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摸不透鳳瑾，不知她是真的大怒，還是只是和他鬧情緒，想要吸引他的注意力，抑或是有人在她面前挑撥離間。

    轉(zhuǎn)瞬間，裴琇的心思已轉(zhuǎn)過千百回，他謹慎的斟酌著字句，語氣放得愈加柔和，“微臣只是太過擔憂，才沖撞了陛下，還請陛下……”

    裴琇的聲音戛然而止，因為他發(fā)現(xiàn)他說這些話時，鳳瑾一直冷冷的看著他，嘴角噙著一絲嘲諷不屑的冷笑，似乎在等著聽他說出什么樣可笑的說辭。

    那雙眼睛寒潭一般，一點溫度也沒有，滋滋的冒著寒氣，即便位高權(quán)重，心思深沉如裴琇，也莫名的打了個冷顫。

    他的心猛地揪緊，心中的那個猜測更加清晰。

    女皇陛下變了！再也不是被他捏在掌心里，隨意揉搓拿捏的棋子！

    裴琇不知她突然大變的原因，但他權(quán)傾天下數(shù)年，睿智果斷，堅韌冷靜非一般人能比，只一瞬，他就接受了女皇大變的事實，背后的原因他以后會嚴加探查，當務(wù)之急是打破和女皇之間的僵局。

    裴琇垂下眼簾，掩去了眼里鋒利如刀鋒的光芒，沉聲道，“微臣知罪，微臣這就告退?！?/br>
    說完，裴琇略微彎腰退了下去。

    他能感覺到兩道冰冷銳利的光芒落在后背上，令人如芒在背。

    “臣裴琇，求見陛下?！?/br>
    裴琇站在門口，恭聲道。

    似乎是故意晾著他，過了好一會，寢宮里才傳來一聲‘進來’，裴琇眸光冷了冷，提起袍角垮過門檻。

    “裴卿深夜前來，可有要事稟告？”

    鳳瑾斜倚在美人榻上，姿勢慵懶，拿了一卷書正在翻看，就算裴琇進來，她也未曾抬頭。

    書？

    裴琇心思一動，女皇陛下可從來不看書的！在他的刻意引導下，女皇陛下只知縱情享樂，對她來說，書是最無趣的東西。

    “微臣得到一個消息，有人要謀害陛下，因此……”

    鳳瑾抬眼望了裴琇一眼，唇邊露出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顯得有些意味深長，裴琇的聲音戛然而止。

    只那么一眼，鳳瑾便收回目光，繼續(xù)看書，偌大的寢宮里只有書頁翻動的細微的沙沙聲。

    裴琇探究的目光落在鳳瑾的書上，那是一本《大周志》，內(nèi)容是大周的疆土，城邦，郡縣分級，人口分布，以及大周的鄰邦，等等。

    這寂寂漏液，漫長而無趣，很快，裴琇的心思便被鳳瑾的手吸引。

    明晃晃的燭火下，那雙纖長素白的手，更顯得晶瑩似雪，剔透似玉，淡粉色的指甲泛著淡淡的柔和的光澤。

    柔若無骨的手指，靈巧的翻著書頁，明明很簡單的動作，在鳳瑾做來，優(yōu)美而雅致，又透著幾分慵懶，小指的指尖微微翹起，在這寂寞長夜，仿佛能撩動人的心思一般。

    “裴卿在看什么？”

    鳳瑾突然出聲，驚得裴琇心中一跳。

    他有些慌亂的收回目光，剛要解釋，鳳瑾已經(jīng)開口，“無其他事的話，退下吧?！?/br>
    裴琇詫異的看向鳳瑾，不明白她為什么對謀害之事如此不在意。

    很快，裴琇便知道原因了。

    經(jīng)過珠簾時，裴琇隨意的往里看去，卻發(fā)現(xiàn)珠簾之后，影影綽綽的有兩個人倒在地上，從衣著上看，一個是太監(jiān)，一個是宮女。

    裴琇一驚，下意識的回頭，鳳瑾也恰好抬起頭來，正對上他的目光。

    四目相對，暗潮洶涌。

    燭火搖曳，在她傾國傾城的臉上投下深深淺淺的光影。

    她看著他，唇角緩緩上揚，似笑非笑的說道，“這一次，裴卿來晚了，下一次，可要早點來！”

    裴琇神色陰郁，他沉默良久，才緩緩開口，語氣有些冷嘲熱諷，“先帝留給陛下的暗衛(wèi)，平日里從未見到他們，關(guān)鍵時刻倒還有些用處，陛下可要好好嘉獎一番?！?/br>
    原來他以為這兩個人是所謂的暗衛(wèi)殺的，鳳瑾微微一笑，并未言語，這在裴琇看來，等同默認。

    裴琇眸光冷了冷，他環(huán)視了空蕩蕩的寢宮一圈，才冷冷道，“陛下放心，這件事微臣一定會徹查到底！將背后主使之人揪出來千刀萬剮！”

    “此事就此揭過，不必查了?！?/br>
    裴琇一怔，狐疑的看向鳳瑾，鳳瑾卻沒有開口解釋的意思，繼續(xù)翻看書冊，裴琇無奈，只得退了下去。

    他一退下，鳳瑾緩緩抬起臉來，一雙眼睛寒光萬丈，唇邊噙著一絲冷笑。

    幕后主使？

    毒害皇帝是滅九族的大罪，若是真讓裴琇這個大周權(quán)臣去查，恐怕又是一場排除異己的腥風血雨！

    至于最后被定罪的幕后主使，是不是真的是幕后主使無人知道，但一定是裴琇的對手！

    這件事，她當然會讓人去查，只是，人選一定不是裴琇！

    后面的窗戶沒有關(guān)嚴實，一縷寒涼的夜風吹在后背上，冷得鳳瑾情不自禁打了個冷顫。

    她自嘲的笑了笑，在無盡冰牢關(guān)了三百年，吹了三百年的風雪，她不覺得冷，到了這鋪著地龍，溫暖如春的皇宮里，倒覺得冷了，也真是奇了。

    余光掃到地板上的一縷月光，鳳瑾臉上的笑容驀的僵住。

    那縷月光很細，大概是從窗棱的縫隙里鉆進來的，和她剛來到這里，飄在皇宮的琉璃瓦上看見的月光并無不同，一樣的柔和清冷，幽幽如水，卻讓鳳瑾瞬間變了臉色，“來人！”

    一個綠衣小宮女急匆匆的小跑著進來，誠惶誠恐的問道，“陛下有何吩咐？”

    鳳瑾直勾勾的盯著她，“今兒初幾？”

    小宮女想了想，恭恭敬敬的答道，“今兒十五。”

    鳳瑾猛地坐直身體，臉色大變，無人發(fā)現(xiàn)，她的身體微微發(fā)抖，“現(xiàn)在是什么時辰？”

    “快子時了，陛下要安歇了嗎？奴婢這就服侍陛下沐浴更衣……”

    “出去！滾出去！”

    鳳瑾厲聲打斷小宮女的話，小宮女嚇得面如土色，轉(zhuǎn)身便走，剛走出幾步，又被鳳瑾叫住。

    “關(guān)緊房門，替朕守在門口，無論聽到什么，都不準進來！”

    鳳瑾的聲音凌厲而冷酷，“若是辦不好此事，朕將你五馬分尸！記住了嗎？”

    小宮女腿一軟，差點跌坐在地上，她聲音發(fā)抖，身體也不停的抖，害怕到了極點，“奴婢記住了。”

    “退下！”

    門緩緩關(guān)上，隔斷了內(nèi)外兩個世界。

    門一關(guān)上，計時的刻漏的水滴下，發(fā)出沉悶的咔擦一聲，銅針落到子時的位置，原本直直坐在美人榻上的鳳瑾突然一頭跌了下來，重重摔在地上。

    好在地上鋪了朱紅的地毯，她這一摔并未摔傷。

    鳳瑾蜷縮成一團，手指死死揪著地毯，臉色蒼白如紙，身體不停的抖，似乎在承受著極大的痛楚。

    她死死咬著唇，唇瓣都被咬出血來，手背上原本雪白的肌膚，浮現(xiàn)詭異的綠色紋路。

    那些紋路潛伏在肌膚之下，像有生命一樣，不停的跳動，它們拼了命的撞擊著肌膚，想要沖破肌膚的禁錮，卻又似乎被一股看不見的力量拼命壓制著。

    當那些綠色紋路的動作最劇烈時，鳳瑾猛地發(fā)出一聲痛苦的哀嚎，嚇得門外守著的小宮女渾身一抖，差點暈厥過去。

    鳳瑾在地上掙扎著，長發(fā)凌亂，一雙眼睛已經(jīng)變成了赤紅色，駭人得很。

    那些綠色紋路沖不破肌膚，眨眼間便蔓延至全身，它們叫囂著不停的發(fā)動攻擊，想要沖破禁錮逃出來。

    鳳瑾大汗淋漓，連頭發(fā)都濕透了，濕噠噠的粘在胸前。

    她的眼睛赤紅妖冶，一滴血淚從眼角滑落，模糊了視線。

    代價！這便是吞噬孤魂野鬼，快速獲取靈力的代價！

    每到月圓之夜，子時時分，陰氣最重之時，這些被禁錮在她體力的孤魂野鬼蘇醒，能力劇增，最不受控制，它們想要沖破禁錮，逃出她的掌心，而她只能拼命壓制。

    這個時候的她，最痛苦也最虛弱，那些鬼魂在她的身體里亂竄，攻擊著她的每一寸肌膚，每一塊血rou，每一根骨頭，誓要將她撕成碎片。

    時間越往后推移，鬼魂們越暴躁越瘋狂。

    “啊——”

    鳳瑾發(fā)出一聲刺耳的嚎叫，強烈的痛楚之下，她硬生生撕裂了厚重的地毯，指甲斷裂，鮮血淋漓。

    “陛下這是怎么了？”

    男子的聲音在頭頂響起，鳳瑾的心唰的沉了下去，她現(xiàn)在極其虛弱，誰要殺她，易如反掌。

    她艱難的抬頭看向?qū)Ψ剑龑ι弦浑p冷漠無情，殺意騰騰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