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允川道：“皇上的字入木三分，臣自愧不如。臣代晚晚多謝圣上恩典?！?/br>
    皇上目光溫和，殿下這老伙計(jì)是他曾出生入死的兄弟。如今兩人白霜攀鬢，還得在人前做戲。這一生忙忙碌碌也不知做了些什么，他嘆了口氣, 又問：“阿琛好些了？”

    “托皇上洪福，已無大礙。”頓了頓，他又說：“成平王他……”

    “放心, 他現(xiàn)在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彼噶酥该媲暗恼圩樱骸斑@些折子里，十張有九張是彈劾他和他的下屬的?！?/br>
    謝允川沉目，道：“陛下如今將御林軍交到駱永成手中，朝臣又步步緊逼，我就怕他狗急跳墻?！?/br>
    “現(xiàn)在還不是讓他狗急跳墻的時(shí)候?！被噬舷肓艘幌?，才說：“所以朕打算讓他去江南巡鹽?！?/br>
    巡鹽是肥差，朝中人的焦點(diǎn)會(huì)被皇帝徹底打亂，他們摸不準(zhǔn)他到底是什么心思，便不會(huì)急著站隊(duì)，便能維持眼前相對(duì)的穩(wěn)定，為北地的二皇子留更多時(shí)間，等他羽翼漸豐。

    “此計(jì)極好！”

    “希望老二爭(zhēng)氣些，在寧候的扶助下立威揚(yáng)名?！被噬咸秩嗔巳嗑γ鱴ue，有些疲憊地問道：“對(duì)了，陸晚晚是何來頭？”

    謝允川不解抬頭，緩緩說道：“她是陸建章的嫡長(zhǎng)女，命苦，生下來才兩個(gè)月母親就死了，陸建章的續(xù)弦不喜歡她，主張將她送去鄉(xiāng)下，去年底才接回來，接回來后meimei看不慣，嫡母不喜，父親又不護(hù)，過得步步驚心。我和在歌看她聰慧溫婉，一直有心許她琛兒，誰知竟先出了這事?！?/br>
    皇帝微微皺了下眉。

    陸晚晚身上有他熟悉的感覺。

    他已經(jīng)很多年沒有過那種感覺，頭一個(gè)讓他有那種感覺的人他也很多年不敢再想。

    “你可知道她母親是誰？”

    那一剎那，閃過謝允川腦海的是浮光掠影，是電閃雷鳴，他如蒙驚雷，半晌才愣愣問道：“你覺得她和陳小姐有關(guān)？”

    皇上緘默未語，他看著案上幽幽的燭光，跳躍的橘黃燭光搖曳不已，如人生變換莫測(cè)。

    “為何無關(guān)？”默了片刻，皇上才看向謝允川，啟齒道：“我有預(yù)感，她一定和她有關(guān)?！?/br>
    謝允川嘆了口氣：“這么多年過去，皇上還未放下？當(dāng)年咱們私闖岑家……”

    話及此處，他忽的想到什么，他問：“陛下可還記得，當(dāng)年咱們準(zhǔn)備啟程回京，你聽說允州岑家嫁女，非讓臣與你同去一探究竟？”

    皇上略一思索，那是他這輩子頭一回做那么荒唐的事，自然記得，他點(diǎn)了下頭。

    謝允川道：“晚晚的母親便是那日咱們看到的出嫁的岑家小姐?！?/br>
    皇上微闔了眼：“去吧，朕乏了?！?/br>
    謝允川張了張嘴還打算說什么，只見皇上朝他揮了揮手，他立時(shí)閉了嘴，轉(zhuǎn)身離去。

    徒留一聲微嘆在殿內(nèi)流轉(zhuǎn)。

    殿門一開，風(fēng)透了進(jìn)來，燭光又微微顫了顫。

    “皇上，時(shí)辰不早，您該歇息了?！苯幼哌M(jìn)來，準(zhǔn)備伺候他回宮歇息。

    他微抬了下手，吩咐道：“去查，陸建章過世的原配?！?/br>
    ————

    是夜，陸晚晚回府，先去謝懷琛屋里看了眼，見他已經(jīng)躺在床上，背朝里在睡覺。

    她進(jìn)去，他也一動(dòng)未動(dòng)，似乎已經(jīng)睡著了。

    這倒奇怪，她以為謝懷琛如何都要等她回來的。

    她掖了掖被子，正打算離開，無意間一低頭，瞧見謝懷琛的睡顏，他微微耷拉下來的眼皮子顫個(gè)不停。

    原來是在裝睡。

    她頓時(shí)來了小孩心性，提起裙擺坐在床沿，理了一小縷發(fā)絲，在謝懷琛鼻翼上輕輕拂動(dòng)。

    裝睡的謝小公爺本打算趁她轉(zhuǎn)身的時(shí)候嚇?biāo)惶樕蠀s忽然生出癢意，他忽的睜開眼，去拂令他發(fā)癢的東西，卻一把捉住了陸晚晚的手，一扯，將人帶入懷里。

    陸晚晚笑得狡黠：“小公爺，你醒了？”

    謝懷琛知道自己捉弄人不成，反倒被人捉弄，惱了，他蹭到陸晚晚的耳畔，張嘴輕咬了下她的耳廓。

    陸晚晚嚇得叫了聲，渾身微微顫栗，她怕疼。

    但他只是輕輕的，點(diǎn)到即止，不疼，有些癢。

    她去推謝懷?。骸胺砰_我?！?/br>
    謝懷琛笑了，將她抱得更緊：“不放。”

    “新婚不到半月，少夫人留我獨(dú)守空房，久久不歸，我都快等成深閨怨夫了，本打算捉弄你，還反被你戲弄?！敝x懷琛從床上一骨碌爬起來，扶著她的肩膀，面對(duì)面地說：“你看，短短半日，我憔悴了多少？”

    陸晚晚認(rèn)認(rèn)真真捧著他的臉仔仔細(xì)細(xì)看了一圈，得出結(jié)論：“這幾日你睡得多了，好像有些浮腫，明日天氣不錯(cuò)，起來去園子里走走。”

    謝懷琛去抓她的手，意外抓到她手背的傷患處，她痛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謝懷琛目光下移，落到她的手背上，被火星子燒過的地方破了皮，露出猩紅的血rou。

    “這是怎么回事？”他問。

    陸晚晚吹了吹痛處，將燈籠著火的事情一五一十告知了他，謝懷琛聽得眉心緊蹙，他喊謝染送來藥。

    “時(shí)間不早了，你該睡了，小傷，我等會(huì)兒回房，讓月繡給我敷藥。”她要抽回手。

    謝懷琛攥得緊緊的，他抬眸望向她：“你是嫌我手法沒有月繡的好？”

    陸晚晚知道和謝懷琛沒有道理可講，遂由著他。

    謝染拿了藥進(jìn)來，他用紗布沾藥輕輕敷在她手背上，怕她疼，還時(shí)不時(shí)輕吹一下。

    陸晚晚定定看著他，他垂首敷藥的神情認(rèn)真極了，仿佛手中捧的什么價(jià)值連城的寶貝。

    她換了個(gè)姿勢(shì)，靠在床頭。

    “今日我見到皇上了?！标懲硗砀x懷琛說。

    他眼皮子都沒有抬一下：“然后呢？”

    “他待昌平郡主可真好。”話及此處，她微微嘆了口氣，“有的時(shí)候我真羨慕郡主，她雖年幼失怙，皇上卻待她如同親生女兒?！?/br>
    頓了頓，她又說：“我爹呢，將我扔去允州，不管不問，只要我不能帶給他利益，他隨時(shí)可以放棄我，而我能給他帶來利益的時(shí)候，他又不顧廉恥上前討好。你說，世上為何會(huì)有這種父親？”

    一邊說著，委屈涌上心頭，眼圈一紅，泫然欲要淚下。

    說來奇怪，這么多年她都沒像今日這般多愁善感。

    謝懷琛一怔，慢慢地，皺起了眉。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頂，說：“少夫人不哭，你若是當(dāng)真覺得難過，本少爺愿意委屈委屈，你喊我聲‘爹’，往后不管千山長(zhǎng)萬水遠(yuǎn)，本少爺都為你遮風(fēng)擋雨。”

    陸晚晚愣了一瞬，半晌才回過味來，敢情謝懷琛占便宜占到了這份上，她氣得一惱，抓起身后的枕頭就朝謝懷琛擲去，他偏過身一躲，挑釁地沖她笑了笑。

    陸晚晚撲過去，撓他的胳肢窩，謝懷琛也順勢(shì)將她緊緊抱住，去撓她。陸晚晚怕癢，被他撓得咯咯大笑，連連求饒。

    天已初夏，兩人鬧得漸漸出汗，謝懷琛這才微微松開她。

    陸晚晚笑得腹痛，甫一掙脫桎梏，一個(gè)翻身，將他壓在身下，為防他反撲，還特意將他雙手握住，居高臨下地問他：“你還胡說不胡說？”

    謝懷琛被她的小把戲逗笑，陸晚晚將手壓在他胳膊下，威脅：“嚴(yán)肅，不許笑?！?/br>
    他好不容易將笑意憋回去，擠出一抹嚴(yán)肅的表情：“回少夫人，我再不敢胡說了?！?/br>
    陸晚晚和他對(duì)望了片刻，忽然覺得現(xiàn)在這個(gè)姿勢(shì)，有些過于……曖昧。謝懷琛躺在榻上，她橫跨坐在他身上，還束著他的手，要多令人想入非非就有多想入非非。

    她臉上騰起一片紅霞，正要將他松開，謝染一把推開門：“少爺，該喝藥了?！?/br>
    話剛說完，他看到屋內(nèi)的情形，頓時(shí)如木雕泥塑般，僵硬在原處。

    “滾出去?！敝x懷琛咬牙。

    謝染猶如僵硬木頭，直挺挺地挪了出去，走出一段路后，又僵硬地挪回來，探出胳膊，將門合上。

    他腦海中猶如驚雷滾滾乍響。

    ——公子會(huì)怎么弄死我？他絕望地想。

    接下來幾天，謝染為保狗命，稱病告假，回家躲了好幾日，屋里的活都交給別的小廝去做。

    謝懷琛恢復(fù)得良好，好吃好喝養(yǎng)了將近半月便生龍活虎。

    成親十五日前日，陸建章便派陸文來商議接陸晚晚回門之事。

    她雖厭惡，卻還是耐著性子跟議定回門事宜。

    十五日一大早，謝懷琛便去敲陸晚晚的門喊她起床。陸晚晚在床上翻來覆去，煩躁地抓起枕頭壓在頭上。

    謝懷琛破有耐心，一下一下扣著房門。

    陸晚晚不堪其擾，爬起來，拉開門。

    她還未梳洗，長(zhǎng)長(zhǎng)的頭發(fā)微亂，揉著眼睛出來的，慵懶得像一只貪睡的小貓。

    謝懷琛揉了揉她的發(fā)頂，笑道：“少夫人，該起來了，今日是你回門的大日子?！?/br>
    陸晚晚愁眉不展，點(diǎn)了下頭。

    謝懷琛見她不喜，將她推回屋內(nèi)，壓著她坐到梳妝臺(tái)上，喊了月繡來伺候她梳洗。

    “快啊，我去外面等你?！彼麣g天喜地地走了。

    陸晚晚很快收拾好，穿了件尋常的衣裙，挽著簡(jiǎn)單的婦人髻，出了門。

    謝懷琛端詳著她，笑道：“好看?！?/br>
    最近她已被他冷不丁冒一句“我夫人真好看”的言論說得臉皮頗厚，朝他笑了下：“夫君也好看?！?/br>
    謝懷琛心情頗好，牽著她出門，將她扶進(jìn)馬車。

    陸晚晚坐在車內(nèi)，神情懨懨。

    謝懷琛則坐在她對(duì)面，閉目養(yǎng)神，悠悠自得。

    見他不同自己說話，她無聊地靠在車廂壁，心內(nèi)空無一物。

    走了許久，謝染道：“公子，少夫人，到了?！?/br>
    謝懷琛眼一睜，率先跳下馬車，他朝陸晚晚伸了伸手：“下來?！?/br>
    陸晚晚將手交到他的掌心，無比安心，跟著下了車。

    下去后她才發(fā)覺，這里根本不是陸府，而是城隍廟。

    廟前人來人往，熱鬧極了。

    “這是？”她困惑地掉頭看向謝懷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