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不能砸！”寇謙呵斥，他道：“將抄檢出的東西都登記在冊，爾后送到乾德殿，圣上適才傳了口諭下來，說要仔細(xì)查看王府上的每一件東西。”

    指揮使連忙點頭，他道：“是是是，下官這便吩咐下去——”

    說著，拱手作揖后便要離開，一抬眼，卻瞧見了寇謙身后站著的人，他臉色瞬變，“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下官拜見圣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聞聲，寇謙也轉(zhuǎn)過了身，他振袖行大禮，“臣不知圣上親臨......”

    “不必多禮。”景峻擺了擺手打斷，他扶著朱門，踏進安王府邸，轉(zhuǎn)頭朝四周看了一圈，說道：“你們先退下罷，朕在王府上轉(zhuǎn)一轉(zhuǎn)?！?/br>
    指揮使忙勸道：“安王府逆賊眾多，圣上還是教屬下們陪著?！?/br>
    寇謙也覺著留皇帝一人有些不妥，遂附和道：“是啊，圣上還是帶幾名貼身護衛(wèi)好些?！?/br>
    “不用，你們都出去?！本熬u頭。

    眾人跪著不動。

    景峻惱怒，他抬腿踹了指揮使一腳，聲音便拔高了一些，“有沒有聽見朕說的話！都給朕滾出去！”

    指揮使灰頭土臉地爬出來，這會他不敢抗旨，朝景峻磕了一頭，爾后揮了揮手，帶著錦衣衛(wèi)離開。

    寇謙還想再勸幾句，話到嘴邊，終是忍住，說了句“臣先退下”，也離開了安王府。

    眨眼間，偌大的安王府只剩下景峻一人，他覺著有些孤寂，遂將身上的披裘攏緊了一些，爾后抬頭朝四周看。

    花圃里的菊花開得好看，一簇簇?fù)碓谥窕h旁，花瓣兒上還沾著露珠，將落未落，竹榻擺在一旁的小徑上，旁邊撂著一只圓肚兒酒壇。

    一切都還是記憶中的樣子。

    景峻驟然覺著有些恍惚。

    安王府他再熟悉不過，兒時在宮中待的無趣，偷溜出來也沒多少去處，無非就是跑到安王府，求皇叔和他玩兒。

    如今重新站在府里，他總覺著皇叔抱著他折梅花就發(fā)生在昨日，可猛然回過神，卻早已物是人非。

    景峻抿唇，覺得喉嚨像是哽了一團棉花，噎得他生疼。

    無妨，只要抄了皇叔的家，找出他謀逆的證據(jù)，他便能將皇叔永遠(yuǎn)圈禁在宮中，永遠(yuǎn)陪著他——景峻如是安慰著自己，仿佛只要這樣想，胸中郁結(jié)的恨意會少一些。

    抄檢的東西都被撂在屋前的臺階下，景峻抬步走過去，蹲下身，一一翻檢察看。

    四五只大藤箱凌亂地撂在地上，蓋子都被挑開了。

    靠近左手邊的第一只箱子里，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丿B放著衣裳。

    景峻抓了幾件，抖開來，這些是皇叔常穿的，再往下翻，便是貼身褻衣、汗巾、皂襪一類。

    第二只藤箱則碼著厚厚一摞書，景峻踢翻，書卷盡數(shù)傾灑出來，他隨手翻看，不過是一些古文典籍。

    再往后便是一些零碎的古玩，他記得這些，都是父皇或者他自己賞給安王府的。

    這么一通翻檢下來，他并沒有找到任何關(guān)于安王謀反的證據(jù)，他甚至細(xì)細(xì)翻了安王府的賬簿，也沒查出異常，上頭清清楚楚地寫著每一年銀子的收入和支出。

    景峻跌坐在地上，心底突然涌起一股模糊的不安。

    這座王府比他想象的都要干凈，沒有贓銀，沒有謀反密信，更沒有私藏刀劍弓.弩......所有他以為王府會有的東西，都不存在。

    那些被抄檢的東西，仿佛在無聲地指引著他，教他去想另外一個事實......但是那個事實，是他不愿意面對的。

    驀地，他忽然想起那夜皇叔對自己說的話——

    “我為你守江山，退蠻人，殺逆臣，不讓你的手沾一點的血，你便是這樣報答我的？”

    這句話仿佛變成了無數(shù)根觸手，企圖將他拉入不見天日的深淵，景峻大口大口地喘氣，他逼著自己忽略心中的那股不安。

    然而，那模糊的不安卻如同藏匿在山洞中慢慢蘇醒的野獸，用兩只空洞的眼睛緊緊地看向他的內(nèi)心深處，爾后，血淋淋地揪出了他不愿意承認(rèn)的事實。

    手心后背都沁出冷汗來，捎帶著連四肢都有些麻痛了，景峻結(jié)結(jié)實實地打了個寒顫。

    忽然，一道熟悉的聲音從背后響起：“他替你守江山，退蠻人，殺逆臣，不讓你的手沾血，可是現(xiàn)在，你卻要親手殺了他......景峻，你便是這么報答他的？”

    景峻悚然回頭——

    晨光中，陸遜玉帶束發(fā)，白衣勝雪，他站在通向后院的垂花拱門前，朝自己扯了抹冷淡的笑。

    “你......”景峻皺眉，他覺著此時的陸少主和之前大不相同，但他一時半會兒又說不上來是哪里不對勁。

    陸遜的目光從散落一地的藤箱上挪過，爾后，他抬腳徑直朝景峻走，待走至近前，他止了步子，垂眸細(xì)細(xì)打量著景峻。

    半晌，他道：“你在害怕?！?/br>
    景峻臉色一變，搖頭，矢口否認(rèn)，“沒有！”

    “沒有？”陸遜冷笑，他看著景峻，目光仿佛能穿透景峻的內(nèi)心，“你就是在害怕，因為你不敢承認(rèn)自己做錯了?！?/br>
    他彎下腰拾起散落在地上的賬薄，翻開來粗略掃了幾眼，又丟給景峻，“賬薄上記錄了安王府的每一筆花銷，就連景承玨去秦風(fēng)館玩弄小倌賒的賬也在上頭。所以景承玨哪里有錢去培植私軍，去置辦刀劍兵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