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jié)
他是皇室嫡子,生下來就是天之驕子,從來不曾被罰跪這樣久。 可是真的跪在這兒讓裴承翊想起很多事情。 比如,那天他進來的時候,阿謠就是跪在這里。 那日他剛剛下了朝,就聽陳忠報信,說阿謠一大早就被叫道未央宮,他心道不好,下了朝沒敢有半點兒遲疑,徑直就奔未央宮來了。 可是他還是來晚了,那時阿謠也是跪在這間殿里,跪在碎掉的瓷片上,裙擺上都在滲著血。 一定比他現(xiàn)在疼得多。 裴承翊也不知道,她那么一個連手上破掉塊皮兒都要撲到他懷里哭的小姑娘,那么疼怎么忍住不掉眼淚的。 許是……只敢在他面前嬌氣吧。 可是她身份低微,不可鋒芒過盛,他便只能一次又一次讓她受委屈。 還有今日在懷王府時…… “太子殿下?!?/br> 裴承翊正沉浸在自己的回想中,突然聽見有人喚他,默了片刻,才應(yīng)了聲。 然后便見到琴姑上前,扶他起身: “殿下,娘娘恩準(zhǔn)您起來了?!?/br> “如此?!?/br> 裴承翊有些怔忡,點了點頭,提步往外走??墒撬蛄诉@樣久,雙腿一時之間有些不聽使喚,這樣貿(mào)然一步邁出去,險些踉蹌。 還是琴姑及時扶住了他,琴姑的聲音略顯疼惜,她苦口婆心地勸道: “殿下啊,您是儲君,要照顧好自己的身子,何必為了個把奴婢而平白讓自己受了苦呢?” “多謝琴姑關(guān)心,大丈夫頂天立地,這點小事,不妨的?!?/br>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有那么一瞬間,他覺得,他需要對她負(fù)起一點作為丈夫的責(zé)任。 只不過天家薄情,這樣的念頭一閃而過,很快就被拋到九霄云外去了。 - 裴承翊的轎攆抵達東宮,他見著陳忠的第一句話就是: “謠兒呢?可回來了?是否無虞?” “殿下放心,林小主早便回來了,一直在靜軒閣等著殿下呢?!?/br> 陳忠知道裴承翊被皇后娘娘罰跪的事情,便自然地上前扶著他,說道, “殿下先回去歇一歇吧?” “不必?!?/br> 他的話被裴承翊一抬手否定掉,太子爺十分堅定地說, “孤去看看她。” 這個“她”幾乎不用想,也知道是誰了。 他到底是男人,身子強健,即便是跪了這兩個多時辰,也未有太多影響,只是步子不免慢了些。等到裴承翊推開靜軒閣的門時,便瞧見阿謠換了一件略顯樸素的衣裳,正端端坐在榻邊兒,顯然是有話說。 一見男人進門,阿謠便扶著床圍欄站起身,恭謹(jǐn)?shù)匦辛艘欢Y,低聲喚: “太子殿下。” 她有話想說,也不想多說什么廢話,意欲直入正題,可是剛啟唇,聲音還未發(fā)出來,就突然見剛進門的男人三步并作兩步,霎時間到了她跟前來。 高大的身形擋住她面前的光線,投出足以籠罩住她的陰影。他的身子溫?zé)?,散發(fā)著熟悉又陌生的淡淡香氣。 阿謠還沒說話,突然背上一緊,下一瞬,就倏然被男人攬進懷里,靠在他堅硬的胸膛上。 他抱她的力氣很大,修長的手在她背后一下下拍著,似乎是在安撫。他在她的耳邊吐息,輕輕淺淺喊她: “謠兒”。 低低啞啞,一聲又一聲。 阿謠突然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還好理智回籠的那一刻,她鉚足了氣力,一把將男人推了開。 作者有話要說: 狗子想做人 可惜女鵝不需要這狗了 第15章 偌大的房間里,除了兩個人的呼吸聲,靜得再沒有其他聲響。 門外,春喜和寶菱守在門口,半點聲響也不敢發(fā)。 被阿謠這么推開了以后,裴承翊才看清楚她現(xiàn)下的模樣。她的面色仍是白,不過并不像是平日里那樣瑩白有光澤,現(xiàn)下的她,面色略顯蒼白,雙眼紅腫得叫人看上一眼就要忍不住憐惜。 不過那雙眼睛卻是迷茫中摻著堅定。 裴承翊不經(jīng)意間掃到床榻上大咧咧?jǐn)[放著的包裹,顯然是不擔(dān)心他會發(fā)現(xiàn)。 這一刻,莫名其妙的,他便覺得心下一沉,生出些不祥的預(yù)感來。 不過冷靜持重如太子殿下,自然是沒有將自己的真實情緒表露出來,他只是說: “日后莫要沖動,有事情先知會孤一聲。” 聞言,阿謠一時沒控制住,倏忽冷笑了一聲。高高在上的太子爺總是如此,在外百般懲罰,回到東宮里只有兩個人在的時候,又假意惺惺給些自認(rèn)為的恩典,還要旁人收到這恩典的時候感恩戴德,泣涕漣漣。 裴承翊一點兒也不了解阿謠,他從來都不知道她是一個絕不會輕易動搖自己想法的人。 既堅定,又堅強。 正如此時,阿謠站在原地,稍稍抬目,與面前的男人對視,紅著眼,一字一頓: “天下無不散之筵席,今日懷王府的小宴已散了,妾身和殿下這一場,便也就到這里吧?!?/br>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聲音都哀傷得有些發(fā)顫,可是說話語速未有半分遲疑。 筵席結(jié)束,曲終人散,原是一語雙關(guān),偏偏有人聽懂了裝不懂: “哪里到要散了,我們才剛剛開始。” 男人說著,便伸出手,意欲去拉阿謠,可是被她一往后一退,便躲了過去。 阿謠尚可冷靜自持: “過去數(shù)月,感激殿下諸多照顧,日后,希望殿下歲歲平安,也與阿謠歲歲年年長長久久不再相見?!?/br> 他們兩個身份差距這樣懸殊,堪比螢火之光與當(dāng)空皓月,實在不般配,面前在一起,收到的便只有無盡的傷痛。 似乎是終于意識到阿謠的堅定,裴承翊先是頓了一頓,緊接著便垮了面色,聲音也冷下來: “你在胡說什么?” “妾身并無半字信口胡謅,這一年多以來,殿下贈與妾身的禮物、財寶,妾身俱仔細(xì)收著,今日便物歸原主,阿謠孑然一身,來時孤零零一個,走時也仍兩袖空空。” 阿謠說著,倏忽輕笑了一聲, “總歸是,太子殿下給了妾身一處立足之地,妾身付出了這副身子,各取所需,兩不相欠……日后天各一方,便當(dāng)從未相識過吧。” 她只說她付出了身子,可阿謠心里知曉,她付出的是全副身心,是死心塌地。知曉就算天南海北永不相見,她的心里也會永永遠遠記著他。 忘不掉也抹不去。 似乎是被她突如其來的這樣一番話弄得有些發(fā)懵,阿謠的話說完以后,過了許久,裴承翊才終于開口,他的聲音有些低沉,說的話叫人心中直發(fā)凜: “你當(dāng)這東宮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么?” …… “魂魄已走了,強留著一副軀殼又有什么用?” “有什么用?” 不知怎的,面前金冠玉帶的矜貴男人倏然拔高了聲調(diào),顯然是動了氣,他在阿謠猝不及防的時候突然上前,一把拉住她的手腕,緊緊攥在手里,下一瞬,冷著聲音警告似的, “你既跟了孤,生是東宮的人,死是東宮的鬼,沒有孤的命令,你半步也別想離開?!?/br> 阿謠從前也惹過裴承翊動氣,可是她敏銳地覺得,從前的任何一次,都沒有這次嚴(yán)重。這一次,他那雙眼睛里惱怒得像是要冒火。 這一刻的他,好像有些失控。 而他抓著她的手腕,叫她無論如何也掙脫不得。 只能反唇相譏: “沒想到貴如太子殿下,也要用這種卑鄙的法子來對付人?!?/br> “林謠!” 裴承翊握著阿謠的手腕,一使力順勢推了她一把。只聽“砰——”的一聲,她的背撞在身后的床欄桿上,他從她身前抵著她,似乎在咬牙切齒, “你適可而止!” 這樣撕破臉爭執(zhí)的時候,兩個人的眼睛都像是染了血色,一個比一個還要紅。 一個是鐵了心要離開這個傷心地。 另一個是高高在上的權(quán)威絕不容挑釁。 兩個人的思想雖不在一條道上,卻默契地背道而馳。 阿謠忍著眼眶里不斷打著圈的眼淚,忍著心頭泛上來的陣陣恐懼,執(zhí)拗地與裴承翊對視。 愛上一個自己根本不配愛的人,究竟會有多難過? 阿謠不知道,她只知道她現(xiàn)在周身上下都在不住地打著顫,說話時不自覺帶了哭腔: “妾身知道自己只是卑微下賤的奴婢,連和殿下大聲說話也不配,妾身惹不起,可是就連結(jié)束這一切的權(quán)力也沒有么?” “沒有,自然是沒有,誰給你的膽子想這些?” 男人說的斬釘截鐵,不留情面, “只要不是孤厭棄了你,林謠,離開這里,你想都不要想?!?/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