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姨娘又想嘆氣了，明明兒子是自己生的，把他養(yǎng)了那么大，為什么到了這個(gè)時(shí)候，他卻和原先不一樣呢，甚至于，他的這種種想法，都是吳姨娘想不明白的。

    “娘，想不明白就不要去想！”夏天青握住吳姨娘的手，情真意切地說著，吳姨娘看著兒子：“你是我生的，原本，我想給你的，是康莊大道?！?/br>
    和這世上每一個(gè)有家族庇護(hù)的人一樣，得到家族庇護(hù)，為了家族奮斗，從而得到家族給與的一切，而這些，夏天青偏偏就不要了。這個(gè)世上，哪有這樣的傻子？

    “那是別人的康莊大道，不是我的，娘！”夏天青只說了這句，吳姨娘眼中的淚就落下，夏天青拍拍吳姨娘的手：“娘您也不用怪這個(gè)怪那個(gè)，所有的一切，都是我選的，我選的路，我會去走完?！?/br>
    不管別人怎么想，怎么嘲笑，這條路，自己選的，自己走完。

    吳姨娘又長嘆了一聲，夏天青扶起她：“娘，您先回去歇著吧，那些東西都要收拾好了，收拾好了，就可以準(zhǔn)備搬走了?！?/br>
    一言一行，都代表著，這一切無可挽回，而吳姨娘也知道，自己對兒子說再多都無法改變兒子的決定，除了長嘆一聲，又能做什么呢？

    翠柳住在夏家宅子里，自然引起那些前來奔喪的女客們的注意，畢竟翠柳這樣的打扮，這樣的身份，對女客們來說，是十分稀奇的。

    常常有女客找借口來和翠柳說話，好在翠柳也是曾在后宅生活過很長時(shí)間的人，三言兩語，也能把人應(yīng)付走。

    這些女客好應(yīng)付，夏家的女眷們就有些難應(yīng)付了，什么夏太太啊。夏大奶奶啊，還有吳姨娘她們，常常讓人送來些吃的喝的，她們送來東西，翠柳也不能把東西扔出去，偶爾還要去她們房中坐坐道謝。

    夏太太還好，就是問一些廣州那邊的事情，翠柳也就撿幾樣能告訴夏太太的事情說了，夏太太聽完常常靜默半響，然后詢問翠柳，像翠柳這樣出來做生意的女子多不多？

    第一次問的時(shí)候，翠柳還小心應(yīng)對，后來翠柳發(fā)現(xiàn)夏太太是真心想要知道這些，也就說了一些。

    “原來這個(gè)世上，女子并不是只有在后宅之中，勾心斗角，迎來送往的！”這天夏太太聽完翠柳講的，突然感慨了一句。

    “自然不是，若像我……”翠柳沖口而出，但想想這話對著夏太太說不好，于是翠柳就咽下自己要說的話，而夏太太已經(jīng)笑了：“是啊，像你，夫君不好了，你就自請下堂，又有什么不好？”

    翠柳的眉揚(yáng)起，她知道這種事情，瞞不過夏家的人，但沒想到夏太太會直接說出口，而夏太太瞧著翠柳：“原先呢，我覺得，女人出去外面拋頭露面，那是命不好，可是漸漸聽你說的多了，我才曉得，女人還可以有另一種活法，若我，若我！”夏太太說了好幾個(gè)若我，但最后還是化為一聲嘆息。

    翠柳明白夏太太的嘆息，婚姻大事，那是合兩姓之好，劉家也是在這地面上，有名的人家，怎么會允許女兒自請下堂，怎么會讓女兒出去外面拋頭露面，對他們來說，那是丟盡了自己家的臉，恨不得從此沒有這個(gè)女兒。

    “太太，說起來，我是運(yùn)氣好！”翠柳十分老實(shí)地承認(rèn)，夏太太瞧著翠柳：“還是要自己肯做，才能有這樣好的運(yùn)氣?！?/br>
    “多謝太太?！贝淞f完，夏太太就拉住翠柳的手，對丫鬟道：“來啊，把我準(zhǔn)備的東西給姑奶奶送上?！?/br>
    丫鬟應(yīng)是，拿著一個(gè)匣子走過來，夏太太打開匣子，里面是一套沉甸甸的金鑲寶的頭面。

    翠柳也算見過無數(shù)的好東西，但這套頭面做工之細(xì)，寶石之大，還是嚇了翠柳一跳。

    “太太，這是？”翠柳可不會認(rèn)為，這些東西是給自己準(zhǔn)備的，這樣一套頭面，做嫁妝都足夠了，更何況是當(dāng)做見面禮？

    夏太太已經(jīng)把匣子往翠柳的手邊推去：“這啊，是給你準(zhǔn)備的?！?/br>
    “這太貴重了，雖說長者賜，不該辭，但還是……”翠柳把匣子推過去，夏太太搖頭：“這不是給你送的見面禮，雖說小大爺這會兒說是離開夏家，但他終究是姓夏的，我呢，總是他的嫡母，給他的媳婦，準(zhǔn)備點(diǎn)東西，也是應(yīng)該的?！?/br>
    這話說的實(shí)在太直白了，翠柳的臉色不由微紅，接著翠柳就把匣子蓋起來：“若是因?yàn)檫@個(gè)，那您該直接送給夏大哥才是。”

    “到了這會兒，你就不要再和我說客氣話了，我不是傻子，這宅子里的每個(gè)人，也都不傻。你們兩個(gè)這層窗戶紙雖說沒有破，但也是遲早的事情，只是我不曉得，你們這層窗戶紙破了的時(shí)候，我還在不在人世了，所以就把東西，早早地給你?！?/br>
    “這……太太，我和夏大哥，我們，我們，”翠柳是個(gè)伶牙俐齒的，但到了這個(gè)時(shí)候，也不曉得該說什么了。

    夏太太語重心長地說：“你就不要再多說了，給你，你就拿著，這是你應(yīng)該得到的，我每個(gè)媳婦都有，也不能虧待了你。”

    翠柳覺得臉上紅的不能瞧了，低頭輕聲說：“既然如此，那我就先收著，等以后……”

    “沒有別人，翠柳，就是你了，所有的人都看得出來。”夏太太語氣之中，似乎還含有笑意，這是取笑自己嗎？還是，本來就該笑話自己，翠柳手中握著那個(gè)匣子，覺得像握住了一塊熊熊燃燒的炭。

    “我原先呢，也確實(shí)有私心，可是這世上的母親，為自己的孩子多想一想，也是常見的，所以我想絆住他，想著，要他為夏家，多賺些錢。我活著時(shí)候，可以壓制住他，至于我死了，那就由不得我了。誰知道他自己倒想清楚了，這些日子，我想了許多，最后自己笑了，我雖是長輩，難道就好讓晚輩照了自己的話去做，完全不顧晚輩是什么想法，這是我的不是！”

    夏太太這番話，算是掏心窩子的話了，翠柳抬頭，對夏太太點(diǎn)頭：“您的意思，我明白?！?/br>
    “所以呢，這個(gè)匣子，既是禮，也算是我的歉意，從今往后，你們都要好好地，至于說這個(gè)家，會成什么樣子，那就套一句老爺常說的話，兒孫自有兒孫福，我也不去多想了?！?/br>
    夏太太說完，如釋重負(fù)地看著翠柳，翠柳站起身，對夏太太行禮下去：“太太的心事，我全明白了，真要說起來，這事兒，怪不得太太?！?/br>
    “不怪我，那要怪什么？”夏太太不由好奇地問，翠柳微笑：“要怪，就要怪那些不許我們女人出來外面拋頭露面的規(guī)矩，才讓我們女人困在后宅之中，成日為那些雞零狗碎爭個(gè)不休?！?/br>
    原來還可以這樣怪，夏太太笑了：“是啊，爭個(gè)不休，而這爭來爭去的，在男人們眼中，不過是些茶余飯后的話。但有時(shí)候，若不是爭這些，這日子，又怎能熬過去？”

    “所以，我們女兒家，只要不想爭，不去爭，這日子啊，也可以過，而且可以過的很好！”翠柳眼中的神色是夏太太沒有見過的，那樣的讓人向往，也那樣地，讓人無法做到。

    “吆，婆婆這是在和江姑奶奶說話呢！”就在夏太太和翠柳相視而笑的時(shí)候，夏大奶奶的聲音突然響起，接著夏大奶奶就把手中的單子放在夏太太跟前：“婆婆，容我打擾婆婆一會兒，這是公公出喪時(shí)候，需要用到的東西！”

    那張單子上寫的密密麻麻，所需要的錢財(cái)也不少，翠柳只瞄了一眼，就曉得夏大奶奶這什么意思，翠柳不由淺淺一笑。方才和夏太太說的話又在耳邊響起，有些人，就是喜歡爭，這也沒什么，就任由她們爭，只是這爭的覺得不爭的是蠢貨，也由他們?nèi)?，畢竟每個(gè)人想法不一樣。

    翠柳在夏太太這又坐了一會兒，也就告辭離去。

    等翠柳走了，夏大奶奶才笑著說：“方才那個(gè)匣子，像是我曾見過的，裝的是副頭面！”

    “我都這個(gè)年紀(jì)了，這些東西，能在還活著的時(shí)候分散了，就分散了?！毕奶珪缘孟拇竽棠虨槭裁磫?，只故意這么說，夏大奶奶的神色微微變了變，就嘆了口氣：“可惜了，原本我想著，您老人家都要接重孫媳婦了，這重孫媳婦的聘禮上，若有這么一套頭面，那就體面極了?！?/br>
    “是啊，我要接重孫媳婦了，你呢，也要做太婆婆了，想要什么東西就自己拿銀子買去?！毕奶惠p不重地說了一句，夏大奶奶用帕子掩了一下唇角，什么都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