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叁十叁章辭行
出了墨離的寢屋,夏天便回了半山腰的那座小屋。 這一段路,她走得心不在焉,垂頭喪氣。回屋之后,轉(zhuǎn)身就四仰八叉地癱倒在了坐榻上。 日頭已經(jīng)升起來了,陽光破窗而入,灑在身上,留下窗扇上菱花紋的斑駁。 夏天苦惱地望天,幽幽嘆出一口氣。 不知道為什么,聽到大魔頭親口承認(rèn)喜歡她,原本的高興之中卻隱隱夾雜了一份擔(dān)憂。 大魔頭說,他們之間建立了傷害聯(lián)系。那么他之前救她,對她好,便都不是出自本意。 夏天記得聽師父說過,感情的事,也是有成本的。付出越多的那一方,成本越高,然后越陷越深,不能自拔。 他們常常誤認(rèn)為這就是喜歡,然而殊不知這只是他們對放棄成本的惋惜和不甘。 大魔頭,會不會也是這樣? 毛茸茸的尾巴從袍底探出,有一下沒一下地摳著自己光潔的小腦門兒。夏天好看柳眉扭成一團麻花,原本明媚的眼眸也失了幾分顏色。 她煩躁地從坐榻上跳起來,轉(zhuǎn)瞬又趴了下去,一雙手雜亂地揉著自己的頭發(fā)。 這個問題太難了,她想不明白,卻又不能不在意。 因為她喜歡墨離,喜歡到不求承諾,不要回報。 若是在這種事情上占了墨離的便宜,她如論如何都會覺得于心不忍。 “你醒了?”師父的聲音從頭頂飄來,帶著一言難盡的欣喜。 還未待夏天回神,妖月趕忙也跳上榻去,挨著夏天坐了下來。她一雙嬌媚的鳳眼上上下下,來來回回地將夏天打量了個遍,然后頗為猥瑣地挑了挑眉問道:“昨夜,神尊要了你幾次?” 夏天怔了怔,尷尬地避開了妖月的眼光,轉(zhuǎn)移話題道:“師父,你知不知道魂魄的聯(lián)系要怎么解開?” 妖月果然嚴(yán)肅了一些,問道:“你問這個干什么?” 夏天把墨離告訴她的話,原封不動地跟妖月說了一遍,聽得妖月瞪大了眼睛,“原來如此,這樣一來,所有事情都可以解釋通了?!?/br> 夏天惆悵地嘆氣,卻聽妖月說:“要解開聯(lián)系很簡單,打碎魂石就可以了?!?/br> “可是,你不是說墨離要用魂石結(jié)魄,才能沖破封印么?” 妖月點頭,“說到底,神尊的目的是沖破封印,一旦重獲自由,魂石什么的便不重要了。” “那要怎么才能沖破封?。俊毕奶靻?。 “結(jié)出魂魄呀?!毖麓?。 “怎么結(jié)出魂魄?” “用魂石呀。” “要用魂石的話,不是不能打碎它了么?” “對呀。” “……” 對話陷入了僵局。 正當(dāng)夏天重回一籌莫展的時候,妖月窸窸窣窣地從靈府里摸出一本小冊子,遞給了她,“這是魂魄使用手冊,當(dāng)年為師離開廣寒宮的時候,從嫦娥那里順走的?!?/br> 夏天眨眨眼睛,“這……拿來做什么?” “關(guān)于魂魄的一切事項都可以在里面查到,什么追魂索魄,勾魂奪魄。看看,說不定有解決辦法?!?/br> 夏天趕忙翻閱起來,一邊翻一邊問道:“師父,你偷這個書做什么?” 妖月恨鐵不成鋼地睨了夏天一眼,“我們做妖精的,最重要的就是勾人魂魄。嫦娥那個小賤人,就是用這招將整個天庭的男人都哄的服服帖帖的。為師要墮入妖門發(fā)展,當(dāng)然是要好好學(xué)一學(xué)的?!?/br> “哦,”夏天點頭,突然靈光一閃,“那師父既然都看過了,便直接告訴我怎么做吧。我認(rèn)識的字也不多,這么看起來,得看到什么時候?” “咚!”夏天被妖月彈了一個暴栗,捂住腦門兒哎喲一聲,卻聽師父云淡風(fēng)輕道:“這本書可是上古典籍,你以為上面的字是誰都能認(rèn)的?” 她說著話,隨意翻開一頁遞到夏天眼前,夏天登時傻了——滿篇龍飛鳳舞的圈圈畫畫,連個批注都沒有。 妖月慢悠悠道:“所以,為師這幾百年里,就只學(xué)會了一招?!?/br> 夏天的表情僵住了。 “不過,你的那位神尊大人肯定是認(rèn)識上古文字的,你與其自己研究,不如去求求他?!?/br> 夏天抽了抽嘴角,不說話。 “哎呀~你想想,紅袖添香,昏燈羅帳。他從身后摟著你,牽著你的小手教你寫字,然后寫著寫著,你們還可以在書房探討一下生命的起源……” 妖月的聲音開始發(fā)飄,每個字都不自覺地帶上了些顫音,一聽就知道是在思春蕩漾。 夏天不想聽妖月再說下去,將小冊子收入靈囊,準(zhǔn)備回自己寢屋先看看。 然而她甫一沾地,就被妖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地塞了一個包袱在懷里。然后腳下一個踉蹌,再睜眼就已經(jīng)被送到了小院的門口…… 一切都只發(fā)生在眨眼間。 夏天抱著包袱才站穩(wěn),下一秒就聽見身后的院門轟然而閉,震得門口那棵本就不茂密的歪脖子樹,嘩啦啦地掉光了葉子。 “……”出賣徒弟,也不能這么迫不及待吧…… 她將門環(huán)敲了兩下,又喊了幾聲,里面毫無反應(yīng)。 落葉被風(fēng)卷起,在她眼前劃了個圈兒,然后飛遠了。順著那片枯黃的樹葉,夏天的眼中映出一個窄袖勁裝的人影。 他看了看夏天懷里的包袱和身后的院落。最后將目光落在了山頂處,墨離氣勢恢宏的殿屋上,似是明了了什么,垂下眼眸,艱難地笑了笑。 “昊悅,”夏天先開了口,因為他也背著一個行囊,看樣子,是要出遠門。 “你要走嗎?去哪里?” 秋日里,白得有些晃眼的陽光下,他就這么看著她,一言不發(fā)。 良久,他才笑著點頭道:“我本是凡人,修得仙體之后,本來就是要去九重天位列仙班的。之前受了歹人蠱惑,留在神尊身邊意圖不軌,如今身份暴露,自然是不好意思再留下來的?!?/br> 夏天歪了歪腦袋,蹙眉道:“大魔頭趕你走么?” 昊悅見她嬌憨的模樣,朗聲笑了,“并沒有,神尊饒了我的性命已是仁慈,離開墟歌是我自己的決定。” “哦,”夏天咬咬下唇,追問道:“那以后是不是不能再一起煮火鍋了?” 昊悅臉上的笑收了幾分,只是唇角還殘留著淺淺的弧線。他的目光柔下來,好似一汪淺湖,在寂然的秋日微風(fēng)里,淋淋地蕩起波紋。 他將手伸出去,放在夏天頭頂揉了揉,啞聲道:“你若想煮火鍋,來九重天找我就是。只是……” 他頓了頓,提醒道:“你與神尊的聯(lián)系還未解開,離開墟歌應(yīng)萬事當(dāng)心?!?/br> “嗯?!毕奶鞈?yīng)了一聲,乖巧地點頭。 一陣涼風(fēng)從山頂處席卷而來,將他的衣袍吹得獵獵作響。然而那風(fēng)還未行到夏天面前,就消弭在陽光之下。 昊悅心領(lǐng)神會地看向山頂,只見一個白袍身影,遙遙地看著兩人。 他突然低低地笑了幾聲,想不到這個讓叁界之人聞之生畏的神尊,還有如此幼稚的一面。 不過他的笑是釋懷的,欣喜的。 因為只有墨離真心待她,他才能放心地將她留給墨離。 他收回手,以眼神回應(yīng)山頂上的人要遵守承諾。 畢竟,他也說過,若是墨離再敢辜負夏天,他一定會帶她走,將她藏到墨離永遠也找不到的地方去。 秋陽下,昊悅轉(zhuǎn)身,翩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