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節(jié)
白子騫收回手,強忍住眼中淚意,笑道:“嗯。” * 他們成親那日,是人間的十月。 蘇蘇沒用任何法術(shù),悄悄認真和繡娘學了繡蓋頭。 來的客人很多,她從小酒肆出嫁。一路上洋溢著鄉(xiāng)親們熱情善意的道喜聲,她從喜帕的縫隙中看見,那人眼中一直帶著笑意。 他紅衣墨發(fā),干凈謙遜。 她放下手,這一刻,不僅是澹臺燼等了許久,她也等了漫長的光陰。 他們作為兩個平凡的人成婚,他不再是生來骨子里帶著邪惡和屠戮的魔,她也不是背負著使命的神女。 來生愿你做個普通人,有喜樂,知悲苦,體驗平靜幸福的一生。 當年她的一番話,他縱然身死道消,殘魂中的執(zhí)念也記了很多年。 白子騫一直覺得這一日不真實,他挑起新娘蓋頭,看見蘇蘇一雙含笑的眼,心里總算安穩(wěn)下來,嘴角上揚。 喜娘在一旁說著恭喜的話,他們飲下合巹酒,喜娘笑得合不攏嘴說:“新娘結(jié)發(fā)?!?/br> 人間常樂鎮(zhèn)的禮儀蘇蘇早已學過,她用銀色剪刀剪下自己和澹臺燼的一小縷發(fā),用紅線綁在一起,念:“結(jié)發(fā)為夫妻,恩愛兩不疑。愿為連理枝,白首不相離?!?/br> 兩束發(fā)被合在一起,放在紅色的木盒中。 白子騫看著那個合上的木盒,他從來沒有想過,真的能等到這一日。 喜娘退了出去。 燭火跳動下,她眉眼褪去神女的冷清,多了幾分人間煙火的動人。 蘇蘇妝容瀲滟,輕輕撫上他雋秀的臉:“能告訴我,我的夫君此刻是誰嗎?” 他道:“白子騫?!?/br> 蘇蘇沒有反駁他,握住他的手,紅線琉璃珠串戴在了他手上。 “皇陵我去過,珠串我找回來了,沒有做好的劍穗我早就重新做好,你當年走過的路,我也走了一遍?!?/br> 他低著眸,死死掩蓋眸中情緒。 那是他這輩子聽過最溫柔的話―― “魔宮的曇花開了一年又一年,蘇蘇和阿宓也等了一年又一年,夫君,你什么時候愿意和我回家啊?” 他啞聲道:“你什么時候知道的?” 知道他并沒有忘記屬于澹臺燼的記憶。 蘇蘇捧起他的臉,用柔軟的眼神看著他的眼睛:“澹臺燼不是會一見鐘情的人?!?/br> 他是個執(zhí)念至死的瘋子,是世上最瘋狂的傻瓜。 澹臺燼無從辯駁,喉結(jié)滾了滾:“抱歉?!?/br> 他曾為六界每一個人留下退路,包括跟了他五百多年的妖虎,他讓老虎吞了洗髓印上的上古饕餮真魂,助它洗髓。 留在洗髓印上的饕餮,只是一具貪婪的空殼。 他從沒想過自己有一日能回來,他以為她成神,自己魂飛魄散,是對她最好的結(jié)局。 誰知失去情絲的自己冷血無情,沒有來得及放虎妖離開,饕餮什么都吞,虎妖被卷入同悲道后,懵懂吞了他當年消散在同悲道中的魂。過了一千年,他的魔魂重新凝聚,投身到了人間。 他本來打算這一生在人間平凡地活著,不去尋她,不打聽她的任何纖細。直到那一日他看見阿宓,再也邁不動步子。 三分像她的眉眼,便可以讓他傾盡此生所有的善,帶阿宓回家。 他太想她了。 現(xiàn)在的一切,是他從來不敢想的畫面。他甚至假裝著自己是白子騫,不敢戳穿此刻的美好。 澹臺燼艱澀地問:“我……讓你失望了嗎?” 蘇蘇從來不知道,自己有一天可以這樣心疼一個人。事隔經(jīng)年,他不敢回到魔域,偏安一隅,點出身份以后,最怕的依舊是令她失望。 他竟一度以為他活著,都會讓她失望。 她搖搖頭,輕輕環(huán)住他,眼眶里也泛起淚水:“你不知道我多感激,你能重新回到我身邊。” “澹臺燼,我有許多想與你坦白的事。阿宓是你的女兒?!?/br> “我知道。”他低聲說,若是起初不懂,后來還有什么不懂的。阿宓像她,更像他,天知道那時候他心中有多歡喜。 “葉將軍府的三小姐,喜歡過那個為她繡蓋頭的少年帝王。夢境中的黎蘇蘇,喜歡過為她補魂的滄九f?!彼D了頓,聲音很輕很輕。澹臺燼聽見神女的聲音如三月春風般溫柔:“一如現(xiàn)在的我,愛著忘記回家的你。” 燭火倒映出他的剪影,他驟然濕了眼眶。 為了等這一句話,他孤獨待在倉冷的鬼哭河,忍受數(shù)百年骨rou被吞噬又重新長出的痛。他走過魍地,背后的凄清的月亮。他在同悲道里千年,忍住罡風,慢慢凝聚魂魄。 連道都為他嘆息。 愛一個人,何至苦澀到此呢? 他以為此生等的再久,他依舊是當年困在魘魔夢境中,那個吞吃琉璃碎片,始終等不到神女下凡的男孩。 可是不知何時,他的神女回眸,眼中終于有了他的影子。 * 魔界藍紫色的曇花開滿山坡時,一整個魔界的妖魔都知道,他們的魔君要回來了! 那一日儆ぷ重整理了一番自己皮囊,所有大妖魔都站在妖魔界碑界口相迎。 澹臺燼曾想過許多如今妖魔界的場面。 可他從沒想過,當他踏入妖魔界那日,所有妖魔恭敬喜悅相迎,站在前面的儆ず途滅眼中甚至泛起了淚花。 妖魔界那些新生的、純稚的面孔,躲在父母的背后悄悄看他――以看君主崇敬的眼神。 他這一生,年少時受盡冷眼和欺凌,做帝王時,見慣了別人恐懼厭惡的眼神,后來成為魔神,一個人走過六界鄙夷的目光。 他以為這輩子,他會永遠結(jié)束在人間那個下著雪的冬日。 那時候,澹臺燼并不知道,歲月和天道是慷慨而溫柔的,他當年的犧牲,獨自走過的困苦,在這一年,以另一種方式回饋于他。 他的小阿宓,昂起小腦袋,以他是她的父君為傲。 驚滅抱住小阿宓,險些哭出聲:“帝姬沒事太好了,不然我怎么對魔君大人交代!” 阿宓很愧疚,奶聲奶氣安慰道:“對不起,驚滅叔叔,阿宓讓你擔心了?!?/br> 蘇蘇執(zhí)起澹臺燼的手,牽著他走過繁花緊簇的妖魔界。 幽藍的花朵盛放,螢火蟲飛舞,樹下長出朵朵蘑菇。 澹臺燼黑瞳映出眼前景象,魔脈涌動,山川壯闊。 他曾經(jīng)沒有家,半生飄離,無處可倚。 但澹臺燼知道,這一刻,他回家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