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步步緊逼，一句句質(zhì)問像壓抑到極致的怨氣，終于迸裂而出。

    而她這一切，卻只得到個冰冷的眼神，連聲回應(yīng)好似都吝嗇給予。

    她愴然“呵”了一聲，“是啊，您都知道。堂堂天子，哪里會被蒙蔽？您只不過是心中有人，眼有偏頗。您只不過是縱著她，寵著她，您只不過是不愿提起往事！”

    向來文雅的人如今嘶聲力竭，秀目含淚。

    “您可曾想過，當(dāng)初被允諾過的人？”淑妃聲音又漸漸低了下去，“我等了整整兩年，才知那人是天下最尊貴的人，他有著寵愛的妃子......”

    “那我算什么呢？”

    梨花帶雨，如泣如訴，還訴說著一腔情思。昌平帝冷凝的神色緩和了些，他站起身，似乎想安慰淑妃，卻又停住，然后道：“朕自會補(bǔ)償你?！?/br>
    玄色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中，淑妃的嗚咽聲慢慢停歇，她抬起頭來，眸子半闔著。

    靜兮從門外進(jìn)來，嘆口氣道：“那......實(shí)在不是良人，您何苦將自個兒的心掏出來，任人糟踐啊？”

    她親自去拿了熱水和帕子，來給淑妃敷眼睛，不免嘮叨起來，“瞧這眼睛腫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您給蜂子蟄了。就算您心里難過，也不能胡亂糟蹋自己的身子?！?/br>
    淑妃靜靜坐在那兒，任由靜兮給自己敷眼睛，突兀地開了口：“總歸要讓他還些利息?！?/br>
    靜兮一愣，她是知道自家娘娘與陛下當(dāng)年往事的，也聽懂了這話里的“他”是誰?？蛇@后半句，卻有些不懂。她扭頭看向淑妃。

    “傻，”淑妃露出點(diǎn)笑，細(xì)細(xì)的指頭戳了戳靜兮的額頭，“他若無心我便休，難不成，還要苦苦等他回頭，盼他某日想起我的好？”

    靜兮連忙點(diǎn)頭，“您想通了就好，只是......前頭那位靈霄閣主說能帶您出宮，恢復(fù)自由之身，豈不是更好？”

    淑妃像是看透了一般，閉上眸子，“男人的話，怎么能信。”

    看樣子是想到當(dāng)年被昌平帝一番許諾落下芳心的事了，靜兮不禁心疼起來，手下動作更下輕柔。

    自昌平帝從長春宮離開后，宮里的議論聲都低了下去，似乎被清整了一輪。連伺候在皇帝身邊的大總管，也親自送著賞賜，來了一回長春宮。

    于是宮里說閑話的人就越發(fā)少了，前幾日推脫有事避開淑妃的人，又開始登門，笑臉相待，完全看不出之前的冷淡。

    作為真假嫡女一事中的另一位主角，張貴妃倒是一直低調(diào)不起來。她竟公然拒絕了陳氏伸過來的橄欖枝，表示并不稀罕登上陳氏一族的族譜。

    那日面對陳氏家主，張貴妃毫不遮掩，將自己的粗鄙囂張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

    “本宮現(xiàn)今吃得好睡得好，有爹有娘，實(shí)在不想再找麻煩事，請回吧。”

    陪同陳氏家主過來的一干長輩，頓時黑了臉，直呼這是大逆不道，最后被張貴妃叫人請了回去。

    在段嫣又一次被她拉著去了景仁宮后，就聽她在那兒沒完沒了地吐槽陳氏。

    “別以為我不知道，那些老家伙算盤打得可精了?？次椰F(xiàn)在出息，才巴巴兒地讓我上族譜，誰稀罕吶！”

    “阿嫣你往后眼睛可得擦亮了，別被這點(diǎn)小恩小惠給迷了眼。”

    自從張貴妃覺得自己同段嫣的關(guān)系非常人能比之后，她就學(xué)著皇后叫段嫣的乳名。這會兒正瞇著一雙盈盈美目，用陳氏眾人當(dāng)例子教育段嫣。

    要說張貴妃這人，囂張跋扈，在尋常人眼里可不討喜。但當(dāng)她護(hù)犢子的時候，那真能熨帖到人心窩子里去。

    段嫣想起前日從宜妃的鐘粹宮經(jīng)過的時候，聽到幾個小宮婢在嚼舌根，無非就是說她這個嫡公主長得差強(qiáng)人意，比不得二公主三公主，就連還是奶孩子的四公主，都看得出來日后會比她好看。

    這類話，段嫣也不是第一回 聽，說的也是事實(shí)。要是在自己宮里，調(diào)出去耳根清凈就行了，可這些是宜妃宮里的，段嫣覺得麻煩，就懶得管了。

    正好碰上張貴妃也出來散步，聽了一耳朵，當(dāng)即就怒了。

    “哪些個小賤蹄子！去，把人給本宮拖出來，打爛她們的嘴！”

    段嫣愣了下，還沒來得及出聲，就聽到清脆的掌嘴聲，和起伏的求饒聲。

    “不要臉的東西，穿的這么花花綠綠，也沒見姿色好到哪兒去，就敢出來搬弄是非，繼續(xù)掌嘴！”張貴妃罵人的功夫深得其母真?zhèn)鳎⒅鴱埫廊嗣?，倒是也賞心悅目。

    最后還是段嫣給那幾個小宮女說了話，才沒讓嘴給扇爛。從那天起，段嫣就沒再聽到誰議論她的容貌了，估計(jì)是被張貴妃的狠厲給嚇壞了。

    段嫣回想著這件事，就被張貴妃一指抵住額頭。

    “咦？你這是......長開了！”

    張貴妃盯著段嫣的臉瞧，美目瞪大，神情十分詫異，然后很激動地喚了她新任的大宮女，“雪絨，將本宮的首飾擺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　　偷個懶

    第21章

    段嫣從前就知道，張貴妃的衣裳首飾是這宮里最多的。鑲了綠松石的玉簪，碧璽流珠的步搖，各式寶石嵌成的瓔珞，小到腰間金玉飾宮絳，云貝花鈿珍珠珥，零零碎碎。當(dāng)大半景仁宮的宮婢將那些東西捧出來，烏泱泱排起長隊(duì)之后，段嫣才真切地感覺到了這個首飾多，到底是怎么個多法。

    而且仔細(xì)一看，這些東西還不是張貴妃常用的，明顯是女童的樣式。

    意識到她想做什么，段嫣有些坐不住了，推脫的話還沒說出口，就被張貴妃瞪了眼，然后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開始給她挑選衣裳首飾。

    “試試，”張貴妃拿著朵淺碧色白瓣黃蕊絨花往段嫣頭上比劃，精巧小花落在烏黑頭發(fā)上，秀雅中添了一絲俏皮，她滿意地點(diǎn)頭，“這個還不錯?！?/br>
    然后有婢女接過她手里的絨花，小心地放置到另一個空置的小匣子里。

    “那幾朵差不多的，也裝起來，等會兒挨個兒試試。”張貴妃玉指一揮，又是一陣忙活。

    段嫣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王皇后給她的裝扮一般以端莊穩(wěn)重為主，偏向清雅。張貴妃則不然，她在宮里本就靠著美貌出名，每回家宴或者陪昌平帝赴外朝宴，都以艷壓群芳為目標(biāo)，一個小小的簪花在她手里都能玩出花樣來。

    好幾番折騰下來，段嫣漸漸神游天外，任由張貴妃在她身上比劃各種頭飾衣裳。

    “你現(xiàn)在這年紀(jì)，就是該鮮艷些?！睆堎F妃看著自己的成果，得意地挑起下巴。

    只見段嫣的頭發(fā)簡單地盤成兩個小髻，一邊簪了朵微垂的絨花，乳白色珍珠狀的花瓣怯怯半開，露出光潔的額頭和那雙形狀姣好的眸子。脖子上戴了八寶盤絲瓔珞，身上穿著對襟襦裙，裙擺是深深淺淺的水碧色，隨著動作仿佛蕩開一層波浪。

    那些小宮婢看了，紛紛驚嘆，嘴甜的不得了，直將段嫣夸得天上有地下無，張貴妃也被哄得兩靨生花，艷若桃李。

    “走的時候，我讓人把這些東西都給你送過去，省得那些個賤蹄子見天兒的作妖。”

    于是段嫣回坤寧宮的路上，身后就跟著浩浩蕩蕩的捧著匣子的隊(duì)伍，沿途碰上宮女內(nèi)侍，大小嬪妃，都驚詫地給她讓開路。

    估計(jì)不用等多久，張貴妃投靠皇后，并討好泰清公主的謠言就會在宮里飛速傳開。

    段嫣不打算去解釋，畢竟人確實(shí)是張貴妃派來的，東西也是張貴妃送的，這時候再去解釋，也沒幾個人相信。

    到了坤寧宮，段嫣頭疼地將那些東西交給含細(xì)去打理。聽說是不同的珠寶要用不同的盒子裝起來，連內(nèi)里墊的布料都有講究，棉的錦的鍛的，都得分開來。

    王皇后進(jìn)來的時候，段嫣寢殿里的宮人還在忙碌，她掃了一眼，不動聲色道：“等會兒讓含細(xì)去母后庫里領(lǐng)些東西?！?/br>
    這輕描淡寫的領(lǐng)些東西，含細(xì)就給段嫣領(lǐng)回來幾大匣子?xùn)|海珠，紅珊瑚，還有一顆紅藍(lán)剛玉連生的鴛鴦寶石，珍貴無比。

    段嫣現(xiàn)在才從王皇后依然端莊典雅的臉上察覺出一點(diǎn)端倪，這是見張貴妃給她送了東西，心里吃味？

    第一次遇到這種事，段嫣不免有些好笑。她想了想，握住王皇后的手，無奈道：“母后這是把家底都掏出來了？”

    “說得夸張，”王皇后鳳眼輕掃，“只不過這點(diǎn)東西，哪里就掏空家底了?！?/br>
    這話段嫣倒是深有體會。王皇后教孩子一向奉行王氏族規(guī)，清正高雅，內(nèi)賦風(fēng)華，比較重視讓段嫣明事理懂計(jì)謀，識得金玉古器，能談詩書琴棋。不管是在外人看來已經(jīng)絕跡的名士書畫，還是價值千金有價無市前朝孤本，她那私庫里都有，并且毫不心疼地送到段嫣面前，就為了給段嫣長見識。

    雖然，段嫣現(xiàn)在仍舊算不上風(fēng)雅，可要聊起這些名家典籍，同齡人中就沒誰能比得過她了。好東西見多了，眼光自然不一樣。

    而在女兒家喜愛的首飾方面，因?yàn)槎捂桃回灡憩F(xiàn)得不感興趣，王皇后也就沒多干涉，只差人時不時送些時興的小珠花過來。

    這回張貴妃大張旗鼓，幾乎把段嫣日后要用的首飾都包圓了，讓王皇后心里生起點(diǎn)不悅，于是就有了之前不動聲色讓含細(xì)去私庫領(lǐng)東西，意圖將張貴妃壓下去的事情。

    明白其中關(guān)節(jié)，段嫣生澀地安撫了幾句，而因著張貴妃也只是好心，王皇后倒是沒再說什么。

    折騰一天，好不容易才能好好躺一會兒，段嫣這時才漸漸琢磨出家庭關(guān)系和諧的重要性。

    次日。

    段嫣早起去學(xué)堂，路上正好碰見殷疏。

    前日太醫(yī)剛說身體調(diào)養(yǎng)得不錯，他便立即向段嫣與王皇后告辭，回了寧平伯府?；厝ズ笥指媪艘惶旒?，今日才來。

    不過，段嫣看他臉側(cè)又添了傷痕，似乎是鞭傷。

    估計(jì)是質(zhì)問了那位繼室，惹怒寧平伯而招來一頓打。依著殷疏平日里的手段，段嫣不覺得他會做無用功，應(yīng)該是另做了打算。

    想起上回蛇毒的事，派出去的人正好也傳了消息回來，于是段嫣打算做個順?biāo)饲椤?/br>
    “殿下晨安，”殷疏也看到了段嫣，抿著嘴笑著行禮。

    自上回試探之后，段嫣對殷疏的警惕勉強(qiáng)消除了些，可不知道為什么，這會兒心里總覺得有幾分違和。她不動聲色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同殷疏一齊走在小徑上，原先打算說的事兒則放到一邊，身后的宮人皆安靜得很。

    殷疏是個很識趣的人，不會輕易讓場面冷下來，談起的話題總會是對方感興趣的。學(xué)堂在坤寧宮內(nèi)，慢步過去也需要花些時間，于是殷疏便十分自然地問起了送給段嫣的那本《詭事》。

    “殿下可曾看了那本書？”

    段嫣腳步一頓，而后又恍若無事地繼續(xù)往前走，“看了。”

    “大概于殿下而言，有些無趣吧？”殷疏彎著眼睛，似乎沒發(fā)覺段嫣的異常，“神異魂靈，杜撰出來的東西，只是世人用于欺騙自己的借口罷了?！?/br>
    異于常人的說法，段嫣不禁詫異看了過去。

    上到帝王，下至民間百姓，人人都極為敬重神明的時代，殷疏竟敢在她面前直言神靈只是杜撰的產(chǎn)物。段嫣不知道是該夸他膽子大，還是該認(rèn)為自己被信任了。

    一路閑聊幾句，到了小學(xué)堂，里面卻一片混亂。

    段啟鼓著臉站在戰(zhàn)局外，捏著拳頭奶聲奶氣地喊：“停下！都給爺停下！”

    作者有話要說：　　當(dāng)張貴妃在現(xiàn)代學(xué)會了換裝游戲之后，心內(nèi)：我女兒怎么這么可愛！買買買！

    第22章

    學(xué)堂里一片狼藉，似狂風(fēng)入境。

    個子最矮的二皇子正揮動拳頭往段妘身上砸，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礃幼訉?shí)在是氣很了，卻說不出別的，只能一個勁地哭喊：“滾！滾出去！”

    而段妘模樣也十分狼狽，臉色蒼白紅著眼眶，倔強(qiáng)地推開段睿，“我才不稀罕！”

    她轉(zhuǎn)身想跑出去，看到段嫣過來了，又飛快別過臉不出聲。邊上兩個伴讀連忙抓住機(jī)會，過來低聲安慰她：“二皇子年紀(jì)還小，您就別和他一般見識了?！?/br>
    自吳嬪入了冷宮，段妘就住進(jìn)了宜妃的鐘粹宮。

    不說旁的，近些日來段嫣聽到得最多的，除了陳氏真假嫡女的事，就是宜妃仁愛大德，將二公主視如己出，連親生地二皇子都排到后面去的的吹捧。

    昌平帝聽了此事還特地又往鐘粹宮走了一回，心情極好。

    不過現(xiàn)在看來，那些個吹捧，恐怕只有一層真。

    一個宮妃最看重的便是膝下皇子，怎么可能對旁的公主掏心掏肺？左右是做戲罷了。

    段嫣看著段妘背過去的身影，沒說什么。打小起，段妘就和她不對付，事事要爭個高低先后。如今落到這般境地，估計(jì)心里是又氣又恨。段嫣沒什么落井下石的興趣，也不打算管這事兒，便徑直往自己的位子去。

    而旁邊的段啟則一直在努力勸說那兩人，一見稍微停息了，便板著張小臉，將哭個不停的段睿送回伴讀身邊，然后又轉(zhuǎn)頭去安慰段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