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他將陸遜丟在地上，拂袖，轉(zhuǎn)身離開。

    明月掛在柳梢，驚起一只烏鴉，撲棱著翅膀，“嘎嘎”飛遠(yuǎn)。

    努爾術(shù)朝四下看了看，爾后小心翼翼地闔上了軒窗，他輕手輕腳走到休屠耶身邊，低聲道：“父王，咱們該動(dòng)身了?！?/br>
    休屠耶正捻著一串佛珠，他整個(gè)人都沉沒在燭火的陰影里，臉上的表情莫測難辨，半晌，他緩緩開口，聲音有些沙啞，“不知怎地，今夜左眼皮老是跳個(gè)不停，本王心里沒底兒......”

    “這有甚么擔(dān)心的？安王都將千秋符和山河令拿出來了，還有甚么懷疑的？”努爾術(shù)擺擺手，他道：“您就是太謹(jǐn)慎了，做事老是縮手縮腳，依孩兒看，咱們現(xiàn)在便可率戎狄鐵騎踏破乾德殿，教狗皇帝對我們俯首稱臣！”

    “話雖這么說，本王總覺得不妥?！毙萃酪?dāng)Q眉，他略一思忖，低聲道：“你莫要忘了，在遼東屠城的東瀛人最后是被安王景玥趕出去的......他若是真有心謀逆，怎會與戚無羈一起守城？”

    這話說的努爾術(shù)一愣，他砸吧砸吧嘴，若有所思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父王這么一說，似乎有些道理?！?/br>
    “所以今夜起勢......本王不能保證他不會臨陣倒戈?！毙萃酪[了瞇眼，捻著佛珠的手微微攥緊，他沉默片刻道：“咱們再試探試探安王......小心駛得萬年船?！?/br>
    ·

    夤夜時(shí)起了點(diǎn)風(fēng)，月亮隱在薄云后，四周的光瞬間便黯淡了不少。

    景玥身披玄鐵盔甲，手中提著大刀，貼著墻邊，緩步朝未央門走，在永巷前十步之遙處，他停下了腳步。

    沈舟跟在他的身后，朝后頭分作幾隊(duì)的士卒招了招手，示意眾人壓低身子埋在暗處，屏息莫?jiǎng)印?/br>
    刀劍的寒光在暗夜轉(zhuǎn)瞬即逝，就像躍出水面的一尾魚，甩出一點(diǎn)水珠，便又悄無聲息地沉入深不見底的海中。

    景玥將手緩緩扣在了刀柄上，爾后抬眸，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緊閉的未央門。

    兵卒都藏在暗處，他不確定休屠耶的兵埋伏在哪里，現(xiàn)在只有將休屠耶引進(jìn)了未央門，才能“關(guān)門打狗”。

    秋夜寒涼，他的額頭卻滲出了熱汗，順著凌厲的下頜，淌進(jìn)衣領(lǐng)里。

    俄而，一只貍貓突然輕輕跳上了宮墻，它抖著身上的毛，“嗚嗚”叫了幾聲，又飛速隱沒在黑暗里。

    四周再次陷入一片靜寂，只剩下眾人放輕的呼吸聲。

    就這么不知過了多久，終于，更夫打更的聲音從長安深巷里傳出：“梆——梆梆——”

    景玥縱身躍起，他將刀抽出，直指未央城門！

    埋伏在一旁的士卒們齊聲大喊，盔甲刀劍碰撞的聲音振聾發(fā)聵，眨眼間，三千兵.甲似潮水般從四面八方涌出，向著未央門沖去。

    火光猛地照亮寒夜，未央門轟然打開，將士們揮舞著刀劍沖進(jìn)，一路暢通無阻，連個(gè)守門的侍衛(wèi)也沒碰見。

    景玥翻身上馬，他攥著韁繩，在連片的楚朝士卒中尋找戎狄騎兵，一連看了好幾圈之后，他變了臉色。

    ——休屠耶并沒有赴約！

    “不好！”景玥咬了咬牙，他雙腿一夾馬肚，想要攔住繼續(xù)往里沖的兵卒。

    然而已經(jīng)來不及，“刷刷刷——”頭頂傳來一陣盔甲摩擦的聲音，周圍的城墻上，如同鬼魅一般，涌現(xiàn)出一排又一排的御林軍，他們手持弓.弩，箭尖直指永巷內(nèi)的景玥和三千兵卒。

    原本沸反盈天的未央門永巷，登時(shí)鴉雀無聲。

    士卒們面面相覷，手里攥著刀劍，僵立在原地，紛紛回頭，不知所措地看向景玥。

    云破月來，溶溶月色重新灑向人間，風(fēng)聲蕭颯，將每個(gè)人沉重的呼吸聲放大，如同悶雷一般在他們耳畔炸響。

    “嗆啷——”

    黑暗中，不知是誰先扔掉了手中的刀，接著便是第二個(gè)人，第三個(gè)人......最后，劍戟掉落的聲音排山倒海般在未央門內(nèi)回響。

    三千軍士抱住頭顱，紛紛跪倒。

    永巷安靜下來。

    倏爾，一陣腳步聲從暗處響起，“噠、噠、噠......”

    借著淺薄的月光，眾人循聲望去——

    先是黑底皂靴，再是曳地的衣擺，最后是繡著日月龍紋的冕服。

    三千軍士呼吸齊齊一頓。

    是楚皇！

    景峻頭戴平梁冕冠，緩步走出，額前墜著的旒珠隨著他的步子輕微晃動(dòng)，攪碎了月光，眾人看不清景峻的表情

    “皇叔?！本熬诰矮h面前立定，他抬頭，靜靜地看著坐在馬上、身形偉岸的人，輕聲說道：“朕沒有想到，最后咱們竟然是以這種方式見面?！?/br>
    景玥逆著月光，半張臉都沉在黑暗中，他的面色很平靜，漆黑的眼眸恍若一汪深潭，寵辱不驚。

    一時(shí)間，兩人都沒再說話，叔侄二人頭頂明月，默然對視。

    最后還是景峻打破了沉寂，他咧著嘴笑，笑的幾近癲狂。

    涼風(fēng)灌進(jìn)喉嚨，卻燙得心在滴血。

    景峻痙攣著咳嗽，仿佛要將五臟六肺都咳出來一般，他抬袖擦了擦眼角的淚，重新抬頭看向景玥，聲音有些沙?。骸盎适灏?.....都這個(gè)時(shí)候了，我還要仰著頭看你呢。”

    第68章

    長夜未盡, 涼水般的月色照在階前，景玥仍穿著玄鐵盔甲，只是手上和腳上分別套著碗口粗的枷鎖。

    一小隊(duì)侍衛(wèi)舉著刀站在景玥身后, 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他, 生怕這人突然暴起, 扯斷枷鎖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