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jié)
春天跟著長留坐在一處,正坐在窗下,透過窗縫瞥見陸明月彎腰猛然喘氣,也悄悄退下。 卻在廚房屋后找到陸明月,低頭捂著胸口不斷干嘔,連忙上前扶她:“陸娘娘,你不舒服么?” 春天尚且懵懂些,沒有多想,只當(dāng)陸明月身體不適,陸明月生過孩子,想著這幾日的反常,心頭咯噔一聲,面色突然煞白。 她的身形晃了晃,突然要倒下去--被春天扶住,見懵懂少女一雙澄凈疑惑的眸子,強(qiáng)笑著拍拍春天:“沒事,昨夜吃壞東西,肚子有些不舒服,喝點(diǎn)水就好了?!?/br> 我去拿水來,您歇歇?!贝禾鞂㈥懨髟聰v扶坐在屋下,連聲喚鄯鄯去拿水。 鄯鄯捧來熱茶,陸明月喝過茶水,勉強(qiáng)一笑,“我突然想起來,家里還有些事情,你別跟大家伙說,擾了他們興致,若嘉言問起來,就說我忙去了?!?/br> 春天點(diǎn)頭,見陸明月?lián)u搖晃晃的站起來,頭也不回,顫顫巍巍的往家行去,回頭跟鄯鄯道:“鄯鄯,你覺不覺得陸娘子有些奇怪... 鄯鄯眨眨眼,湊近春天:“jiejie,陸娘子要生娃娃啦。” 春天好笑起來,揪著她頭上的小辮:“你這小丫頭,瞎說什么呀?” “鄯鄯不是瞎說,我打碎了米娘子的石蜜,米娘子生了好大的氣,于是把我趕出來發(fā)賣,然后我再遇到j(luò)iejie的,米娘子那時候天天難受要吐,模樣跟陸娘子一模一樣,就是懷了娃娃呢。之前我陪陸娘娘坐著,陸娘娘就一直捂著胸口難受?!?/br> 春天也見過鄰里孕婦,模糊想起是有這事,想了想,又道:“瞎說,陸娘子只是吃壞肚子。” 鄯鄯扁扁嘴:“好吧....” 吃完宴席,一眾男人在耳房里喝酒說話,春天鄯鄯和長留嘉言在耳房玩了幾輪雙陸,辭別眾人往外走。 “我送送你?!崩钗紡南g出來,跟著春天出門去。 三人仿佛各有所思,安靜的往外走,巷口就停著馬車,李渭目送兩人上車,車輪緩緩啟動,春天撩開車簾無言的注視著他。 他朝她微微一笑,點(diǎn)頭,微微垂下眼,自己轉(zhuǎn)身往家而去。 他目光向來真摯又溫和,除去伊吾酒醉那夜的百種情緒,其他時候從來對她沒有半分要求。 “李渭?!?/br> 她突然從馬車上掀簾,從行駛的馬車上跳下去,唬了車夫和鄯鄯一跳,春天跌跌撞撞,提裙奔向瞎子巷。 李渭聽見聲響,轉(zhuǎn)身回頭,見她氣喘吁吁,臉龐紅撲撲的,圓眸晶亮,俱是光芒,直直奔至他面前剎住。 她站定,未等他說話,極快的問他:“剛才大家吃酒說話,我聽說,已經(jīng)...已經(jīng)有好幾個媒人來找你說親事,被你勸走了。” 李渭神色不明的盯著她,點(diǎn)點(diǎn)頭。 “我知道你還記掛著李娘子?!彼窍⑦葸荩纨嬈G麗,“但是...但是...” “現(xiàn)在不可以的話....那以后呢。”她盯著他問。 他身體緊繃,聲音微顫:“什么意思?!?/br> “以后呢...我說以后...”她突然結(jié)結(jié)巴巴,卻又雙手握拳,下定決心,不再跟自己的心思做無用的戰(zhàn)斗,“我要回去安葬爹爹...要去靖王府看看我的小弟弟...做完這些事情以后...我興許有時間...再回來看看長留?!?/br> 她仰頭,無畏的凝視著他:“以后我們再見面的話...” 她嘗試了很多次,但真的沒有辦法,既然已經(jīng)相遇,已經(jīng)相知相熟,為什么不可以再近一點(diǎn),可以不是現(xiàn)在,但可以是以后。 李渭漆黑的眸盯著她:“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br> “李渭。” 她咽下自己的口水,感覺耳膜嗡嗡作響,腦海里全是山石的迸裂之音,心蹦的要跳出來,全身都在發(fā)抖,但依然用顫抖的聲音說出口: “我有點(diǎn)...喜歡你,以后你身邊的那個人...可以...是我嗎?” 不是有點(diǎn)喜歡你,是很喜歡,很喜歡。 他僵住不動。 她的整張臉猶如云蒸霞蔚,耳珠猶如滴血,一雙圓圓的眸子卻極黑,極亮,又鎮(zhèn)定又努力,像是荒野里懸掛在低矮天際,被凍住的一輪碩大的月亮,月亮里的月海,是他的身影。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李渭的聲音仿佛飄蕩在風(fēng)里,輕柔又纖細(xì),喑啞又纏綿,“你想過嗎?我和你?李渭和...春天?” 她日思夜想,千回萬回,只能是他,不會是旁人。 面紅耳赤的少女鄭重的點(diǎn)點(diǎn)頭:“想過,我想和你在一起。” 他微微俯下身,眼神闃黑,細(xì)針一般:“我和你,隔著很多很多的...鴻溝。” “沒關(guān)系的?!彼赂业恼f,“李渭,我喜歡你。” 他盯著她,手指慢騰騰撫摸上她的臉龐。 她抬手,把他溫?zé)岬氖职丛谒齡untang的臉龐上,心頭顫抖,仰頭期盼的望著他:“我們以后再見面...好不好?” 他屏住呼吸,微乎其微的點(diǎn)點(diǎn)頭。 長留手中抱著春天遺落的食盒,悄無聲息,迷茫的立在一角。 第72章 今日婚 青霜厚重, 白霧稀薄,更漏聲遲,春天赤足從床上跳下, 低聲喊鄯鄯來。 今日正是淑兒和懷遠(yuǎn)的大婚之日,一大早春天就要去方家看新娘。 她一雙貓兒眼清亮, 笑靨染緋, 抱著自己晨衣雪白的裙擺, 赤足踩在發(fā)亮的紅磚地上左右走動,傳喚婢女點(diǎn)燈移鏡,生機(jī)勃勃又喜笑顏開。 不過兩三日之間, 她突然從一朵含羞帶怨的澀青花骨朵, 變成一株嬌然艷放的虞美人,極盡纖弱和冶麗。 婢女們服侍春天盥洗,鄯鄯去捧茶點(diǎn), 春天自己手忙腳亂的穿衣裳。 她挑來挑去,在自己屋里沒有合心意的衣裳, 跺跺腳, 去鬧薛夫人:“阿娘,我沒有衣裳穿?!?/br> 她極其難得主動去找薛夫人。 薛夫人心內(nèi)也微微詫異, 這幾日春天笑容極其明耀,眸光異常閃亮, 好似脫了外殼,露出里面的嫩芯子, 無時不乖巧可愛, 仿佛又回到她小時候,那種受盡父母寵愛的嬌縱。 春天著急出門,翻撿自己母親的妝奩和衣箱, 薛夫人心頭喜歡,暗暗舒了一口氣,接過婢女手中的發(fā)梳,替春天梳髻,安慰她:“衣裳首飾那么多,沒有合心意的么?” “不行的呀。今天是淑兒的大喜之日,不能穿那些鮮亮的,搶了新娘子風(fēng)光?!彼а劭贷[鏡,語氣著急,“娘,別給我簪珠子?!?/br> “好好好?!毖Ψ蛉艘脖凰募被鹆堑男那楣暗幕艁y,“我給你裝扮的素凈些?!?/br> 最后眾人七手八腳將春天收拾妥當(dāng),月白小襖鵝黃襦裙,頭梳單髻,鬢額簪瓔珞,唇點(diǎn)紅胭脂,鮮亮又乖巧。 “真好,跟小時候一個模樣?!?nbsp;薛夫人端著點(diǎn)心追著喂春天,“多吃些,這一日忙哄哄的,到晚上才能正經(jīng)吃一頓?!?/br> “不吃了不吃了,我吃不下?!贝禾烀χ像R車,“天大亮了,我要出門?!?/br> “讓鄯鄯一起去,照顧點(diǎn)你,晚上跟著你一起回來?!?/br> “不用不用,忙哄哄我顧不上鄯鄯?!贝禾鞂⒍Y匣抱進(jìn)懷里,“李渭也在,我讓李渭送我回來。” “恩公面前別直呼名字,聽見要生氣的?!?/br> 春天腹謗一聲,跟母親招手:“娘親,走了走了?!?/br> 薛夫人目光流露出慈愛,目送春天離去,嘆了口氣:“也不知你什么時候出嫁,我也能放心了... 方家院子里已然是掛紅纏錦,一片喜氣洋洋,正堂里已經(jīng)坐了不少婆媳嬸娘,俱圍坐在一起說笑,方父方母忙前忙后送果子點(diǎn)心,見春天踏門進(jìn)來,先塞一把糖,滿臉喜色:“去淑兒屋里坐,喜嬤嬤正給她梳頭呢。” 年輕女子的笑聲連連傳來,春天進(jìn)門,見淑兒臥房里已集聚了七八個年輕未婚女郎,俱圍在一起看淑兒梳妝。其間有一兩個認(rèn)得春天,連連喚她:“春天,快來快來,就等你了。” 淑兒還未換衣裳,穿著一件雪白中衣坐在鏡前,一個鬢角插花的白臉?gòu)邒呃鴥筛?xì)線,正在給淑兒絞面,一邊嘴里還念叨著:“左彈早生貴子,中彈勤儉持家,右彈白頭到老?!?/br> 淑兒痛的齜牙咧嘴,卻忍住不能哼聲,見春天笑盈盈進(jìn)門,正要打招呼,冷不防嬤嬤彈在額頭上,哎喲一聲:“痛死了。” “呸呸呸...快把剛才的話吐出來。”大家忙忙捂淑兒嘴,“這大喜日子,怎么能亂說話。” 春天見淑兒吃痛,和周圍人一道忍不住笑:“忍忍吧,可就這么一回了?!?/br> “真的很痛唉,等你們成親的時候就知道了?!笔鐑貉壑修鸪鲆坏螠I珠,大喊:“喜嬤嬤,你輕點(diǎn)!” “好了好了,小娘子你且忍忍。”嬤嬤絲毫不曾手軟,痛的淑兒連連呼氣,好不容易細(xì)線撤下,又開始給淑兒梳頭上妝。 這可到了小娘子們的長處,俱嫌棄喜嬤嬤手法不夠新鮮,七嘴八舌的指揮。 “嬤嬤,這兒這兒...胭脂太淡了... 嬤嬤,眉毛再濃一些,現(xiàn)在流行飛蛾眉... 嬤嬤,嘴唇不夠紅,再抿一抿... 古板嬤嬤板著臉訓(xùn)喝年輕女郎:“婦容講究端莊柔順,新婦的妝扮,都是有講究的,你們幾個俱好好看著,別多嘴。” 幾個小娘子們脖子一縮,瑟瑟的在一處擠眉弄眼,淑兒見大家吃癟,忍不住發(fā)出一聲悶笑,學(xué)著喜嬤嬤的語氣:“一個個的,都有你們受罪的時候,好好等著。” 小娘子們哈哈大笑,撲上去鬧她:“你這個促狹丫頭,都要嫁人了嘴還這么壞?!?/br> 喜嬤嬤在一旁,無奈的嘆口氣。 屋內(nèi)年輕娘子們嘻嘻哈哈,這妝才畫到一半,聽到屋外一陣男子喧鬧,接著稀稀疏疏的幾聲:“新婦子!催出來!” “來了來了,他們來催妝了!”屋內(nèi)眾人連連笑著拍手,俱拋開了淑兒,忙不迭的趕到窗牗,掀開一條細(xì)縫。 見方家院門外,一身紅袍的懷遠(yuǎn)喜氣洋洋,被烏泱泱的男人們簇?fù)?,這群男人幾十人之多,多是馱馬隊(duì)的人,個個身材高大,神色飛揚(yáng),圍著院門高喊:“新婦子!” 然后是男人豪爽的笑聲。 “新婦子!催妝來!”這喊叫聲起初稀薄,零零落落,隨后話語聲越來越大,喊聲越來越響,最后聲浪滔天,連連翻滾,幾乎連屋檐都要掀起來:“新婦子!新婦子!新婦子!催出來!” 這催妝氣勢逼人,聲浪滾滾,屋內(nèi)妙女郎紛紛坐不住,俱是捂嘴大笑,圍在窗邊觀賞著門外年輕男子們,不時指指點(diǎn)點(diǎn),竊竊私語。 “你們...”只剩淑兒紅透著臉坐在銅鏡前,坐又坐不住,動也不敢動,又羞又急又好奇,“別瞧了,快關(guān)窗!” ”快快快,你們幾個,將新娘的頭花、耳墜兒、首飾都拿來,打盆水來給新娘子洗洗手。“梳頭嬤嬤催女郎們,”再晚些,可要誤吉時了?!?/br> 春天一眼便見人群中不少認(rèn)識之人,最熱絡(luò)的當(dāng)數(shù)嘉言,擠在懷遠(yuǎn)身邊,眉飛色舞,喊的滿臉通紅,引臂呼喊。 她亦看見李渭和長留,因是喜慶日子,李渭穿了身略鮮亮的淺灰衣裳,廣袖寬袍,皂靴腰封,顯得格外的...恣意灑脫。 手指摩挲在窗花上,也不由得笑彎了眼。 “春天,春天,去把瓶里的芙蓉花剪來簪頭?!?/br> “來了來了?!彼剡^神來,小跑著去摘花。 門外的男人們的催妝聲連喊帶唱,異口同聲,眾志成城,掀天倒海,催促新娘出門:“新婦子!妝成否??!” 這聲音喊的屋內(nèi)人心頭生顫,少女心思萌動,不知添了幾許羞意。 “新婦子!青山采黛筆,畫眉否!” “新婦子!竹籬生豆蔻,靨妝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