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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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鵑垂下眼簾,摸了摸段妘的臉,“好孩子。” 日子一天天過去,很快到了秋獵。 這一回罕見的不是張貴妃一枝獨秀,皇后,淑妃,連同宜妃均伴在昌平帝身邊,一同前往奉山。 段嫣特意觀察到,芙鵑也來了,卻是站在張貴妃身側(cè),看起來與段妘扯不上什么關(guān)系,同她之前猜測的完全不一樣。 正當她不解時,張貴妃便親自過來解惑了。 “是我讓她來的?!?/br> 張貴妃經(jīng)段嫣提醒后,就知道自己宮里這個三等宮女野心不小。但她并沒有立即斬斷這個威脅,而是讓人看著,并時不時帶著昌平帝在她眼前晃悠,吊著她。 這回知道芙鵑有動作的時候,張貴妃雖然不清楚目的,卻直接將人拘在身邊,帶來了奉山。 張貴妃行事向來直來直往,一眼就能看出目的。這回段嫣卻是看不透了,將芙鵑帶往奉山,只有弊端而無利,那這樣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許是臉上表情太過明顯,張貴妃都看出來了,她玉指輕彈段嫣額頭,“問你母后去?!?/br> 每當這時候,段嫣就會感嘆自己還差得多。就如那時候惠嬪的事,她只看到表面,忽略了更深的地方。 而向王皇后問及此事,她又搖著頭讓段嫣自己領(lǐng)會,絲毫端倪都沒露,著實讓段嫣找不到頭緒。 秋獵的隊伍浩浩蕩蕩,隨行人員復雜,調(diào)配起來也不如往日方便,這一行走走停停,來到奉山,已是五日后。 奉山有行宮,昌平帝抵達時外頭已烏泱泱跪了大片人。 因著帝王出行,行宮早已除塵掃凈,將各位主子慣用的物件安置好,便可直接入住了。 第一個夜晚有些失眠,以致段嫣第二日醒來的時候腦子都暈沉沉的。 行宮不如宮里奢華,倒是花木更繁盛些,段嫣沒跟著出去,借口身體不舒服留在了行宮。王皇后不放心她,便讓張貴妃陪著昌平帝出去狩獵,她留在行宮以防段嫣出現(xiàn)什么癥狀,順帶理理行宮的一些雜事。 九月的溫度恰好,人行在道上只覺日頭和煦。 段嫣逛園子的時候正巧遇上淑妃,這位也留在了行宮。 只不過此時淑妃的舉動,讓段嫣暗暗皺起了眉。 那是一叢開得極好的月月紅,花枝燦爛,色澤明艷,此時卻一片狼藉。淑妃手里拿著把小剪,動作細致又溫柔地從花梗下手,攔腰剪斷。 不久前落過雨的地面濕漉,殘花遍布,鮮紅鋪成阿鼻地獄的顏色,似乎要把中間那人拉扯進去。 淑妃看似專注著手里的動作,眼里卻沒什么情緒。 咔擦—— 花狼狽跌下地面,紅得似血,復瓣重重。 第34章 隨著這花落墜地聲, 須臾之間,仿佛將什么東西驚動了,放走了。方才段嫣感覺到的一切又如潮水般消退, 不留半點痕跡。 淑妃眼瞼動了動,像僵硬的人終于回暖, 她抬起眼, 看到段嫣。 “泰清來了啊,”她如往常那般溫柔打著招呼。 一直陪在她身邊的靜兮也不見蹤影, 這會兒除了風聲,便靜得嚇人。 段嫣漸漸松開緊皺的眉,偏頭朝含細道:“有些話同淑娘娘講, 你先回吧?!?/br> 含細也被淑妃這駭人的舉動驚嚇到, 此時見主子叫她走, 臉上頓時顯出不安之色。 段嫣睨她一眼, 沒再多說,卻讓含細明白了她的意思,盡管再擔憂也只得忍住離去。 “今日天兒不錯,”段嫣蹲下身, 撿起枝花骨朵兒,將開未開,是最動人心魄的樣子, 連色澤都像燃盡了所有氣力, 紅得震撼。 寒暄的話說完, 兩人間沉默了會兒。 淑妃突然嘆口氣,帶了點笑,“是啊,天兒不錯?!?/br> 她慢慢走向段嫣, 腳下殘敗的花瓣被碾成汁水,混進塵埃里。 “不是身子不舒服?跑外頭來干什么?”淑妃彎下身,摸了摸段嫣的額頭,“這地方偏僻,不如宮里便宜,受了涼可有你哭的?!?/br> 素秋之際,落雨時分,整個奉山攏在潮濕里。 不管再厚實的衣裳,摸起來都是冰涼涼的。 淑妃牽著段嫣的手,兩人穿過曲折蜿蜒的石子路回了寢殿。 相較于張貴妃,淑妃是個性子更復雜的人。她長于世家,自小看慣那些彎彎繞繞,即使清流如陳氏,也免不了勾心斗角。 她有一副溫柔無害的模樣,卻注定不可能是個純粹溫柔無害的人。 滿京都里,那些世家貴女,誰又敢說自己是真正的表里如一?就連王琦靈那樣平日里愛聊閑話看起來沒什么心機的,手里都經(jīng)過些陰私。 是以段嫣并不打算說什么。 可能真是受了涼,加之早些時候身體確實不舒服,一到淑妃住的東硯小院,段嫣就手腳發(fā)軟,昏昏欲睡。 連忙叫人去請了隨行的太醫(yī),并告知王皇后,淑妃替段嫣理了理被角,隨手拿了本書就在一旁的榻上坐下了。她斜斜倚在隱幾上,單手支著額角,眸子微垂。 左手慢慢翻動書頁。 靜兮站在一旁,欲言又止。 “想說什么便說,同我還顧忌什么?”淑妃沒有抬頭,手下又翻開一頁。 這時候段嫣已睡沉了,即使這么近的距離,她也沒醒。 “您這般喜愛孩子,為何不試著生養(yǎng)位公主?母女情深,總比泰清公主要親近些?!?/br> “她是不一樣的,”淑妃停下動作,眼神落在段嫣身上,“靜兮,你可記得小時候三叔家那些孩子?” 靜兮一怔,想到了還在陳氏的往事。 那位三叔是庶子,生母活著的時候受寵,同陳氏老夫人明爭暗斗,手段狠辣。最后還是陳老夫人以死相逼,并威脅不將人除掉,便死也要將陳老家主寵妾滅妻的事情宣揚出去。 陳老家主疼愛那妾,卻終究還是更加看重自己的仕途,最后將人扔給陳老夫人處置了。庶子那時候已經(jīng)長大,早已在親娘的影響下將陳氏的一切視為己有,生出了不該有的念頭。 可陳老夫人將那寵妾除了,怎么還會忍得了這個庶子? 書香世家里的人做事終究顧著名聲,陳老夫人沒有斬盡殺絕,只不過也沒讓他們好過。她將那庶子逼得主動同陳氏斷絕關(guān)系,隨后又扯出大段腌臜事,讓那庶子連同他的若干兒女都名聲盡毀,京都里誰聽到他們的名兒都會避開。 靜兮記得,最后一回見到那位陳三爺,他穿著身破舊的衣裳,從煙花柳巷出來,他那本該是陳氏嬌貴養(yǎng)大的女孩兒,不過七八歲,便穿著柳巷女子慣穿的顏色,抹了口脂在門口張望,稚嫩的小臉上全然是風霜后的麻木。 “看來你是記起來了?!?/br> “寧為小官妻,不作權(quán)貴妾?!?/br> 淑妃淡漠又殘酷地說出這句話,靜兮聽了心中不忍,“娘娘,您何必這般貶低自個兒,宮里頭哪兒有這些說法?” “妾便是妾,即使是皇家的妾,那也是妾。” 淑妃的聲音很柔,里面卻像藏著把刀子,直直劈下,疼得靜兮眼框泛紅。 陳氏的家規(guī)是每個人自小背到大的,其中一條“不為妾”更是讓那些未出閣的小姐們引以為傲。她們出生陳氏,從不與人為妾,身有傲骨,冰壑玉壺。 直到出身陳氏主家一脈的淑妃入宮,她們的驕傲被攔腰折斷,如同當頭一棒,所有人將怒火對準一處,發(fā)下毒誓此生再不往來,更有甚者逼著那時候的淑妃自覺向家主請求除籍,以免毀了姐妹名聲。 那些個長輩看重淑妃入宮的利益,沒有阻攔,卻也沒有站出來替她擋下這些。 七年深宮,除了那時候還算是父親的陳氏家主偶有探望,淑妃就真的稱得上孤家寡人了。 而如今,什么也沒了。 “娘娘管他們做什么,這些年還不是有事便求到您身上,當年那毒誓都發(fā)進狗肚子里了。”靜兮終于是落下淚來,泣不成聲。 淑妃依舊是淡漠地翻著手里的書,好似那眾叛親離的人不是她,而是某個毫無干系的陌生人。 她既沒有靜兮的悲痛,也沒有憶及往昔的怨恨。 “泰清多好啊,正宮所出,嫡長皆占了。”她甚至還能悠閑地談起段嫣。 昌平帝是她年少時沒有追上的月,藏在心底多年,即使物是人非,她還是懷念著當初那月的皎潔。她喜歡女孩兒,卻嫌棄妾生子的名頭。段嫣之于淑妃,是不可得之下的執(zhí)念。 靜兮懂這話里的意思,默默垂淚,也不再說孕育公主這樣的話了。 * 奉山正值葉黃時期,深的淺的,像未染勻稱的色料。 蒼蘭河如銀帶繞過,昌平帝領(lǐng)著狩獵的隊伍在岸邊寬闊處駐扎下來,帳篷扎了好幾頂。 張貴妃自然是同昌平帝在一起的,她懷里抱著只兔子,是不久前昌平帝生擒,送到她手上的,雪白的皮毛,與一般的野兔倒是不同。 芙鵑靜靜站在張貴妃身側(cè),低眉順眼,若不是事先知道,還真看不出生了那些心思。 “本宮先歇下,你們仔細盯著點兒?!睆堎F妃的眼神的芙鵑臉上一掃而過,對雪絨使了個眼色。 待張貴妃進了帳篷,雪絨便同芙鵑兩人守在外頭。她笑著搭話:“meimei瞧著有些眼生,不知從前在哪兒當差?” 芙鵑打哪兒來的,雪絨自然知道,只不過為了搭話,只能裝作什么都不清楚。 “原先是在鐘粹宮的,只不過吳嬪娘娘......”芙鵑低著頭,聲如細蚊訥訥,雪絨問一句她便回一句,旁的半點也不多說,嘴緊得很。 雪絨乍舌,心下直呼這事兒不好辦。 這時昌平帝來了,他穿著身騎裝,更顯挺拔。 “你們娘娘歇下了?”走到帳篷口,他停下來問話,雪絨剛到張貴妃身邊不久,芙鵑卻是看著有些面熟。于是他索性看向芙鵑問出了那番話。 雪絨暗道不好,芙鵑就開口了,“娘娘已經(jīng)歇下,看樣子已經(jīng)有些乏了。” 這一句話說的,同之前的聲調(diào)沒什么差別,尾音卻帶了三分顫顫,讓男人聽了心頭發(fā)軟,旁的人不仔細聽也覺察不出什么異樣。 昌平帝視線在她身上停留幾秒,長眉微挑,掀開簾門走了進去。 留下雪絨對著芙鵑目光審視,可一想到張貴妃的吩咐,雪絨就xiele氣,瞪了芙鵑一眼便沒再多說什么。 人馬整頓片刻,狩獵便開始了。 段妘同段啟都帶了自己的小馬駒來,被人看護著到處撒歡兒。 好不容易出來散心,段妘本想著要玩?zhèn)€過癮,余光卻瞄到抹熟悉的身影。 “駕——”她像模像樣的一鞭子抽在小馬駒身上,趁著身邊看護的人走神就沖向了那抹身影。 “芙鵑jiejie!”段妘眼睛明亮,穿著身正紅騎裝,迎著風飛奔過來,像團燃得正旺的火。 那道身影正是芙鵑,此時她笑著看向段妘,在小馬駒擦身而過的時候指尖卻抖出白色粉末,飄進小馬駒的鼻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