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最終的最終，賀永楠還是妥協(xié)了。

    賀曦留在了賀家，拿著補償款的孫寧帶著賀靜離開，因為自己的女兒，賀永楠每個月還要支付一筆賀靜的撫養(yǎng)費用。

    誰都知道，這筆錢大沒有必要，也不違反法律責任，只是賀永楠自己良心上過不去罷了。

    至于作為母親該支付的賀曦的撫養(yǎng)費用，賀永楠從沒要過，因為他從沒把賀曦當過任何籌碼。

    孫寧的目的達到了，而且達到的很成功。

    沒有人知道賀曦那段時間有多恨“孫寧”這兩個字，她把自己鎖在房間里，一遍遍的寫在紙上，再一點點的親手撕碎。

    “母親”這個詞從那個時候就徹底從她生活中消失了。

    剝開手心里的糖紙，賀曦把水果糖塞進嘴里，甜味在口中蔓延，卻又很快被用涌上來的苦澀覆蓋。

    “爸和她離婚后的前兩年你還經(jīng)?；丶遥勺詮陌指蟀⒁探Y(jié)婚以后你回家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br>
    “再等到博宇的出生后，你基本就沒回過家?！?/br>
    “賀靜，爸其實一直很想你，博宇也一直把你看作很重要的jiejie，只是你漸漸把自己從這個家里摘出去，漸漸疏遠了爸，殷阿姨也沒有你想象的那么苛刻，她也許是最適合爸的人?！?/br>
    糖塊在口中被賀曦嚼碎，她拿起糖紙放在陽光下，“而至于我跟那個人，大概這一生我對她都叫不出曾經(jīng)最順口的那兩個字了?！?/br>
    賀曦今年二十五歲，一到五歲那幾年因為她親生父親酗酒賭博，她所有的生活都只有“mama”一人……

    五到十歲，她重新進入了賀家這個溫暖的環(huán)境，卻又失去了曾經(jīng)唯一的母愛。

    “我用了五年的時間習慣和她的相依為命，又用了五年的時間習慣她的冷淡疏離，再然后，”

    糖紙被拿下來，刺眼的陽光照到賀曦的眼角上，一滴瑩潤悄然滑落。

    “我用了剩下的十五年時間習慣了再也沒有她存在的生活，用了十五年的時間習慣了自己一個人，用了十五年的時間戒掉了‘mama’這個偉大的詞?！?/br>
    “姐，”

    賀靜低著頭，抽泣聲更大，“對不起。”

    不管當初孫寧是什么緣由選了自己，但終究帶來最大傷害的人還是賀曦。

    mama選她目的不純是真，但mama愛她勝過愛賀曦也是真。

    她們兩人，在孫寧這個問題上，終究是賀靜欠了賀曦，終究是孫寧對不起賀曦。

    不遠處的亭子外，一身灰色的時硯之眉頭緊蹙，幽深如潭的雙眸黑不見底，平常冷靜淡然的眼角此刻卻是凌厲中透著幾分不可侵犯的冰冷，兩側(cè)的雙手一點點的握緊，久久沒松開。

    那一天時硯之做了一個這輩子都未曾后悔一毫的決定。

    世人眼中的賀曦，曾遇見過滿目荒涼，曾感受過世態(tài)炎涼，但在時硯之這里，余生往后，傾盡一生，雖非萬里錦緞，但必讓她碧霄馳騁。

    第31章

    大年三十那天賀曦中午在賀家吃了團圓飯, 下午的時候又開始幫著殷圣曼忙起來，因為他們晚上要去飯店和大伯，二伯, 姑姑一大家在一塊吃飯。

    這是賀老爺子在世時就定下的規(guī)矩，每隔三個月賀家一大家子就要在一塊聚一次, 談?wù)劯髯缘木硾r, 任何人都不能缺席。

    只是隨著賀老爺子離世，這個規(guī)矩逐漸變成每年一聚, 只在除夕夜的時候大家貌合神離地坐在一張桌子上“談笑風生”，看似和諧，實則互相攀比炫耀。

    這一家子早就同姓不同心了。

    “賀曦賀靜啊, 你們趕緊幫我看看, 我給你們弟弟meimei準備的那些禮物都齊了嗎？”

    殷圣曼都上了車, 還有些緊張自己禮物沒帶夠。

    賀永楠坐在前面搖搖頭, “你放松點，都帶了，剛才我親自拿的。”

    “jiejie，”賀博宇坐在賀靜的懷里, 耷拉著小腦袋沒了精神，“為什么我們每年過年才見一次伯伯和姑姑們啊，我一點不喜歡他們, 也不喜歡那些哥哥jiejie?！?/br>
    “我同學的伯伯們都是經(jīng)常給他們買禮物, 帶他們吃飯, 為什么我的伯伯從來沒來過我們家？”

    這話把車上的另外幾人都問安靜了，賀曦拍拍他的小腦袋，“那是因為伯伯們都有事要忙，等博宇長大后也會很忙的?！?/br>
    賀博宇撅著小嘴巴, “真的是這樣嗎？”

    “是這樣，”賀永楠吩咐司機，“開車吧。”

    賀靜略顯無奈的和賀曦對視了一眼，傳遞著：看吧姐，大家都知道。

    今年的除夕下起了小雪，他們出發(fā)的時候只零零飄散了幾片，等到地點的時候已經(jīng)開始漫天飛雪了。

    如今除夕夜大都數(shù)人都選擇在飯店度過，公路上的車子更是密密麻麻，擁擠路段堵得也是水泄不通，所以再到酒店的時候天空已經(jīng)變成了青黑色，門口排隊進停車場的車子一輛接著一輛。

    賀永楠看了一眼時間，把車子往旁邊挪了一些，“你們先上去吧，我去排隊停車子?！?/br>
    外面的溫度有些低，賀曦給賀博宇把衣服帽子又緊了緊，又去車后幫著殷圣曼拿禮物。

    禮物大大小小的拿了幾提，賀曦和賀靜牽著賀博宇走在后面，前面的殷圣曼又不放心的檢查了一番禮物的個數(shù)。

    賀靜偷偷小聲說，“姐，阿姨這么用心，你猜他們今年有幾個會最后拿著禮物走的？”

    賀曦雖然也知道這情況，每年殷圣曼準備的這些禮物最后不是忘了就是丟了，那些親戚還真沒幾個放在心上。

    殷圣曼又何嘗不知道，但畢竟她是后來嫁入賀家，殷家的情況跟賀家相差又大，可以說賀永楠的兩任妻子都是賀老爺子不同意，他頂著壓力娶進來的。

    那些從小養(yǎng)尊處優(yōu)，本就沒把不受寵的賀永楠放在眼里的的親戚們自然更是看不起。

    所以殷圣曼才更要小心翼翼，一年見一次總不能再讓人家抓到什么禮數(shù)不周之處，用這些小事來放大，讓賀永楠處在中間難做。

    這也是明知道自己不受歡迎的賀曦每年同樣要過來的原因，她不來，只會讓別人說賀永楠給別人養(yǎng)女兒，給自己養(yǎng)了一個沒良心的白眼狼。

    “?！币宦?，電梯門打開，手心里的小手握的更緊了一下，賀曦撫慰性的摸了兩下，“走吧，博宇，去見伯伯和姑姑。”

    某個房間里的交談聲越來越近，二伯母那頗有辨識性的尖銳聲越來越清晰，殷圣曼走在前面敲了敲門，里面的聲音戛然而止。

    門一推開，里面充足的暖氣直往人臉上烘，賀曦和賀靜同時皺了下眉，看見殷圣曼拿著禮物笑著往里進：

    “你們都來了啊，我們這路上堵車，到的遲了些?！?/br>
    一秒，兩秒，三秒，沒人接話。

    賀曦從殷圣曼手里把禮物放到桌子上，“阿姨，先坐下吧?！?/br>
    殷圣曼有些尷尬的點點頭，“對了，永楠他去停車了，一會就上來。”

    還是同樣的安靜。

    幾個孩子們鬧成一團，跟賀靜差不多大的則是自發(fā)的圍在一塊玩手機看電視，對進來什么人壓根不感興趣。

    大伯和二伯坐在正對門的沙發(fā)上敲著二郎腿，兩根雪茄拿著手里也不抽，來來回回的反復玩著，仔細看，面前雪茄盒上的標識還不一樣，看這樣子應(yīng)該是在比較誰帶來的更好。

    聽見開門聲，兩人同時朝這邊看一眼又繼續(xù)手上的動作。

    兩個伯母們一人站一邊，穿著露膝的艷色連衣裙，兩個胳膊像貴婦似的環(huán)著，大紅的嘴唇半似嘲諷的撇著，腳指甲上的紅色尤其引人注目。

    賀家這一輩有四個孩子，大哥賀永志，二哥賀永軍，老三賀永楠，以及只比賀曦大一歲的小女兒。

    賀老爺子最為疼愛的便是他的二兒子賀永軍，也正是從小溺愛的原因，賀永軍算是被培養(yǎng)成了一個一事無成的掛名領(lǐng)導，除了吃喝玩樂其他事情一概不感興趣。

    老大賀永志本就對此有意見，在老爺子死后把大半家產(chǎn)給了賀永軍后更是把兩兄弟的矛盾推向了白熱化，在公司的事上互相在背后做手腳。

    至于賀永楠，對他父親的偏心早已無動于衷，靠著自己曾經(jīng)創(chuàng)業(yè)的資金一點點翻倍，這才把老爺子留給他的那一個小公司發(fā)展成如今的賀氏企業(yè)。

    可以說，現(xiàn)在的整個賀家，就是老大老二之間明爭暗斗的犧牲品。

    兩人目前的打算正想把已經(jīng)壯大的賀永楠拉到自己那一邊。

    瞧這尷尬的氣氛，賀靜在身后拽了下賀曦，“姐，你看大伯二伯家趾高氣昂的樣子，還真是跟去年一模一樣?！?/br>
    這是在給下馬威，殷圣曼又何嘗沒看見那嘲諷的目光。

    “三嫂，你來了?！?/br>
    滿室的安靜中，昏暗的角落傳來聲音。

    身后靠著墻的某個小沙發(fā)上坐著一個長腿長發(fā)的女人，她稍微傾了身子，金黃色的燈光隨之照在她的臉上，膚色勝雪，神情慵懶，美眸半媚，五官絕艷。

    陳曉詩朝兩個侄女點了點頭，丹唇輕啟，“三嫂，先坐吧?！?/br>
    要說整個賀家的一堆親戚中，讓賀曦印象最深的便是這位跟著賀老婦人姓的小姑姑陳曉詩，因為是老來得女，陳曉詩跟賀曦只相差一歲，老爺子除了老二賀永軍再看重的便是這位小女兒了。

    只是陳曉詩十五歲那年迷上了網(wǎng)絡(luò)畫家，并立志往那個方向發(fā)展，違背了老爺子的培養(yǎng)計劃，兩人就這么互相對著干了一段時間，一怒之下，老爺子狠心把她趕出了家門。

    本就想讓她自己在外吃了苦憋不住最后回來，結(jié)果沒想到陳曉詩也是倔，簽了娛樂公司后更是和家里徹底斷了往來，老爺子病危那段時間才回家。

    因為和幾個哥哥年齡相差較大，幾兄弟又都不同心，更別說和這斷了十多年的meimei了，只是老爺子給的家產(chǎn)除了老二便是陳曉詩最多，老大老二這才和她維持著表面上的關(guān)系。

    陳曉詩也就每年來走個過場，反正來嗆嗆人，多好玩啊。

    聽見這聲“三嫂”，大嫂薛玲和二嫂褚淑婷同時不屑的哼了一聲，兩人雖然也是敵人，但在這些事上，那還真是同仇敵愾。

    賀曦只當沒聽見，淡紅的唇角向上揚了幾分，拉著賀靜一起叫了聲，“姑姑?！?/br>
    “唉，”陳曉詩嘆氣，“明明跟你們差不多的年紀輩分卻比你們大了這么多?！?/br>
    “姑姑你漂亮啊。”

    賀靜歪著頭，“像十八歲，是不是小博宇？”

    被兩人牽著的小博宇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姑姑，你和我jiejie一樣漂亮?！?/br>
    “我這小侄子還真會說話啊，”

    陳曉詩唇角半勾，自帶妖嬈，“過來，姑姑給你發(fā)紅包。”

    老二家褚淑婷一聽，立馬拉過另一堆正在玩耍的自己兒子賀安，“安安，快去跟姑姑說新年好，姑姑給你發(fā)紅包?！?/br>
    老大家薛玲鄙夷的翻了一個白眼，低聲嘟囔，“沒見過錢一樣?！?/br>
    不過想想也對，老爺子那些家產(chǎn)都快被那個窩囊廢折騰完了吧，是該攢點錢了。

    陳曉詩包里就正好有一個紅包，分給賀博宇后見又冒個小不點出來，隨手從桌子上抽了個紅包袋，背過身塞了不知道什么進去，“行了，拿去吧?！?/br>
    賀安今年十二歲，吃的肥頭大耳的，脫了羽絨服，里面一件黑色高領(lǐng)毛衣，一點脖子看不見，裹得跟企鵝一樣，走起路來還一晃一晃的。

    拿到紅包正嘻嘻笑著要拆開，褚淑婷忙拽了他一下，“你這孩子，紅包哪能現(xiàn)在拆，回家再看！”

    陳曉詩白腿一晃，撐著手肘笑的玩味，回家再看還能再看出個金子不。

    一絲冷氣隨著被推開的門吹到小腿上，一屋子人同時朝門口望去。

    “三弟，你來了?！?/br>
    “永楠，快，快進來，外面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