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澄搖頭，又出了一身冷汗。

    “他江耀庭是什么人？兩朝重臣可不是那么容易撼動的?！?/br>
    楊夫人蹙眉不解，“可這次是他兒子惹的事啊，咱姐可是死在他手里的，還有誥命在身，朝廷命婦豈能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楊澄長嘆一聲，“當(dāng)時咱們不在方家，也不知道jiejie是怎么去的，我便是上書卻也是聽了行之那孩子的說辭，還有京中那些眾口不一的流言。咱們可是什么證據(jù)都沒有，現(xiàn)在還擔(dān)心什么jiejie的死與江家有關(guān)。想我楊家當(dāng)年也曾風(fēng)光一時，現(xiàn)在我卻只能是個六品的主事。要命的不是陛下怎么看，我都覺得以我的品階內(nèi)閣估計連看都不想看，關(guān)鍵是江耀庭，若讓他看到我那折子，我的仕途估計就止步于此了?！?/br>
    楊夫人驚嘆，“這么嚴(yán)重……”

    “老爺，方家公子來訪?！?/br>
    楊澄聞言皺眉，他是真的不想見他。方文知的野心太大，出口便是要撂倒幾個大家族，方家好歹有方恭這個刑部尚書撐著，楊家就他一個芝麻官了。

    他也是奇怪，這種事怎么就不與他父親說，偏偏要來拉上他這個舅舅!

    他可沒忘記便是昨天，方文知給他灌了一個時辰的迷魂湯，讓他頭腦一熱便上了那封奏疏。

    罷了，到底還是血親。行之畢竟還小，他多提點(diǎn)提點(diǎn)，讓他注意些分寸好了。

    方文知依舊是面色沉重地來見他，仿佛因母親的死太過悲痛，所以才會化悲痛為力量，滿心的仇恨猜疑，才會做出那些沖動的事情。

    楊澄心中微微一酸，也有些心疼起他來。

    然而楊夫人并沒有那么多情感，聽了楊澄的話便覺得方文知不安好心，連親舅舅都利用。

    “行之啊，你母親去了我們都很難過，但你不能因為悲痛就沖撞魯莽，你舅舅他也不容易，你再繼續(xù)下去他連命都保不住了?！?/br>
    楊澄愣了愣，隨即斥責(zé)道：“你做舅母的，怎么能這么說話？行之尋常都不怎么來家里，好不容易來一回，為的又是jiejie的事，我如何能坐視不管？你若閑著無事，去教教阿垣功課！”

    楊夫人輕哼一聲，不情不愿地退出去。

    方文知臉色也有些不愉，但他還是收斂了神色，有些歉意道：“給舅舅和舅母添麻煩了，是我的不是?！?/br>
    楊澄笑了笑，“行之說的哪里話，什么麻煩不麻煩的，都是一家人。再說了，你母親可是我嫡親的jiejie，她不明不白地去了，我也是想查出死因，嚴(yán)懲惡人，為她報仇的?！?/br>
    方文知頷首稱是，心底卻有些諷刺。他這個舅舅，膽子小的很，不懂得官場圓滑，自作清高，所以才導(dǎo)致楊家一直沒落。

    “我也是這樣想的。舅舅上書一事我都大體知道了一些，這些天應(yīng)該就有成效了，辛苦舅舅了。”

    楊澄愣住。

    什么成效？他在折子上把江家狠狠罵了一頓但一直心存僥幸，覺得以自己這樣的身份，應(yīng)該不會引起注意，純粹是為了顯示出自己與方家的關(guān)系親密，高攀的同時也不損害自己。

    現(xiàn)在告訴什么成效？難道，還真被看到了？

    方文知大概知道他心中所想，按暗暗冷笑，面上卻是淡然得很：“我暗中聽說那封奏折經(jīng)內(nèi)閣后未有票簽，已被留中，并不打算發(fā)閣，似乎是陛下的意思?！?/br>
    楊澄臉色瞬間煞白。

    第39章 消息

    江懷璧知曉京城的所有消息時已經(jīng)和沈遲出發(fā)去崎嶺山一帶查探, 此時正在崎嶺山腳下的合邱縣。帶回來消息的是木樨, 因稚離留在京城時刻注意動向, 將前因后果事無巨細(xì)地在密信中寫清楚, 但因距離太遠(yuǎn), 傳過來時已經(jīng)是三五天后了。

    最顯眼的仍舊是江耀庭被阮晟和楊澄彈劾的事情, 但一些小的細(xì)節(jié)也沒放過, 比如方文知的暗中動作，雖未過多查探, 但通過對阮楊二家的分析還是能找出來方文知的影子 。

    她才走這么些天，沒想到方文知做了這么多事。想來也是, 若她在京城，方文知大抵要多費(fèi)些功夫, 她不在便是有口也難辯，正好給他行了方便。

    沈遲也在身旁, 看了信后嘖嘖驚嘆，“看來這方文知動作還挺快嘛，這幾天不但說動了小舅子，連阮晟都沒放過。江懷璧，你說他要把事情搞大, 下一個會是誰？”

    江懷璧在腦中將事情捋清楚，還是覺得這事情又是相當(dāng)麻煩。

    她斟酌片刻, 卻是沒回答沈遲的問題，“有沒有可能咱們在方府那一晚方文知知道？然后誤以為是我對方夫人下的手？”

    沈遲當(dāng)即搖頭：“不會！你還記得我對你說的，方恭雖不知道他做的事, 但他自己卻知道楊氏是方恭下的手，所以不會存在誤會你這件事。咱們在方府的那一晚……我對我的手下還是挺放心的，若真的附近有人，我不會不知道。”

    江懷璧看到他那自信滿滿的神情，忍不住道：“若人一直潛伏在暗處，你也未必能發(fā)現(xiàn)，手下人放心也或是你哪里疏忽了……”

    沈遲冷哼，“我看你還是對我那晚支開你的那個木頭侍衛(wèi)耿耿于懷吧。知道你心里頭肯定不舒服，但你盡可放心，我也沒什么壞心思，再說了，我那迷.藥是從西域求的，中原這邊還未曾見過，你們自然是沒察覺。不過我還就奇了怪了，那個木頭與你離得也不遠(yuǎn)，為何你就沒事？”

    江懷璧蹙眉，這個問題她確實事后也想過，問過稚離，他只說有一種味道，但她自己卻沒有察覺。難道是她本身體質(zhì)不同？

    “哎呀！你看你給我拉哪里去了，咱們不是在說方文知的事情嘛……反正就是方文知對楊氏的死心知肚明，就是有心要栽贓陷害你就是了，可是你與他方文知有什么深仇大恨，讓他織了那么大張網(wǎng)來對付你？”

    江懷璧輕嘆道：“我總覺得與阿霽及笄那日楊氏在后院鬧事有關(guān)?！?/br>
    沈遲“嘖嘖”兩聲，撇撇嘴：“你還好意思說，楊氏鬧事還不是因為她兒子莫名其妙落水了！她兒子落水你敢說你沒動手腳？來來來，好好交代交代，人家一個內(nèi)宅女眷怎么就惹著你了，你連小孩子都不放過？”

    江懷璧冷眼以對，“你到底查了江府多少事情！”

    沈遲卻一點(diǎn)都不買賬，面上笑意半分不減。

    “哎呦呦，怎么還惱羞成怒了？其實我覺著這事擱在你身上很正常啊，你不是一向涼薄么？不會因為我一句話找回良心了吧……其實你也別太在意，說實在的，我也沒那么多大慈大悲，跟菩薩似的，世上估計沒多少人能做得來。”

    沈遲其實能看出來江懷璧并非是對那句話有反應(yīng)，而是在試圖套他的話，把那些江府的釘子拔去，還好他及時意識到，先發(fā)制人。

    江懷璧果然不為所動，目光依舊冷峻。

    兩人目光相對，自沈遲話音一落的那一瞬間，屋內(nèi)便冷了下來。

    沈遲看著他的眼睛，覺得那真的是如鋒刀利刃一般，便是再英俊可人的面孔也抵擋不住寒冬臘月的冷峻。

    他終于頂不住了，忍不住開口，“其實我能猜到的。從楊氏開始，她是先帝楊昭儀的妹子，楊昭儀的兒子是平郡王，平郡王府內(nèi)的大夫是田堯生，田堯生給江夫人看過病，看的是……額，我不說了，你明白的。”

    所以平郡王知道莊氏有孕的消息，告知了楊氏，楊氏與他丈夫方恭不同，是愛落井下石的性子，又在人前顯擺人后嚼舌根子，這樣的“好事”她自然樂得參與。估計是事情即將暴露，江懷璧“狗急跳墻”，只好從那七歲的方文曉下手了。

    為母則強(qiáng)的楊氏或許并不知道是江懷璧下的手，但江家的麻煩還是要尋的。要說還是沈遲暗中去恐嚇的楊氏，這麻煩怎么也要分他一份。

    “那你如今準(zhǔn)備怎么辦？咱們這邊不說走得開走不開，便是當(dāng)下回京，怕是有許多事也無濟(jì)于事了?！?/br>
    “不回京了。既然方文知直接捅上了朝堂，那便由父親解決。距離遙遠(yuǎn)，擔(dān)憂也沒用，先把當(dāng)下的事做完再說。”

    沈遲贊道：“果然是拿得起放得下，雷厲風(fēng)行，不拖泥帶水?！?/br>
    江懷璧將信收起來，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不如先去崎嶺山里看看？那些土匪應(yīng)該還沒被剿滅吧?！?/br>
    沈遲有些意外，還是點(diǎn)點(diǎn)頭，“那是自然，還給你留著呢。崎嶺山該探的已經(jīng)探清楚了，不過敢劫鹽的土匪可不是一般的土匪。他們?nèi)藬?shù)多，勢力大，你我再加上四名侍衛(wèi)就算武功再高墻，他們?nèi)粢匀藬?shù)來牽制，還是不行的。咱還得好好想想辦法怎么摸進(jìn)去?！?/br>
    .

    京城煙景樓三樓雅間內(nèi)，沒有房間外的曖昧喧囂和燈火輝煌，房間雖陳設(shè)精致，但卻并未點(diǎn)燈，黑漆漆一團(tuán)，只有一些琉璃物件在門外璀璨的燈光映照下閃著微弱的光亮。

    若在外人看來這間屋子定是無人在內(nèi)，然而屋內(nèi)的呼吸聲卻表明，這間屋子不僅有人，而且不止一人。

    方文知與對面的兩人已經(jīng)沉默了足足一盞茶時間。

    周煒終于忍不住開了口：“行之兄，你倒是說話??！我來這一趟不容易，我父親這幾天對我看得緊，生怕我跑出去給他惹亂子。今晚是他睡下以后我才偷偷跑出來的，若是太晚被父親發(fā)現(xiàn)可就完了！”

    方文知在黑暗中低頭，聲音低沉：“明誠，實在是……我對不住你，我原本就是想邀大家出來聚一聚，卻沒想到那茴香樓是他江懷璧的，這下藥一事，我……”

    “行之兄，這件事我不怪你的，你本就不知情，且父親都不怪罪，我何必斤斤計較。都是兄弟，笑一笑就過去了，我也沒怎么樣，不過睡了一覺而已。”

    周煒笑了笑，轉(zhuǎn)眼想到那一晚睡得其實并不好，醒過來全身骨頭都要碎了一樣，便咬牙很恨道：“實在是那江懷璧太過可惡，竟然敢算計咱們！我一直覺得他敢給我下藥是江耀庭那個老頑固指使的，定是因為看我父親總壓著他，心中嫉妒，所以才來對付我！哼，有本事明著來，這暗地里做手腳算什么好漢！若我見著他，一定一拳頭將他砸爛！”

    一旁的阮晟看他已經(jīng)激動地?fù)]起手臂，衣服如狼似虎的模樣，低聲提醒：“周公子輕聲些，這里說不定還有江家人的眼線呢！”

    周煒挑挑眉，怒目圓睜，若非房間里黑暗著，便能看到他臉漲得通紅。他已經(jīng)提起了氣，剛要開口，對面的方文知卻長長地嘆了口氣。

    “說到底我倒是寧愿他江懷璧下毒給我，也不愿意他殺害我母親。殺母之仇若不報，我就枉為人子！”

    對面二人皆是扼腕嘆息。

    “那方公子今晚將我們請來，可是有辦法讓那姓江的付出代價？”阮晟輕聲問。

    方文知緩和了一下情緒，緩緩道來：“還要多謝阮大人那日在朝堂上為我仗義執(zhí)言，方某感激不盡。既然咱們的對手都是江家，那便合作如何？我覺得，彈劾江尚書這事，還得再加一把火。一次兩次也就當(dāng)耳旁風(fēng)過去了，但若人多了，這波浪可就掀起來了。更何況江懷璧現(xiàn)在不在京中，有些事情便是大肆張揚(yáng)也可以?！?/br>
    “所以，方公子的意思是……”

    “我舅舅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聯(lián)系一些朝中好友兄弟一起上書。阮大人身為御史，督察百官本就是分內(nèi)之事，我想都察院的御史們對此事也要不少想法，阮大人可以與一些交好的、意見相同的一起謀劃，人多力量大嘛?！?/br>
    阮晟蹙眉，頓了頓，“這事的確有些冒險了，若有一點(diǎn)差池，便會被認(rèn)作是勾結(jié)黨羽，到時候可就不好辦了?！?/br>
    “大人這盡可放心，都察院上下向來是首尾一心，這件事明眼人都能看得到是他江家做得過分了。而且宋太師原來的人還多著呢，那些人可是煽風(fēng)點(diǎn)火的好手，誰還能懷疑到您呢？這件事若是成了，您的官品可就能往上升一升了。若不成，我父親可是刑部尚書，真不行了他還能兜個底，大人就放心吧！”

    阮晟又細(xì)細(xì)思量一番，終是點(diǎn)了頭，“好，那我就冒一冒這個險?！?/br>
    一旁的周聽得一頭霧水，滿臉窘迫地出聲道：“可我父親未必能聽我的說辭。”

    周蒙真急了只會罵他“朽木不可雕也”，更何況那件事過了周蒙明確給他說不要再摻和進(jìn)去。

    今晚方文知相邀，他覺得盛情難卻，還是背著父親偷偷跑出來了。

    “明誠不必著急，我還是有辦法的，你可以……”

    忽然外面嘈雜起來，男男女女的驚呼聲此起彼伏，連門外的燈光都忽暗忽明，樓下慌亂的腳步聲，還有粗壯的一些高聲呼叫，似乎有人闖進(jìn)來了！

    第40章 嫁衣

    “經(jīng)查煙景樓內(nèi)窩藏罪犯, 奉令封查本樓, 請樓中所有人員出來, 我們要一一檢查！”為首的一名官兵待其他官兵都進(jìn)來后高聲下令。

    樓中所有人先是有些疑惑, 最慌亂的自然是老板, 他很清楚, 自己這家店說是酒樓, 但是暗中還有一些青樓里的生意，所以酒樓在京城一直生意興隆, 只是一直沒有放在明面上而已。

    當(dāng)官兵進(jìn)來時，他最先害怕的不是窩藏罪犯, 而是二樓和三樓那些房間內(nèi)見不得人的事情。

    那官兵看到人們慢吞吞地拖延，眉峰蹙起, 厲聲高呵：“所有人都出來，快點(diǎn)！”

    樓上陸陸續(xù)續(xù)有邊穿衣服邊下樓的人, 還有一些房間連動靜都沒有。

    官兵下令：“上去給我搜！”

    老板臉色發(fā)白，立刻上前，躬身求道：“大人您明鑒吶，小人在此做生意幾十年了，從未窩藏過什么罪犯??！”

    “別廢話, 我乃奉命搜查，誰敢阻攔！”

    官兵們一間一間地敲門, 將衣衫不整的眾人都趕了出來，直到三樓時才發(fā)現(xiàn)了異常。

    “大人，這里有一件沒有亮燈, 門從里面鎖著！”

    官兵首領(lǐng)一路跑著上去，一腳踹開門，看到里面已經(jīng)人去樓空了。

    “大人 ，窗還開著，罪犯定是從窗戶跳下去了！”

    首領(lǐng)低斥一聲：“廢話，還用你說？還好我早就料到會出現(xiàn)這種情況，提前在下面布好埋伏。走，下去追！”

    三人情急之下的確是從窗戶跳下去的。他們也確實不是罪犯，但是憑他們?nèi)齻€的身份，若真被抓回去，怕是都完了。

    誰知一跳下來就被一張網(wǎng)鋪天蓋地地網(wǎng)在里面。

    方文知心底一沉，暗叫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