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jié)
以前看不見,如今閉上眼,都覺得處處熟悉。 他待了一會兒,覺得待不下去,便離開了。 小地仙安頓好蘑菇和蝴蝶精,嘟囔道:“真是奇怪的人?!?/br> 對于冥夜來說,一段感情,并不能占據(jù)他的一生。從靈識開啟之處,每一個妖精的夢想,是成神。 他們躲過天地法則的無情,漸漸能夠點石成金,凝水成冰,不到萬不得已,沒有任何一個人會半途而廢。 冥夜的修煉,比所有人都孤單。 他功德加身,天道都鐘愛他。 這時候,他已經(jīng)快要成神。他單獨開辟了洞府,沒日沒夜修煉。 蛟化龍,只差一步。 世上還剩下的神何其少,他若真成了神,便是百廢待興后的希望。 冥夜的洞府上方,常常能聽見傳說中的龍吟。 天昊前來拜訪,他說:“天歡沒了靈髓,今后修煉大道無比艱難。我答應你不發(fā)三界誅殺令,你若真的成神,便護佑天歡。” 冥夜可有可無地點頭,收下三界誅殺令。 天昊艷羨地看著他額間若隱若現(xiàn)的神紋,沒有多說,離開了。 所有人都以為,冥夜快要成神,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額間神紋日益黯淡。 蛟只有兩爪,他化出原型,卻有八爪。 他的道,開始離開他。 那天晚上,他第一次試著去追蹤蚌公主的行蹤。 他派出去的紙鶴撲閃著翅膀,回來說:“她和狼妖在不化之巔,找新生石?!?/br> 冥夜平靜點點頭。 “新生石”,常常是為了要出生的小妖準備,他沉默許久,額間神紋愈發(fā)黯淡。 冥夜忘記自己活了多少年,也沒人告訴他,為什么身體會出現(xiàn)這樣的變化。 他把自己洞府中的新生石,系在紙鶴身上,紙鶴要飛走時,他又冷冷地捉住它。 那一刻,他第一次生出要殺了狼妖的想法。 紙鶴惶恐地看著他額間神紋變黑,他低眸,聲如脆玉:“抱歉?!?/br> 神紋重新變回圣潔的白色。 新生石到底沒讓紙鶴帶出去。 開春的時候,他恍然想起,桑酒已經(jīng)離開他第三個年頭,他的紙鶴飛回來,嘰嘰喳喳說—— “蚌公主過得不錯?!?/br> “她沒有像仙君你期盼的那樣不開心?!?/br> “仙君,仙君,你沒辦法去接她?!?/br> “他們找到了好多新生石?!?/br> 他抬手,毀去紙鶴,空中一瞬安靜下來。 他心里卻安靜不下來。 這兩年,天歡來過兩次,他從不見她。 紙屑碎在空中,最后一只笨拙地搬來一小塊蜜糖。不知道紙鶴去哪里偷的,都快被蟄成篩子了。 他抬起手,看了它許久,把它放走了。 紙鶴越飛越遠,最后也離開了他。 冥夜知道,這樣下去不行。他功德加身,按理早該飛升渡劫,然而上空安安靜靜,劫雷并不降臨,他便明白,他的劫不在此處。 他知道,他或許永遠都無法飛升。 他踏出洞府,有幾分恨蚌公主,恨到想去尋她。問問為什么說不愛便不愛了。 仙的生命太漫長,桑酒的出現(xiàn),對他來說,短得像曇花。 不過一個小姑娘的愛情,他心想。多么短暫而廉價,因為一只狼妖,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他。 第44章 真相 蘇蘇身邊水聲滴答, 每一個缸中養(yǎng)著許多小河蚌。 她精心培育它們,勤勤懇懇換水,天氣好時, 給每一只蚌擦擦蚌殼, 帶它們出去曬曬太陽。 河蚌嘴巴一張一張,沒有開啟神智。她收集了三年殘魂,讓當年沒有消失的殘魂, 全部都有了寄居之地。 失去定水印,沒有神的庇佑, 蚌族很難恢復到過去。 這幾年, 她跟著少雎踏遍山川, 依舊找不到讓父王復活的辦法, 蚌王的靈魂散去,無法追尋。蚌族少主桑佑失蹤,杳無音信。新培育的河蚌們懵懵懂懂, 都還是沒有開化的妖精。 蘇蘇看著它們,忍不住露出一個笑容。 人還有希望, 那就總是好的。 閑暇時她會出去尋找山清水秀的地方, 一點點凈化水質(zhì)。失去靈髓, 她的靈力永遠停留在百年前,無法長進半步。 天下鮮少有人知道,蚌公主出生時也是個天才。她出生便有凈化河流的能力, 她努力了三年, 總算暫時清理干凈一條河流。 她看著天邊的晚霞,知道自己該離開了。 昨日妖怪們又在勸少雎娶妻, 開枝散葉。 她從遷西河趕回來, 恰好看見那一幕。妖族大能幾乎都被抓緊荒淵, 如果不趁早繁衍后代,說不定什么時候就滅族了。 妖比人還要害怕孤獨,他們留存于世百年乃至千年,最怕世間連自己來過的證據(jù)都沒有。 少雎笑得溫和,沒有同意,也沒有拒絕。 大家都知道少雎在等什么,蘇蘇也知道。所以她該離開了,她用一百多年的時間,死心塌地愛一個人,早已一無所有。 蘇蘇把幼蚌裝進乾坤袋中,去與少雎辭行。 少雎在練兵,聞言頓了頓:“你要離開了?” 蘇蘇笑著說:“是啊,叨擾了你這么些年,真是不好意思。” 她摸出幾顆粉珍珠,遞給少雎:“這是我閑暇時養(yǎng)的,磨碎可以緩解疼痛。” 神魔大戰(zhàn)結(jié)束,少雎的境況不好,他是妖,需要躲躲藏藏生活,他的部下也常常受傷。 蚌公主過去怕疼,鮮少養(yǎng)珍珠,在冥夜身邊時,百年方養(yǎng)出一顆。 她離開冥夜后,日日夜夜養(yǎng)珠,不再怕疼,三年就用鮮血養(yǎng)出好幾顆血珍珠。 少雎說:“你若想找天歡報仇,不必急在此刻。他們有上清仙境作為后盾,我們現(xiàn)在不是對手?!?/br> 蘇蘇笑著搖搖頭:“你誤會了,少雎。我早就想明白,不會去找天歡了。蚌族百廢待興,我只想帶著族人重新生活,我和你游歷遷西時,看見那里有一處河流,水比漠河清澈,雖然靈氣不充沛,但慢慢修煉,蚌族總能重新化作人形。父王若是還在,也希望我領著族人們重新開始?!?/br> 少雎動了動唇,發(fā)現(xiàn)自己沒有阻止她離開的理由。 他沉默著,一路送她到不化之巔下面。勾玉悄悄看一眼蕭凜模樣的少雎,心想,若真回到了現(xiàn)世,這情況不知道多尷尬呢。 葉冰裳成了天歡,但天歡喜歡上清之主、如今實力最強悍的冥夜; 蕭凜沒有記憶,成了狼妖,照顧了蘇蘇三年。 他雖性子溫和,可對蘇蘇的一腔喜愛,連不化之巔的小妖們都看得出來。 勾玉就說,般若浮生不能亂進,這下好了吧,幾個人出去,這段記憶或許會成為所有人的黑歷史。 少雎看著蚌公主回頭,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她用力朝他揮揮手:“少雎,你回去吧!我不再沉浸于過去,以后會好好生活。” 少雎笑了笑,說好。 “或許有一日,你看見某個溪流中的小河蚌,他們是我的族人呢?!?/br> 少雎垂下眼睛,依舊說好。 蘇蘇嘆了口氣:“少雎,我要去重新開始生活了,你也要好好的。” 于是,少雎看著蚌公主步伐輕盈,她迎著晚霞,一步步離開不化之巔。 她眼中充滿快活和希望,那么口中的遷西河,一定是個好地方。 三年前,蚌公主蜷縮在他背上,低聲說:“我不要死,我要活著,他們都還活著,我憑什么去死呢?我要蚌族依舊綿延萬年,我要他們付出代價,我要好好生活?!?/br> 少雎目送她走遠。 他沒有追上去,也沒有說過多道別的話語。連他自己都說不準,什么時候他或許也被抓進荒淵,沒有未來。 桑酒能放下過去,帶著族人離開,總是好的。 如他所說,若干年后再重逢,興許會有一堆生機勃勃的小河蚌,曬著太陽在水中吐泡泡。 公主長大,遠離了過往的傷痛,成了女王。 * 蘇蘇來到遷西河,把小河蚌們都放了下去。 水流和緩,清澈見底,眾河蚌適應了一下,挪動斧足緩緩游遠。 蘇蘇心滿意足看著他們,等他們游遠,她也跳下去,化作一只蚌殼粉白的蚌。 她在淺淺的河流中曬著太陽,閉上眼睛修煉。 她已經(jīng)不是河中小仙子,道心七零八碎,早已半妖化。可她的內(nèi)心,幾年來從未這般平靜。 如果可以,她寧愿成為一個沒有靈智的河蚌,就這樣生活。她寧愿自己沒有愛過任何人,日出的時候,跑出來修煉,像以前一樣,看看天空。 只是永遠不要再看見為他們而戰(zhàn)的仙君了。 這段日子,罕見平和。 她每日清點一遍游遠的小河蚌,輕輕把他們捉回來,不厭其煩巡邏著遷西河。祖祖輩輩便是這樣,一代代傳承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