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時請命的時候，因為阿謠是女子，身份不便，是以，對外只說是由衛(wèi)國公府姜家人帶隊，并未說是姜家哪一個人。

    只不過，除了從中設(shè)計的桓王，估計所有人都不會想到遠行揚州的人會是姜家二小姐。

    倒也不怪陳忠萬分驚訝。

    陳忠的話說完。

    阿謠敏銳地瞧見，旁邊那個現(xiàn)在還背對著她站著的男人身子一僵，久久未動。

    直到陳忠又揉了一揉眼睛，確定了真是阿謠來了，忍不住去提醒身邊的太子時，他才緩緩轉(zhuǎn)過身來。

    久違的眼神落在阿謠身上，那眼睛里似乎有什么情緒一閃即逝，阿謠還沒瞧清，那人就將他自己的目光移到地上。

    由于地面凹凸不平，積攢了大片雨水。水坑被新落下的雨滴一砸，又濺起點點漣漪。

    阿謠恭恭敬敬行下禮去：

    “臣女見過太子殿下?！?/br>
    “不必…多禮?！?/br>
    阿謠依言直起身。不知什么時候，他倒是也不再眼神閃躲，而是就這么，直直地，瞧著她。

    一如從前。

    只不過，他眼神中那種以前從不掩飾的灼灼欲念此時緊緊壓著，幾乎半點沒有流露出來。

    取而代之的，病態(tài)的渙散。

    顯得整個人殃殃的，面色是不自然的白。

    配上原本就出色的容貌。

    活脫脫一個病弱公子的模樣。

    與素日里，很是不同。

    阿謠這才想起來，他們似乎又有月余未見。

    只不過，這月過得，讓人恍惚覺得，竟比一年還要長。

    正是四目相對，一時無言之時，忽聽身后運河中的浪聲節(jié)節(jié)攀高，與之相伴的，還有慌亂的喊聲：

    “發(fā)水了！又發(fā)水了！大家快撤！！”

    裴承翊眉頭自來就沒舒展過，此時又聽著這聲音，忙轉(zhuǎn)身囑咐身邊的陳忠：

    “快，叫人疏散百姓。”

    他又轉(zhuǎn)頭看了一眼堤壩筑造的情形，從昨夜一直到現(xiàn)在，終于要成了。

    便又補上一句：

    “再叫所有士兵，趁水還未到，先將大壩筑成！”

    事態(tài)緊急，阿謠自然也看出來，忙開口：

    “讓龐將軍他們也一道幫忙吧?！?/br>
    聞言，男人這才注意到阿謠身后跟著的一隊人，此時不是多言的時候，他沖著阿謠微一頷首，然后才稍微揚聲，喚出影衛(wèi)，吩咐道：

    “帶他們一起去筑堤?！?/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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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5章

    雨越下越大, 即便隔著蓑衣，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不停地打在身上都顯得生疼生疼。

    疾風(fēng)也刮起來，很快就將那些不頂用的雨傘掀翻、折斷。

    包括裴承翊頭上的那一把。

    幸好陳忠還特意給裴承翊帶了一頂笠帽, 這時便急忙給他們太子爺戴上。

    不過即便速度很快，裴承翊身上還是迅速被雨水打濕。

    阿謠很少見到他這樣狼狽的一面。

    ……

    太子手下的兵將個個訓(xùn)練有素, 此時眼見著洪水有又要漲上來的趨勢，此時正值午時, 有些出來給筑堤丈夫送吃食的婦人, 還有她們帶來的孩提都慌了起來, 裴承翊手下的那些兵將們卻整齊有序地繼續(xù)加固堤壩, 恪盡職守。

    龐將軍的這一隊人馬原本就是衛(wèi)國公親練的精兵，做起事來自然不差, 他們上去幫忙以后，rou眼可見著進度加快了不少。

    能不能趕在洪水沖過來之前完工，連裴承翊也難以料定, 此時, 便只能是爭分奪秒。

    若是失敗了, 前線筑堤的兵將、百姓都將有性命之憂。

    岸邊這烏泱泱的一大群人, 有人慌亂, 有人著急, 也有人不知疲倦地繼續(xù)勞作……他們能定下心，不懼生死地留下來筑堤, 皆是因為，此時此刻，尊貴如太子爺，也在這里與他們一同挨著這潑天大雨。

    太子殿下，與他們同在！

    殿下說過, 事在人為，人定勝天！

    江南不會被這場雨吞沒，他們也一定會活下來。

    太子殿下說過的，他們都會相信。

    此時，眾人各自在自己的位置上，像是奮力一搏。

    裴承翊眉頭緊鎖，正了一正頭上戴著的笠帽，也意欲去到岸邊，為筑堤增一份力。

    反正這樣的事情，自打來了江南以后，他也不是頭一回做。

    只不過前幾回身上的傷還更重些，并未堅持許久。

    皇帝的鞭笞雖打得他血rou模糊，卻也并未傷及筋骨，好的倒是快些。

    現(xiàn)下那傷好的差不多，大難當(dāng)頭，他沒道理光站在這里看著。

    只不過，在抬步走開之前，他想起阿謠還在這里。

    便同她道：

    “要發(fā)水了，你先回去。”

    現(xiàn)在是非常時期，危險重重，無論如何，她不能待在這里。

    是以，裴承翊同阿謠說完，便偏頭沖著身后揚聲喚道：

    “周譽?！?/br>
    很快，便有一個高大青年拱手上前：

    “殿下?！?/br>
    “送姜二姑娘回去。”

    阿謠知道自己一介弱質(zhì)女流，手無縛雞之力，此時留在這里也只能是添亂，便沒有抗拒。

    只是頷首，旋即想到了什么，飛快地伸手去解開身上的蓑衣。

    她在他面前解衣裳的時候太多了。

    沒一回，都是為了取悅他，或是有求于他。

    可是這一回，不一樣。

    這一回是他只穿了件薄薄的長衫子，早已被雨打得透透，他的傷還沒有好，衣裳上都被染上沖刷不盡的血色。

    她將蓑衣接下來，見他愣愣看著她，還沒反應(yīng)過來，徑直一把將手里的蓑衣塞到他的手里，深吸一口氣，眼中晶晶亮亮，就這樣，瞧著他，囑咐道：

    “你也要小心?！?/br>
    話音落的那一刻，她似乎瞧見眼前這男人眸光閃了一閃，終是頷首，轉(zhuǎn)過身去，只應(yīng)了聲：

    “好?！?/br>
    -

    匆匆兩句話說完，兩個人便各自轉(zhuǎn)身，背道而馳。

    阿謠跟著周譽，小靴踩在泥濘的道路上，艱難地走著。越遠離岸邊，耳邊越嘈雜起來。

    雨聲、風(fēng)聲、雷鳴，還有旁邊各種慌亂的說話聲、腳步聲。

    重重嘈雜的聲音交織在一起，愈發(fā)讓人聽不清晰。

    在阿謠并未注意到的角落里，從她自洛陽城出發(fā)到抵達揚州這一路上都在盯著她某個人，此時正與那人的同黨交換眼神，各自頷首。

    他們接到了上頭的命令，要借著這場大雨和眼看就要來的洪水，給這位姜二小姐弄一個“死于非命”。

    不過，阿謠無意中被夾雜在這所有聲音里的其中一種聲音給吸引了去。

    那是女子的喊聲，帶著直白的焦急，幾乎喊得聲嘶力竭。

    阿謠努力辨別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轉(zhuǎn)頭過去，便看見一個年歲不大的婦人，一直在周圍四處走，邊走邊一遍遍喊著——

    “阿凱——你在哪？阿凱——阿凱——”

    聽的人大約能推斷出，這個叫“阿凱”的，應(yīng)該是這位婦人的孩子。

    在這潑天的雨幕中，年輕的婦人與自己年紀尚幼的孩子走失，周圍的人都知道洪水要來了，一個個急于奔命，根本無暇管一個母親的求救。這年輕的婦人別無他法，只能這樣用最笨的法子，一遍遍喊著兒子的名字，在周遭四處地找。

    阿謠心軟，又是自打幼時就與家人失散，顛沛流離在外十幾載，最是看不得這樣的事情。是以，她忍不住叫住走在前頭的周譽——

    “這位大人?！?/br>
    周譽忙回過身站定，面無表情，只拱手垂目說：

    “不敢當(dāng)姑娘這聲大人。姑娘有何事只管吩咐便是?！?/br>
    阿謠指了指不遠處，那婦人不停尋覓叫喊的身影，解釋道：

    “她的孩子好像找不見了，我們?nèi)退艺?，可以嗎？?/br>
    “恐怕不行，屬下指責(zé)在身，現(xiàn)下務(wù)必送姑娘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