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岐和沉澤也搖了搖頭，同樣對它沒什么印象。

    這時，卻聽到傅潛淵的聲音響了起來，低低的沉沉的，像是在壓抑著什么：“……我見過?！?/br>
    說著，他抬手解開了睡衣最上面的幾顆扣子，往下一扯，心口處赫然也是一個蒼青色印記，和傅同身上的那個大抵相同，唯一不同的是小崽崽的印記有金芒，而傅潛淵的沒有。

    幾個人一怔，回神后神情驟然變了，連秦子杭向來沒什么表情的臉上都出現(xiàn)了些許錯愕：“這是什么時候來的？”

    傅潛淵把扣子一顆一顆的扣好，聲音淡淡的：“幾個月前，我剛從龍洵山脈里醒過來的時候，就有了。”

    但只看那印記的滲透感，也知道絕對不是幾個月前才有的。

    而……能那么順利的進(jìn)入龍洵山脈，在傅潛淵身上留下印記的人，也就只有他了。

    幾個人又沉默了下來，沉澤在來之前已經(jīng)給陸岐和秦子杭說過，傅同不久前遇到了犀照，但他們當(dāng)時還想著這事或許和他沒關(guān)系，現(xiàn)在看來……居然是連那最后一點(diǎn)僥幸都沒有了。

    很難辦。

    沉澤揉了揉眉心：“如果是他的話，就沒什么別的辦法了，只能先把他找出來，但你們也知道……只要他想藏，沒人能找得到，就算是你也一樣。”

    最后半句是對傅潛淵說的。

    傅潛淵手指握緊又松開，低低嗯了一聲。

    沉澤覺得他這一路走來真的是挺不好過的，在心里無聲嘆了口氣，接著開口：“但是或許也不用我們找，他既然選擇了在你家崽身上下手，那后面遲早會來找他，你記得把你家崽看好護(hù)好，不然……”

    話越說越壓低，陸岐皺眉，不動聲色的戳了沉澤一下，后者回神，也覺得自己這話怎么聽怎么不對勁，強(qiáng)行中斷轉(zhuǎn)了話題：“嗯……其實(shí)你暫時也別想太多了，萬事皆有造化，你好歹是被天道庇護(hù)著的人，怕什么？再說了，你不覺得他現(xiàn)在這樣其實(shí)也挺好的么？至少無憂無慮，也沒那么難過了?！?/br>
    沉澤確實(shí)是這么覺得的，他這一生里，喜怒哀樂見過太多，覺得比起那個眉目疏離滿身防備的人，現(xiàn)在的傅同，忘掉了最苦最不堪的歲月，把心里最好最暖的那個理想世界當(dāng)做現(xiàn)實(shí)，雖然虛假，但未必不是個好的選擇。

    至少他還能那么無憂無慮的笑，也不用再和傅潛淵互相煎熬和折磨。

    沉澤心里這么想著，抬頭卻在面前人的眼里窺到了一抹清晰的痛色：“……他不是。”

    那聲音低沉到壓抑，里面的情緒又深又復(fù)雜。

    沉澤一愣，接著又聽到他的聲音響了起來：“沉澤，他現(xiàn)在不是傅同，但你真的覺得……他是孟歧么？”

    沉澤下意識的想說是，但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話明明已經(jīng)到了嘴邊，卻反復(fù)了幾次，都沒能說出口。

    在這樣的沉默里，沉澤皺眉，漸漸的意識到了一些不太尋常的事情，同時有一道聲音在他心里響了起來，用不重卻很堅(jiān)定的聲音說——

    他不是。

    那不是孟歧，或者說，不算是孟歧。

    許多年前還沒和傅潛淵分開過的那只小崽崽孟歧，愛笑，愛鬧，也有點(diǎn)小任性，當(dāng)年以為沉澤被他兇到生氣的時候，確實(shí)會問他是不是生氣了，不要生氣好不好，但類似于忐忑這樣的情緒，從來沒有在他身上出現(xiàn)過。

    他就是一只被慣壞了的小崽崽，無憂無慮，脾氣壞得很，就連哄人都是兇巴巴的，能哄一下就不錯了，像他剛進(jìn)來時那樣用忐忑到近乎懇求的語氣和神情說話，根本不可能。

    而且……那么任性又粘人的小崽崽，也知道傅潛淵慣著他不會拒絕他，恨不得整天當(dāng)只小尾巴跟著傅潛淵，怎么會因?yàn)橐痪湓捑湍敲窗舶察o靜的待在外面？

    那就是……

    沉澤心里驟然浮出一個猜想，他頓住，覺得整顆心都澀澀的，而傅潛淵后面的話，無疑也是在對他說，他的想法是對的。

    “從我走后，他一直在自責(zé)，覺得是因?yàn)樗涡蕴宦犜?，我厭倦了才走的，他在我這里住了幾個月，幾乎每晚都會做噩夢，會在夢里哭，會在夢里說夢話，他……”

    傅潛淵閉了下眼睛，后面的那些話卻無法說出口，只能在心上反復(fù)纏繞著，一遍又一遍，仿佛無休無止。

    “傅潛淵，你到哪里去了？”

    “是不是我太任性太不聽話，讓你生氣了？”

    “我后悔了，你還會回來么？”

    “我會很乖很聽話的，你回來吧，回來吧好不好？”

    每一個字都太戳心，鈍鈍的疼。

    從前那么愛笑那么無憂無慮的小崽崽，心底長滿了刺，以至于連心里最深的向往，都帶了些卑微的懇求。

    傅潛淵沉默地站在那里，指骨發(fā)白，眼睛也點(diǎn)著紅，他是內(nèi)斂清冷慣了的人，很少有這樣克制不住情緒外露的時候，所以即便什么都沒說，旁邊幾個人也明白，那肯定是很戳心的話。

    幾個人都沒說話，看著這樣的傅潛淵，覺得心里也挺難受，想為這兩個人做點(diǎn)什么，但這件事不比其他，背后牽扯到的太多，確實(shí)和沉澤之前說的那樣，根本沒什么辦法。

    一籌莫展。

    房間里漸漸靜了下來，什么聲音都聽不到，安靜的讓人壓抑。

    沉澤是個暖場技能滿點(diǎn)的人，很少經(jīng)歷這樣的時候，覺得很不得勁，剛想說點(diǎn)什么來緩解一下，就聽到敲門上先從他身后響了起來，溫融的聲音緊隨其后：“你們好了么？傅潛淵，傅……孟歧找你。”

    傅潛淵一頓，卻沒動，閉著眼睛在那里緩了一會兒，等眼里的紅色和身上的氣息恢復(fù)如常后，才轉(zhuǎn)身打開了門。

    門外站著溫融，貓崽兒一樣的白絨團(tuán)子窩在他懷里，看到傅潛淵后先委委屈屈的吸了下鼻子，然后用更委屈的聲音開了口：“我餓了?！?/br>
    這會兒是晚飯時間，沉澤幾個人進(jìn)門之前，傅潛淵的晚飯剛做到一半，后來一說話就給忘了。

    小崽崽很乖很懂事，本來沒打算過來打擾他們，隨手從茶幾上捧了個蘋果啃，但他在本能周期里消耗比較多，在加上蘋果酸酸的，越啃越餓，到最后實(shí)在是受不住了，只好讓溫融抱著過來敲了門。

    傅潛淵眼神軟了下來，全然不見之前的沉郁，伸手把白絨崽兒從溫融懷里抱出來，又朝后面神色不一的幾個人開了口：“有忌口么？”

    幾個人一頓，完全想象不出來這條龍洗手作羹湯的模樣，愣了幾秒才齊齊搖了搖頭。

    而這樣的訝異，在看到傅潛淵從掛鉤上把那條印著人間瑰寶傅阿同的圍裙拿下來后，頓時更強(qiáng)烈了，腦海里先掠過一個噫，然后就被同一句話刷了屏——

    沒想到你這么深不可測。

    幾個人心里這么想著，面上卻還維持著那副波瀾不驚見過大世面的模樣，并且一直穩(wěn)到了最后一刻，才帶著略微有些壓制不住的情緒跟傅潛淵和他家崽道了別，準(zhǔn)備出門。

    傅潛淵送他們下樓，小崽崽本來也想去，但因?yàn)樯砩嫌制鹆藷?，被傅潛淵用小絨毯裹著放到了抱枕堆里不讓亂跑，只好作罷，笑瞇瞇的朝溫融揮著爪爪說了聲再見，就重新窩了回去，邊看綜藝邊等著傅潛淵回來。

    傅潛淵俯身親了親他的眉心，這才出了門，他出去的時候，沉澤幾個人已經(jīng)先走了，門外只下溫融，目光沉沉的看了他半晌后，轉(zhuǎn)身朝著樓梯口走了過去。

    傅潛淵跟過去，和他一起沿著樓梯慢慢往下走，兩個人都沒說話，幾乎沉默了一路，只有在到了一樓，再往前一步就能出樓層的時候，才聽到溫融開了口，聲音不大，但在四周寂靜里清晰極了，仿佛帶著重量，一字一句的敲在了傅潛淵心上。

    “他今天笑了很多次，眼神也很明亮，說話的時候總是像在撒嬌……如果當(dāng)初你沒走，他應(yīng)該就是這樣的吧?！?/br>
    傅潛淵低低嗯了一聲。

    溫融停下腳步，回頭看他，眼神沉沉的：“我不知道當(dāng)年發(fā)生過什么事，也不知道那些難以言說到底是為什么來的，但我知道無論是傅同還是孟歧，都是只很好的崽崽，得而復(fù)失受不起第二次，而你也應(yīng)該知道，他這一生里，不會再拿第二個一千五百年用來等你了，我也不會讓他這樣做，我在瑞獸之首的位置上待了這么多年，別的本事沒有，但讓他徹底忘記一個人，我想我還是能做到的?！?/br>
    說著，他瞇起眼，面上帶笑，眼里卻很涼薄，看不到半分瑞獸的樣子：“這句話，是威脅還是忠告，隨你怎么想，我只想看到一個好的結(jié)果，你應(yīng)該明白。”

    傅潛淵看向他，眼神深邃里藏著暗色，居然和溫融的差不多，他微微頷首，聲音低沉而認(rèn)真：“我知道?！?/br>
    溫融沒說話，一雙眼依舊直勾勾的看著他，這樣過了不知道多久，溫融移開眼，漫不經(jīng)心的朝他笑了下：“那就回去吧，他還在等你呢，無論什么時候，都別讓他等太久?！?/br>
    傅潛淵微微頷首。

    溫融瞥了他一眼，這次沒再說什么，轉(zhuǎn)身出了樓層。

    傅潛淵抿了抿唇，上樓回家，回去后沒聽到小崽崽的聲音，過去一看，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挨著糊糊睡著了，整只崽團(tuán)成一只絨球，身子隨著呼吸微微起伏，看起來又暖又軟。

    伸手揉過去的觸感更是如此。

    傅潛淵眼神緩和下來，俯身抱起他朝臥室的方向走，小崽崽被他的動作擾的稍稍清醒了點(diǎn)，有點(diǎn)不高興，但睜眼看到是傅潛淵，又軟軟的笑了起來：“晚上好，要晚安了，所以要一個親親?！?/br>
    傅潛淵揉了揉他的頭：“親哪里？”

    小崽崽害羞的用爪爪捂住臉，身上白光一掠，再散去時，傅潛淵懷里的崽就成了眉目精致的青年。

    傅潛淵就懂了，低低笑了一聲，把傅同放在床上后，俯身在他唇上落下一個繾綣的吻，聲音也溫溫柔柔：“晚安。”

    “晚安。”

    得到晚安吻的小崽崽有點(diǎn)小羞澀也有點(diǎn)小歡喜，低低回了一句晚安后，重新變回白絨團(tuán)的模樣，往枕頭邊邊上一團(tuán)，很快便睡著了。

    剩下傅潛淵一個人俯身站在那里，眼里的情意纏纏綿綿，濃到化不開。

    **

    那天過后，傅同差不多沒再出過門，通告能推遲的盡可能協(xié)商著推遲，不能推遲著付違約金推掉，妖怪局那邊也請了一段歸期不定的假。

    他之前因?yàn)槟堑烙∮浂蝗恢袛嗟南U伏過渡期到底還是來了，因?yàn)樯砩嫌形邓{(lán)光點(diǎn)的二十四小時治愈加持，疼倒是沒怎么覺得，就是忽冷忽熱的，也不是很好受。

    小崽崽身上難受，就變得十分粘人，只要有空就往傅潛淵身上扒，連他做飯時都要跟著看，不過貓崽兒似的那么一小團(tuán)既不占地兒，扒在身上也沒什么重量，傅潛淵慣他慣得厲害，索性也就隨他去了。

    這天，又是家里窩的一天。

    傅潛淵最近致力養(yǎng)崽，整天變著法兒的給傅同做好吃的，晚飯過后，傅同毫無意外的又吃撐了，在抱枕上團(tuán)成一小團(tuán)，哼哼唧唧。

    糊糊覺得這種哼唧聲有點(diǎn)熟悉，以為他是餓了，很慷慨的把自己私藏的真空包裝牛rou干送了出來，傅同看了一眼，頓時覺得更難受了，剛要再往里蜷縮一點(diǎn)，肚子上突然一暖。

    傅潛淵把他抱到懷里，手覆在他肚子上輕輕揉了揉：“很難受么？要不要吃點(diǎn)消食片？”

    傅同點(diǎn)點(diǎn)頭又搖搖頭，意思是很難受，但不想吃消食片。

    再說他現(xiàn)在也吃不下去了。

    傅潛淵眼神有些無奈，照舊慣著他，只不過掌心里浮起了一層白光，融進(jìn)覆蓋著的地方，沒過多久，就看到懷里的小崽崽放松了身體，看起來沒那么難受了。

    傅潛淵揉揉他：“怎么樣了？”

    “好多了。”小崽崽朝著他笑，想了想又補(bǔ)充，“但是還不夠，我……我想出去走一走。”

    大家長不同意：“不行。”

    “行的嘛?！毙♂提倘鰦桑拔叶及雮€多月沒出過門了，就想出去透透氣，順便再溜溜糊糊，我保證不會亂跑的，行不行？”

    “……”

    “行不行嘛？”

    “……”

    “肯定行的嘛對不對？”

    “……”

    傅潛淵揉揉眉心，到底還是沒能撐住小崽崽的撒嬌攻勢，點(diǎn)了點(diǎn)頭：“好?！?/br>
    話音落下，便看到面前的小崽崽笑了起來，眼睛彎彎的，心滿意足的模樣。

    傅潛淵看著，半晌，也沒忍住，眉目緩和的笑了。

    極盡溫柔。

    作者有話要說：　　讀者們：“開車！開車！什么時候能開車！”

    傅阿崽：“開車？別鬧，這是另外的價錢。”

    第81章 第081次太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