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自己讓蘇苗苗失望了。

    不是為方叔一家人的事，而是……自己對她不夠信任，沒能直話直說。

    看著顧歲安這樣，蘇苗苗心中一嘆，感慨自己對顧歲安還是太心軟。

    但蘇苗苗向來都是心里想一套，真正做起來就是另一套。

    “所以，你要不要和我講講方叔一家的事情？”

    聽到這話，顧歲安眼睛一亮：“好！”

    …………

    方正義的腿，是當(dāng)年在戰(zhàn)場上被子彈打穿了膝蓋骨造成的殘疾。雖然沒有截肢，但他的右腿膝蓋以下也是徹底沒有知覺了。無法走路不說，每逢寒冬臘月，或是陰雨綿綿的天氣，痛意就會從骨頭縫里鉆出來，讓他苦不堪言。

    漏風(fēng)的平房，燒煤爐的煙熏火燎，和躺在炕上燒心的難受……方正義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和家人們熬過了十多年。

    他曾以為自己的一生就只能這樣了。

    但顧歲安的出現(xiàn)，卻叫他有了一種峰回路轉(zhuǎn)，柳暗花明的感覺。

    方正義瞪大了眼睛，看著敲響了自己房門的年輕人，顫抖著聲音問：“你……你是小安？”

    顧歲安在照到紙條上寫著的，方正義的地址時，還以為自己是來錯了地方。他如何也想不到，當(dāng)年曾有著爽朗聲音，只要一來到家里就會將自己扛在肩頭，說“小安以后也會像我這么高”的人會蝸居在這里。

    回到首都后，他一直沒有去找方正義，也是因?yàn)轭櫄q安還記得，在當(dāng)年出事前，因傷退役的方正義還沒等傷徹底好，就因?yàn)榈玫嚼霞腋改竿话l(fā)急病去世的消息，帶著一家老小匆匆趕回老家去了。

    而就在他們沒走多久，就……

    所以，顧歲安一直以為方正義他們沒有再回首都，而是一直在老家生活。

    若不是蘇苗苗提到說需要一個可靠的人來幫忙，顧歲安可能都不愿意再去打擾他們的生活。他原以為要找到他們需要費(fèi)很大的功夫，畢竟方叔的老家在y省，離首都太遠(yuǎn)太遠(yuǎn)了。

    可顧歲安怎么也想不到，方正義他們在當(dāng)年顧、盛兩家出事后不久就趕回了首都，還一直留在這里。還會在每年清明，連祖父、外祖父還有他的父母……包括他一起，給他們偷偷祭祀燒紙。

    顧歲安看著如今瘦骨嶙峋，蒼老得叫自己險些認(rèn)不出來的方正義，看著對方看見自己時的震驚與不敢置信，他忍不住哽咽道：“方叔，我是小安，我……我回來了?！?/br>
    看著瞬間淚流滿面的方正義，顧歲安心里也酸楚極了。

    “我一直以為，您和梅嬸兒還有大志哥他們，都還在老家生活。我在回到首都后，還曾聯(lián)系過以前的叔叔伯伯們，他們也都說您還在老家，所以我……”

    方正義抹了一把眼淚：“所有人都以為我們還在老家，但我咋能走啊！老首長他們……他們都在首都，我以為你也沒了，以為再沒有人會記得你們了。所以我不能走，我得守著你們??！”

    這大概，就是造化弄人吧。

    方正義當(dāng)年回到首都，知道顧、盛兩家的遭遇，以及顧歲安等人的去世后，痛苦之余，也有些心灰意冷。因?yàn)楫?dāng)年在這件事情中，方正義得到的消息，是有人舉報了顧家，這才叫原本就已經(jīng)盯上他們兩家的人成功毀滅了他們的繁榮。

    所以，他不敢再聯(lián)系以前的那些人，又因?yàn)榉挪幌吕鲜组L一家孤零零被葬在這里，連個尸骨都沒有……最后，方正義選擇隱姓埋名地留在首都生活。

    “要是早知道小安你還活著，我就是豁出去這條命，也該在當(dāng)年站出來把舉報老首長的人揪出來——”

    “方叔，我們……我們不說以前的那些事了?！?/br>
    顧歲安不太想聊這個話題，轉(zhuǎn)而說道：“方叔，我這次來，其實(shí)是想……”

    實(shí)際上，早在平反過程中，顧歲安就知道了當(dāng)年舉報自家的人是誰。但或許是因?yàn)楣ぷ魃系恼{(diào)動，也可能是那家在當(dāng)年舉報后的心虛，早在六七年前，那戶曾是自己祖父頗為信任的霍家人就已經(jīng)調(diào)離了首都，顧歲安這半年多也一直在摸尋他們?nèi)缃袼诘牡胤?，卻一直苦尋不得。

    但這些話，顧歲安并不準(zhǔn)備和方正義說。

    他不想因?yàn)檫@件該有自己去解決的事情，而讓方正義陷入到不必要的麻煩中。

    “……所以我第一時間就想起了您，原本還以為得寫信去您老家那里才能聯(lián)系到您。但沒想到，您會在這?！?/br>
    方正義看著自己殘缺的手指和沒有知覺的腿，有些難堪道：“小安啊，我……我已經(jīng)不是當(dāng)年那個能扛著你騎大馬的方叔叔了。我……我一個殘疾人，怎么幫你啊。”

    說著，他深深地垂下了頭，一副不想再多說的樣子。

    面對他這個態(tài)度，顧歲安并不氣餒：“只要您在那里，就已經(jīng)是幫我了?！?/br>
    顧歲安開始打感情牌，順便賣慘了。

    從自己北河溝的經(jīng)歷，到平反之路，再到艱辛考上大學(xué)的如今……他直將方正義說得眼淚橫流。

    “我現(xiàn)在能信的，只有您了。所以，我才會跑來找您。”顧歲安落寞道，“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我也不想打擾您平靜的生活，但……”

    像方正義這樣的人，他在殘疾以后最渴望的，就是被肯定，被需要。面對顧歲安真摯誠懇的話，方正義動容了。

    這不光是因?yàn)樗毙枰环菘梢宰C明自己的工作，還是因?yàn)椤@個人是老首長的孫子，是他看著長大的，顧歲安。

    方正義見顧歲安滿目信賴地看著自己，正色道：“既然小安你說了，也覺得我這把老骨頭還能幫到你，那我一定給你好好看店！”

    …………

    “大概過程就是這樣?！鳖櫄q安看了看蘇苗苗的表情，又說道，“我給了方叔我的地址，明天等方叔來了，我就帶他們過去店里找你？”

    聽完顧歲安的講述，蘇苗苗心里也對如方正義這樣因傷退伍的軍人產(chǎn)生了敬佩與感慨。

    她沉默片刻后，開口道：“如果……我是說如果。我們都能賺錢，賺更多的錢，那么或許我們可以在需要工人的時候，錄用更多的像方叔這樣的退伍軍人，以及軍人家屬?！?/br>
    蘇苗苗這邊話音剛落，顧歲安就立刻領(lǐng)悟了她所說話的含義。

    他的苗兒，果然是最可愛、最善良的女孩。

    也是他最愛的女孩。

    顧歲安肯定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好！”

    看著他這么干脆的回答，蘇苗苗就順勢將自己一直想要問顧歲安的問題說了出來。

    “那你呢？”

    “嗯？”

    蘇苗苗問：“那你的夢想呢？顧歲安，你未來想要做什么事，成為什么樣的人呢？”

    “我的，夢想？”

    “對，你的夢想?！碧K苗苗將聲音落在“你”這一個字上。

    這是一個很簡單的問題，但面對它，顧歲安卻一下子就愣住了。

    ——因?yàn)樗谷徊乓庾R到，自己對于未來沒有半點(diǎn)設(shè)想。

    如果說從前還在北河溝的時候，顧歲安最大的夢想就是為自家平冤昭雪，讓已故的家人都能得到安息，而在這一點(diǎn)實(shí)現(xiàn)后，他的第二個夢想，和蘇苗苗表白讓她知道自己的喜歡，也在平反后緊跟著得到了回應(yīng)。

    但在這之外呢？

    是要找到霍家為當(dāng)年舉報之事報仇，還是

    在這之外的，屬于顧歲安的夢想又是什么呢？

    “我……”

    他幾次想要開口，卻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無言以對。

    “我不知道?！鳖櫄q安難得流出幾分捂住道，“我不知道我想要做什么，又要成為什么樣的人……”

    看著個顧歲安的這個反應(yīng)，蘇苗苗心中一嘆。

    實(shí)際上，在他們確定關(guān)系以后，她每天都在思考該如何幫顧歲安避免他在原書中的死局。

    但基于原書中顧歲安這個炮灰反派的執(zhí)念，是為去世家人報仇這一點(diǎn)，蘇苗苗是在根本上就否定了讓他放棄這個念頭的想法。

    雖然原書中極力否認(rèn)男主霍城所在霍家并非是當(dāng)年舉報顧家的人。但在蘇苗苗看來，霍家是最有可能的。因?yàn)闀懈緵]有說明到底誰是舉報人，霍家的其他人也只有在男女主結(jié)婚前后出現(xiàn)過。

    按照原書中女主林珍寶的德行，蘇苗苗覺得，這男主估計也不是啥好鳥。

    所以……蘇苗苗不光不會圣母心發(fā)作勸顧歲安放棄報仇的念頭，反而還會努力奮斗，幫助他直接ko對方！

    在她看來，所有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或是什么以德報怨的觀點(diǎn)，都是屁話！

    憑啥就得顧歲安吃苦受罪，還得把苦難往肚子里咽，還不能有半句怨言？

    所謂生死看淡，不服就干！

    那說啥無所謂，不計較的，都是沒膽量，或者是已經(jīng)□□/趴下的。

    蘇苗苗雖然做人的準(zhǔn)則是“以德服人”。

    但該亮拳頭的時候，也還是得亮拳頭。

    當(dāng)然了，這些話都屬于她的內(nèi)心os。

    畢竟她無法解釋自己是怎么知道顧、霍兩家的恩怨情仇的。

    而且，蘇苗苗的確是希望他能夠親手報仇，但她卻不想顧歲安變成和原書中那樣，滿心只有復(fù)仇而再沒有其他關(guān)于自己的考量，成為一個注定以悲劇收場的人。

    所以……

    “沒有夢想也沒關(guān)系。”蘇苗苗朝顧歲安伸出手道，“我們可以一起，慢慢尋找你想要的未來?！?/br>
    “好?！?/br>
    在握住蘇苗苗手的那一刻，顧歲安知道，他握住的，不光是自己的愛人，還是他生命里最璀璨的一束光。

    ——

    第二天，在顧歲安的帶領(lǐng)下，方叔一家來到了蘇苗苗的門店前。

    看著眼前比國營飯店還要明亮整潔的餐館，一家子都有些束手束腳地，連被招呼著坐在椅子上時，都小心地只坐了一個邊兒，生怕身上穿的衣服會弄臟了這一看就不便宜的椅子。

    蘇苗苗端著水杯出來的時候，正好看到方正義他們幾個人的這一舉動，心里便有譜了。

    從他們進(jìn)來互相認(rèn)識的時候，蘇苗苗就在觀察這一家人。

    從方正義極力掩飾自己手與腿傷殘，而格外挺直的腰板，到楊愛梅一雙干凈卻還止不住摸鬢角的小動作，還有方大志和他老婆蕙蘭對方正義與楊愛梅的關(guān)心，與下意識靠在他們身邊等行為中，蘇苗苗也算是徹底認(rèn)可了顧歲安對他們的評價。

    這的確是一家憨厚樸實(shí)的老實(shí)人。

    他們的眼神里有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卻不見半分貪婪。

    他們的行為中表現(xiàn)出了些許對自己穿著形象的不安，卻沒有太多自卑。

    而且最關(guān)鍵的一點(diǎn)是，雖然他們看起來的確有些狼狽，但卻都看起來很干凈，穿著雖不免破舊些，卻都很是整潔。這對愛干凈的蘇苗苗而言，是一個極大的優(yōu)點(diǎn)。

    “方叔、方嬸，還有大志哥、嫂子，你們喝水。”蘇苗苗笑意盈盈地將端來的水杯放在桌子上，一一擺放在四個人的面前。

    “老、小老板真是太麻煩你了……”方正義不好意思道。

    顧歲安在旁邊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道：“方叔，您叫她苗兒就行。而且，我剛沒來得及介紹，苗苗她，是我對象?！?/br>
    面對方叔一家，顧歲安和蘇苗苗為了今后好能更好地管理他們，便也沒瞞著蘇苗苗才是這里的老板這事兒，這讓方正義一家面對蘇苗苗這個小姑娘時，都有些緊張。

    而在方正義聽到顧歲安說蘇苗苗是他對象時，原本還沒有太多感觸的他，也不免有些心情復(fù)雜。

    他主要是擔(dān)心……擔(dān)心小安會為了生活而走岔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