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轉(zhuǎn)身，全身都警惕起來，卻并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人。

    只消片刻，便聽到微弱的腳步聲，而這聲音以常人的耳力是聽不出來的。

    絕對不像是普通侍衛(wèi)的聲音，而她自進來便沒有聽到有人來，那便說明此人是跟著她進來的。

    可是她的注意力大都集中在了滴滴答答的水滴聲和尋找出去的方向，竟沒有注意到那人刻意掩藏的呼吸聲。

    她右手袖中的暗針蓄勢待發(fā)。

    第28章 景明

    “一個低等的守門侍衛(wèi)怎么會有這么大的膽子進后宮？江家公子，果然是你。聲音沉穩(wěn)有力，不容置疑。

    江懷璧卻是全身僵住。面前的男子他只覺有些熟悉，卻不知何時何地見過，但對方竟如此熟悉自己的身份，令她心底有些驚慌，但還是盡力穩(wěn)住。

    山洞中一時間靜默起來。

    那人忽然如同下令一般道：“雖不知你所求為何，但還是出去談?wù)劚容^好，這里可不適合待客?！?/br>
    江懷璧默然片刻，往前走了幾步，目光隨意一掃，隨即心底一沉，跟著那人走出去。

    透過一線月光，他看到那人的衣角上繡的，是龍紋。

    .

    江府書房，江耀庭終于辦完所有公務(wù)，他看了看忽明忽暗的燭光，將筆擱下，起身去將燭光撥亮，又看了看窗外的夜色，轉(zhuǎn)身去開了門。

    冷風(fēng)霎時吹來，他感覺到透骨的涼意，不禁感嘆，喃喃自語：“果然是年歲大了，連這點風(fēng)都受不得了?！?/br>
    一眼望去已是一片漆黑，他隨口問了一句：“懷璧可歇下了？”

    小廝答：“回老爺，公子戌時三刻左右就睡了，小的瞧著墨竹軒的燈都熄了好長時間了?！?/br>
    江耀庭松了口氣，“他明日啟程，今晚是需要好好歇息?！?/br>
    說罷轉(zhuǎn)身，小廝將門關(guān)上，他今晚照例睡書房。

    .

    江懷璧跟在后面進了重華苑，重華苑盡管處地偏僻，但依舊被宮人打掃得干干凈凈，若即刻搬進一個主子也能入住。因為天黑并不能看到院子里的其他布置，但空氣中也并沒有塵埃味。

    景明帝身旁并沒有宦官隨侍，兩人踏進殿中后江懷璧轉(zhuǎn)身關(guān)了門，景明帝則點了燈，殿中瞬間亮堂起來。

    江懷璧在心里迅速思考該如何應(yīng)對，然而這種情況，也只能看一步走一步。

    景明帝似乎并沒有問罪的態(tài)勢，這讓江懷璧覺得驚詫又有些慌亂。

    “草民江懷璧叩見陛下?！彼虻匦辛舜蠖Y，面上沉靜如水。

    如今坐在這殿里的，是當(dāng)今大齊天子，景明帝秦璟。

    她見過景明帝的次數(shù)少之又少，卻也能自父親與朝堂中了解一些他的行事風(fēng)格。

    既然沒有即刻問罪，那便是有事要說了。

    景明帝盯著她看了片刻，撿了個無關(guān)緊要的問題：“你猜朕是如何準(zhǔn)確辨別出穿著侍衛(wèi)服的人便是你江懷璧，而非他人？京城中貴公子數(shù)不勝數(shù)，偏偏朕就記住了你?！?/br>
    江懷璧才要答話，景明帝又道：“你起來吧，坐。今晚既然來了，便安心坐下與朕說說話。”

    “是，謝陛下?！苯瓚谚灯鹕?，躬身前去在景明帝對面坐下，心卻是一直未能安下。

    她思量片刻回答方才的問題，“低等侍衛(wèi)不得進入內(nèi)宮，且如今這個時刻宮人不得隨意走動，草民出現(xiàn)在御花園，所以并非尋常侍衛(wèi)，此是其一；草民入山洞時里面并未有人，說明陛下很可能后來跟蹤進來的，那陛下定是對草民行蹤有所了解，自然也能知道草民的身份，此為其二。只是……草民不明白的是，陛下是如何在并未點燈的情況下還能看出草民便是江懷璧的？”

    景明帝點頭，“朕是自太后宮里回來時看到你上了石橋，然后跟過來的，朕還沒有見過哪個侍衛(wèi)如此張狂，便獨自跟了過來。江懷璧，朕記住你便是在先帝時期一次宴會上，你給朕一種很特別的感覺?！?/br>
    “陛下是指草民的性情嗎？”他的清冷淡漠在整個京城人盡皆知。

    景明帝神色輕松，“算是吧，但今日朕是通過你的衣袍認(rèn)出來的。”

    江懷璧微怔，“衣袍？”她也是看到龍紋辨出景明帝的。

    兩人視線同時看向江懷璧的那身侍衛(wèi)服飾。

    袍角和衣袖處露出短短一截黑色衣袍，那是江懷璧出門時穿的，侍衛(wèi)服略顯小，而江懷璧那身黑袍的袖口繡了一圈細(xì)密的花紋，以銀線勾勒，雖不明顯，但在月光映照下卻是很容易看到。

    江懷璧驚奇，便是這個么？

    “你再仔細(xì)看看花紋，皆是玉玦形狀，你那懷璧的名字可不就是玉么？朕最初想到的便是你，后來你在進入假山時轉(zhuǎn)了一下頭，今晚月亮可好的很，朕一下子就認(rèn)出來了?！?/br>
    江懷璧靜默，心道以后還需更加謹(jǐn)慎了。

    景明帝玩笑開完，才收了輕松的神色，沉聲問：“你難道不給朕一個解釋？聽聞江尚書時常會與你討論國事，夜闖宮禁的罪名你應(yīng)當(dāng)清楚?！?/br>
    江懷璧起身跪下，心中越是驚濤駭浪，偏偏面上愈顯沉靜。

    她并不打算撒謊，以景明帝的性格，容不了欺君。

    “聽聞陛下今年首次選秀，家中小妹亦在參選之列，只是小妹自幼體弱，實在不適合侍奉御前?！?/br>
    景明帝卻絲毫不客氣：“你只是不想讓她進宮，亦或是不想讓江家女子進宮。”

    江懷璧掌心沁出微微的汗，現(xiàn)在的局勢已經(jīng)不是她能控制得了了。

    “是?！彼行┎蛔匀坏攸c頭承認(rèn)。

    景明帝冷笑：“去年你秋闈中舉，江尚書千方百計地將你的名字放在不起眼的地方，意在躲避入朝為官。如今你又千方百計要將江氏的名字從秀女花冊上剔除。江懷璧，你們江家是把朕的朝堂當(dāng)自己后院了么？”

    江懷璧心猛的一沉，瞬間覺得如墜冰窖，全身僵硬。

    她之前只覺得周蒙浸yin朝堂多年頗有威嚴(yán)，卻不知這上位天子的威勢更甚。

    “草民不敢。父親在朝多年，對陛下忠心耿耿，還望陛下明鑒。”

    “你父親的忠心朕自然知曉，否則如何會重用江家？朕自然知道他想護著江家，也護著你，只是江懷璧，你便這樣糟蹋你父親的忠心嗎？夜闖后宮，你膽子可真夠大的，若今晚發(fā)現(xiàn)你的不是朕而是羽林衛(wèi)，你的腦袋早就掉了！”

    江懷璧叩首謝罪。

    景明帝又道：“朕不會動江家，自然也不會動你。但江氏入宮一事，你不得從中作梗?！?/br>
    江懷璧驚愕抬頭，“陛下……”

    看景明帝的態(tài)度江初霽入宮怕是早就定了。

    景明帝挑眉，“怎么，入朕的后宮還委屈她了？”

    江懷璧一時啞住。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他大齊天子想要的東西，還沒有得不到的。江初霽也不過是臣子的女兒，到了年齡參選理所應(yīng)當(dāng)。

    景明帝想起京城對她的那些傳言，覺得大概所言有虛。一個素來處處謹(jǐn)慎警惕的人，如何會為了兒女情長冒著滅族的風(fēng)險去闖宮禁。他雖有三宮六院，卻并不貪戀美色，選秀亦是按照慣例來的。

    看江懷璧沉默，景明帝又道：“前幾個月江尚書被禁足一事你知道朕的用意？”

    江懷璧抬頭，“是?！?/br>
    景明帝眸光一亮，“周蒙都還需要朕稍加點撥才能明白，倒是你通透得多?！?/br>
    “草民只是想護著江家?！?/br>
    景明帝朝窗外看了看，屋內(nèi)燭臺上的火光發(fā)出輕微的嗶剝聲。

    “你今晚既然來了，定是不想空著手回去。京城有人說你智比諸葛，那朕如今便試試你，你若能說服朕不納江氏，那今晚之事與她進宮一事朕可以再考慮考慮?！?/br>
    江懷璧抬頭，聽他又道：“古有曹子建七步成詩傳為美談，現(xiàn)如今朕給你一盞茶的時間，你好好想想。起來吧，坐，這里沒有那么多規(guī)矩。朕當(dāng)年亦在明臻書院求學(xué)，算是你的師兄?！?/br>
    景明帝可以將她當(dāng)做師弟，她可不敢認(rèn)這個師兄。

    接下來便是漫長又緊張的沉默。

    .

    江耀庭終于在戌正時分起了身，輾轉(zhuǎn)反側(cè)后覺得事情有異，披了外衫打開門，瞬時一陣?yán)滹L(fēng)撲面而來。

    他打了個顫，抬腳下了臺階，身后的小廝立刻提著燈籠跟上，小聲問：“老爺這是去哪里？”

    江耀庭聲音有些疲憊，“去墨竹軒?！?/br>
    一路上他都覺得心里有些不安。

    江懷璧平時不睡這么早的，而且墨竹軒今日出奇的安靜。

    木槿守在門外，與尋常守夜并無不同。看到江耀庭忽然到來，她先是有些驚詫，但隨即冷靜下來。

    “老爺，公子已經(jīng)歇息下了?！?/br>
    她心里提了一口氣，虧得未讓木樨來守夜，以木樨那性子估計得慌亂地不成樣子。

    不是說老爺都歇下了么，怎么現(xiàn)在來了？

    然而江耀庭的口氣不容拒絕“我有要事與他相商，去將公子叫出來?！?/br>
    木槿身形一滯，隨即恭聲回道：“老爺，公子明早還要啟程，是以今晚歇得早，老爺若有要事可明日再……”

    江耀庭面有慍色，“這里何時有你插嘴的份兒了？去將公子喚醒，說我有要事，即刻出來！”

    木樨心下一沉，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做，而江初霽此時竟剛好站在了院門口。

    “爹爹，你大晚上還沒歇下??！我在房里睡覺都被你吵醒了?！苯蹯V揉著惺忪的睡眼，半惱半嗔。

    江耀庭不禁皺眉，霏微園緊挨著墨竹軒，但還不至于在房里睡著就被吵醒，他的聲音似乎并沒有那么大。

    “這么晚了，阿霽還沒歇下？”

    江初霽嘻嘻一笑，提起裙角走到他面前，悄聲道：“爹爹真聰明，阿霽的確沒睡。大晚上的忽然嘴饞了，就讓芬兒悄悄過來拖哥哥去錦里巷子里買些梨花糕，爹爹你可別怪我啊，實在是我太饞了……”

    江耀庭眼睛盯著她，江初霽有些心虛地低下頭，“爹爹，我知道錯了，下次一定讓哥哥白天去，晚上多不安全啊……”

    “阿霽，你可別誆爹爹，糕點鋪子現(xiàn)在這個時候是不開門的?！?/br>
    江初霽迅速反應(yīng)過來，“這個巷子在城東啊，離咱們府比較遠(yuǎn)，哥哥半個時辰前就去了，應(yīng)該能跟上……木樨木槿，你們快給爹爹說說，哥哥出門挺早的一定不會耽擱休息的……”

    木槿微怔，立刻接話：“是是是，老爺您放心，姑娘的事情公子一向最放在心上。此次怕老爺責(zé)備，因而是偷偷出門的……”

    木樨還沒睡醒，模模糊糊喃喃自語：“梨花糕，梨花糕……”

    江耀庭看著幾人牛頭不對馬嘴，搖頭嘆了口氣。

    “既是如此，便都回去吧。懷璧回來了給我說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