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站在這風(fēng)口上？還這樣穿著？”夏天青一張口就覺得自己說話哪里不對，頓時閉了口，只瞧著翠柳。

    翠柳淡淡笑了笑：“今兒是你們家的大日子，聽說來往的女眷多，我擔心她們見了，又要東問西問，所以才換了這身裝扮。”

    “我并沒有責怪你的意思！”夏天青生怕翠柳誤會，又急忙找補了一句，這不找補還好，一找補，夏天青就更覺得尷尬，翠柳只是瞧了瞧夏天青，又笑了：“好，夏大哥的意思，我明白了，以后我就不要穿這樣衣衫出來了?！?/br>
    “不，不，不……”夏天青連說三個不字，卻覺得自己還是沒有說清楚話，尷尬地站在那里，瞧著翠柳。

    翠柳抬眼，夏天青只覺得翠柳一雙眼睛，柔情似水，和原先也不一樣了。

    “翠柳，我就是，我就是……”夏天青想要鼓起勇氣，好好地問問翠柳，偏生這時候不曉得從哪里鉆出一個婆子來，在那高聲叫著：“大爺，大爺，您在這呢，姨奶奶請您往前面去，說有客人來了?！?/br>
    這家里就是人多，不管躲到哪里，都能有人在旁邊，夏天青有些懊惱地跺了跺腳。翠柳已經(jīng)笑盈盈地：“你去吧，我還在這呢，過幾天，我們就可以一起回廣州了?！边€有句話，翠柳沒有說出來，到時候有什么話不能說？

    夏天青嗯了一聲，匆匆地跟著婆子走了，翠柳輕嘆一聲，坐在石凳上，石凳有些微涼，翠柳卻渾然不覺，夏天青方才想要說出口的話是什么，翠柳已經(jīng)猜到了，而那時候，翠柳想的卻是，夏天青真要說出口，那自己是該答應(yīng)呢，還是不該答應(yīng)？這顆心啊，就那么七上八下，想了又想，念了又念，婆子叫走夏天青的時候，翠柳是暗暗地松了一口氣，這些事情，能晚一點開口，就晚一點開口，可以裝作無事發(fā)生。

    翠柳這樣告訴著自己，但那顆心卻在狂跳，并且告訴翠柳，騙自己是騙不過的，至于別人，那就，也許，還是沒有騙過去。

    夏天青到了正廳，今兒來的客人，大多是吳家的親戚，也曉得夏家正在孝期，雖然沒有大張旗鼓地慶賀，也各自帶了些禮物。吳家的親戚，和夏家的親戚不能比，帶來的禮物呢，不外就是些鄉(xiāng)下人舍不得吃的點心，自家的雞蛋，還有人索性拎了只老母雞來。夏天青讓人一概都收了，厚厚地封了回禮過去，然后又讓廚房整治了飯菜，招待這些人吃了。

    吳姨娘原本還很歡喜，等到這些人都走了，吳姨娘突然長嘆一聲，瞧著夏天青：“你都是為了要哄我，才對這些人滿面笑容的！”

    “娘，您怎么突然這么說？”夏天青曉得自己娘一定會把一些事放在心上，但沒有想到，這心事來的這么快，笑著詢問。

    “雖說你托生在我的肚子里，從小也是金尊玉貴地養(yǎng)大，這會兒為了我，要你和這些人結(jié)交，我實在是，實在是，太對不起你了?！眳且棠镎f著就抹開了眼淚，夏天青拍拍吳姨娘的手：“娘，我曉得你心中在想什么，只是你也不明白兒子。”

    自己生的孩子，怎么就不明白了？吳姨娘抬頭，眼神里面全是詢問。

    夏天青勾唇一笑：“娘，你當我在外面做生意，結(jié)交往來的都是那些大頭嗎？不，很多時候，還是要和小商販們結(jié)交，有些小商販，比起今兒來的這些人，也好不了多少。有時候，談價錢，那是一個銅板一個銅板地計算?！?/br>
    是嗎？吳姨娘有些不相信地看著兒子，夏天青想起過往，笑的更為開懷：“娘您要是不信，就把木恩叫來，仔細問問，問問他是不是我們在外面談生意，很多時候也是要和人糾纏半天的，并不是像娘想的那樣，都是坐在別人家擺設(shè)濟楚的廳里，和那些人談笑風(fēng)生，生意就做好了，不是的！”

    “哎，我的兒，聽你這樣一說，我越發(fā)心疼你了。”吳姨娘伸手摸一下夏天青的臉，夏天青笑了：“有什么好心疼的，賺銀子不就是這樣。所以娘，我不愿意再和家里人糾纏，為的就是這個?！?/br>
    一提起要不要和家里人糾纏這件事，吳姨娘就有些遲疑，夏天青伸手拉一下吳姨娘的手：“娘，我在外面做生意，和人勾心斗角的，已經(jīng)傷神了，回到家中，還要和人爭這些是非，著實不愿意。”

    “那你以后在外面，受了委屈，要和娘說?！眳且棠锊环判牡囟?。夏天青曉得，自己就算受了委屈，也沒有回來和娘說的道理，但是天下的娘，都放心不下自己的孩子，所以夏天青點了點頭。

    吳姨娘不由感慨：“當日，若你還有個meimei，就算是嫁出去了，總還是在本地，我要想和人說說心里話，也能說一說，這會兒，竟是尋不到人說話了。”

    這滿眼的人，不是有求于吳姨娘的，就是看不上吳姨娘的，算來算去，能說心事的，竟只有夏太太一個，想來，夏太太也是這樣想的，這么多的人，算來算去，能說話的卻沒有幾個。

    這才會叮囑吳姨娘，若有空了，就坐了轎子，進去里面找夏太太斗牌。滿腹的心事，總要說出口。

    夏天青安撫地：“娘，等我在那邊安頓好了，就把娘接過去，娘放心，到時候不管是吃食，還是別的，都和這家中是一模一樣的，娘不會委屈。”

    “我曉得！”吳姨娘收起思緒，夏天青把吳姨娘的手緊緊地握一住，所能給自己娘的，就是這么多了，至于旁的，就要娘自己想通了。

    這搬家忙亂了兩三日，吳姨娘之后也再沒有感慨，只是第三天，夏太太那邊遣來了婆子，來的婆子并不是章嬤嬤，吳姨娘還有些驚訝，一般來說，這樣的事情總是章嬤嬤來。問過了婆子才曉得，章嬤嬤已經(jīng)和夏太太請辭，夏太太也應(yīng)了，并且看在章嬤嬤多年伺候的份上，說免了章嬤嬤的贖身銀子，讓她回家去養(yǎng)老。

    “姨奶奶，您說說，這章jiejie到底是怎么想的，雖說上回的差事，她辦的不好，惹怒了太太，可是呢，大奶奶看重她啊，她在大奶奶跟前，也是很有臉面的！”

    婆子在那小聲嘀咕著，吳姨娘只想了想，就曉得章嬤嬤為什么請辭了，只怕是那位大奶奶，在終于當家做主之后，也就不再像從前一樣那么恭敬，章嬤嬤是個什么樣的人，察言觀色極其明白的。自然就會先請辭，免得到時候夏大奶奶要做出了什么事兒惹怒了夏太太，章嬤嬤被拉出來背了鍋。

    “我記得章嫂子，和我年紀也差不多，這會兒回家養(yǎng)老，也是平常事！”雖說吳姨娘猜到了，但還是裝作個什么都不知道的樣子，只笑著回答。

    婆子的嘴一撇，還想繼續(xù)再說，見到小環(huán)走進來，婆子猛地想起今兒來這，還有件要緊的事兒，于是婆子喚住小環(huán)：“你這丫頭，跟著江姑奶奶，還好吧？”

    小環(huán)被婆子問的很莫名，但小環(huán)還是笑著說：“還好，您這是，有什么事兒？”

    “我要不見你，都快想不起來，到時候回到家里，太太問起來，我又要吃掛落?！边@婆子自己先嘀嘀咕咕說了半天，這才對小環(huán)道：“大奶奶說，既然你跟了江姑奶奶，索性就把你給江姑奶奶，跟著去伺候，免得她面前沒有個丫鬟伺候，別人看著也不像?！?/br>
    這送一兩個丫鬟的事兒，也是尋常事兒，吳姨娘聽了只笑了笑：“沒想到小環(huán)還有這樣的福氣，在家里面，只是個做粗使的，跟著江姑奶奶去了，那就是大丫頭?！?/br>
    沒想到小環(huán)搖頭：“嬸子，可以不去嗎？”

    婆子的眉都快豎起來：“你說什么話，主子都決定了，你還想著去不去？江姑奶奶是個和氣的人，你這些天跟著她，伺候著她，想來也瞧出來了，跟了這樣的主子，你還有什么不樂意的？難道還想回到廚房，被人打著罵著使喚？”

    “我自然曉得跟著江姑奶奶好，但我家，我家沒人照顧?！毙…h(huán)的話讓婆子又笑了：“果真是個什么都不懂的小丫頭，你攀了高枝，府里頭自然會照顧你家，你還擔心什么？走走，跟我去見江姑奶奶?！闭f著婆子上前，跟抓小雞似的，拎著小環(huán)就往外走。

    這竟是連辭都沒辭一下吳姨娘，不過吳姨娘也習(xí)慣了，只搖了搖頭，笑了笑，就開始抄起經(jīng)書來，以后，沒有了這些勾心斗角，也沒有了那些吃醋捻酸，這日子，竟然就變得這樣平靜無波，只能抄一抄經(jīng)書，再送到佛前供奉，還為自己的兒子，求得一份平安。

    吳姨娘在那抄經(jīng)，婆子已經(jīng)拉著小環(huán)到了翠柳面前，婆子把話一說，翠柳倒愣了下，她在外面多年，都以男裝示人，竟然忘記了，還要有丫鬟伺候這檔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