死周遠揚，瘋了他！”

    蕭升頓了頓，將他箍緊了，“好了好了，不會再有事了。”

    他急切的說，“我已經(jīng)好了，你看我什么事都沒有，哥你相信我！”

    “我當(dāng)然信你?！笔捝踔哪?，靠過去親他，親掉了他的淚痕，混著一絲絲咸味和他接吻。

    孟以冬肩上的外套脫落，他無法形容現(xiàn)在的處境，就像是偷了東西的

    小孩被人發(fā)現(xiàn)，撒不了謊，又憤懣于事情敗露，前頭一切的小心翼翼功虧一簣，卻不知道該怨誰。

    但蕭升似乎不這么想，他用均勻的呼吸安撫他，握著他胳膊放到自己肩上， 讓他環(huán)住自己的脖子，又貼著他胸口，把人壓了下去……

    ******

    商闕予接到的任務(wù)和其他設(shè)計師助理一樣，這段時間他只需要粘著何工，何工去哪他就去哪，見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事無巨細的向領(lǐng)導(dǎo)匯報，最主要的是杜絕一切陌生人與何工單獨談話。

    沖水聲響起，商闕予還沒來得及撤出去就被上完廁所出來的何工撞了個正著。

    何工開了水龍頭洗手，斜睨了他一眼，“下回跟我進隔間吧，省的你不知道我什么時候結(jié)束?！?/br>
    商闕予尷尬的摸頭，“抱歉啊何工，他們說特殊時期，要照顧好您的情緒。”

    何工哂笑了一聲，烘干了手朝外走，“你呀，蕭總留著你也算是做慈善了?！?/br>
    “啊，什，什么意思？”

    “沒什么，昨天的圖改完了嗎？拿來我看看?！?/br>
    “哦，好。”

    商闕予忙不迭的跟上去，路過辦公廳，看見門口走進來一個人，前臺姑娘跟在她身后，似乎是沒攔住，“誒女士，沒有預(yù)約您不能進去！”

    那人停了下來，目光到處游走了一圈，意味不明的說，“我來這里還需要預(yù)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