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在還沒什么客人，沒多少活，覃秀芳索性退后兩步，把位置讓給了他們。

    等火生起來，覃秀芳一邊跟他們烤著火取暖，一邊低聲問：“阿東，小志，你們想不想離開戲班子？”

    阿東和小志嚇了一跳，他們的經(jīng)歷跟覃秀芳挺相似的，幾歲就被賣到了戲班子，跟著戲班子到處漂泊，沒有親人也沒有任何的依靠。所以即便在戲班子里呆得再苦，他們倆也沒生出過離開的念頭。

    “jiejie，我們離開了能去哪兒呢？在戲班子好歹能混口飯吃，餓不死?！卑|老氣橫秋地說。

    覃秀芳說：“你們要是愿意，我送你們?nèi)ス聝涸?。不用怕班主，如今是新社會了，賣身契什么的都是不合理，不應(yīng)該存在的。待會兒我會向你們班主提議，讓你們倆跟我走，你們愿意嗎？”

    況且就算他們現(xiàn)在不走，班主為了買她的秘方借了一二十萬元券，還不起錢，他們這戲班子怕是等不到政府宣布解散就得自個兒垮了。那些年齡大的，社會經(jīng)驗相對豐富，總有出路，他們兩個才十歲出頭的孩子就難辦了。

    跟覃秀芳走，阿東和小志自是愿意的，只是：“jiejie，孤兒院是什么地方？”

    覃秀芳跟他們解釋：“孤兒院就是國家成立的專門收容撫養(yǎng)孤兒的地方，那里都是跟你們一樣沒有父母或是失散的孩童。你們已經(jīng)十一二歲了，在里面呆幾年就可以出來獨立生活了。如果你們愿意去，我找院長商量，由我出錢送你們?nèi)ド蠈W(xué)?！?/br>
    他們這么大了，收養(yǎng)也不合適。去孤兒院，若是能念書，念到中學(xué)就可以住校了，成績不行，念完高小也差不多成年了，正好參加工作。

    萍水相逢，這是覃秀芳僅能為他們做的，機會擺在他們面前了，端看他們怎么選擇。

    阿東和小志兩人從小混社會，見過不少人，最羨慕的就是讀書人，聽說能念書，兩個孩子激動得兩眼放光：“jiejie，真的嗎？”

    覃秀芳肯定地點了點頭：“當(dāng)然，jiejie可能養(yǎng)不起你們，但給你們出學(xué)費還是可以的，前提是你們要認(rèn)真念書?！?/br>
    兩個孩子點頭入搗蒜：“我們聽jiejie的，一定好好學(xué)習(xí)。”

    “好孩子。那待會兒你們跟我一起去市政府那邊?！瘪惴己Φ溃翱腿藖砹?，你們幫我看著點火?！?/br>
    因為是最后一天的緣故，今天的生意特別好，才十一點就賣光了，而且還有人站在攤位前問覃秀芳以后還來不。覃秀芳笑著拒絕了，收了攤子，帶著兩個孩子去市政府跟班主碰頭。

    班主已經(jīng)守在了市政府門口，看到阿東和小志也跟來了，眉頭頓時擰了起來：“你怎么把他們倆給帶來了？”

    覃秀芳笑瞇瞇地說：“班主，我有個不情之請，我挺喜歡他們的，讓他們跟著我吧?！?/br>
    班主眼珠子滴溜溜地轉(zhuǎn)：“妹子，他們倆才幾歲就跟了我，我可是把他們當(dāng)親兒一樣，你這……”

    “班主，如今是新社會了，人民當(dāng)家作主，人人自由平等，沒有三六九等和賣身契一說了，去哪兒都是個人的自由。不信，你問問出來的這位同志！”覃秀芳抬了抬下巴。

    班主轉(zhuǎn)身就看到一個穿著軍裝的男人出來。

    他趕緊噤了聲，沒看不少大地主、大資本家都跑了。這些人身上都是帶著木倉的，他可不敢惹。

    算了，不就兩個吃得多，干活卻不行的臭小子，給她就是，以后還少兩張嘴吃飯。

    “行，以后你們倆別回來了，就跟著妹子吧?！卑嘀鞔笫忠粨]，像甩掉兩個包袱一樣，臉上的表情格外輕松。

    阿東和小志一直提起的心總算放了下來，欣喜地看著彼此。

    覃秀芳笑著奉承了一句：“班主真是個爽快人，走吧，咱們進(jìn)去辦事?！?/br>
    剛解放那會兒，政府接收了前國.民政府的各級工作人員，除了個別重要崗位換上了自己人，如今辦事的都還是解放前的官員。

    給他們見證的也是這位前政府留下來的科員，另外還有一位老者。這個契書一式三份，覃秀芳和班主一人一份，另一份留下存檔。簽好字后，班主給了覃秀芳錢，覃秀芳將那張寫著火腿腸做法的紙給了他。

    班主會識一些字，連猜帶蒙，總算猜出了這些字的意思，他將信將疑地看著覃秀芳：“就這樣？”

    覃秀芳說：“我這法子沒錯，你要不信，可以讓人準(zhǔn)備點材料，我當(dāng)著你的面做一遍?！?/br>
    她真沒騙班主，上面的用料配方都沒問題，要說有問題，那也只是她將豬rou和淀粉的比例調(diào)高了一些，讓他多加點豬rou，少加點淀粉，增加成本，其他的全然沒有問題，做出來的口味也不會差。

    班主平日里不做飯，對rou價、菜價沒那么敏感，他現(xiàn)在還意識不到這個問題，等他發(fā)現(xiàn)的時候，他就會知道，完全按照這個配方做賺不了錢的，純屬白忙活。當(dāng)然他也可以賣貴一些，但要貴個幾十塊，客人肯定會有意見。

    班主還是不放心，找了個地讓人來買來東西讓覃秀芳當(dāng)著他的面做了一遍。

    見覃秀芳很快就做好了兩根火腿腸，樣子跟覃秀芳賣的一樣，煮出來的味道也不錯，他總算放下心來，歡喜地拿著紙走了。

    一直守在外面的阿東和小志看到他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樣，心里都很氣憤：“jiejie，你真賣給他了?。俊?/br>
    覃秀芳彈了一下他的額頭：“都立了契的事，難道還能有假??？”

    “真是便宜了他?！毙≈静桓市牡剜洁臁?/br>
    覃秀芳看著班主歡天喜地的背影，笑了笑，意味深長地說：“那可未必?！?/br>
    這筆錢，班主找人借的，他混成這樣子，品性又不好，估計也沒有能隨隨便便拿出這么一大筆錢的人。沒有交情，別人肯定不會白白借錢給他，到期了他還不上這筆錢，那時候就有樂子可以看了。

    這個時候可沒有律法約束討債的方式，可不是后世欠錢的才是大爺這個說法。還不起錢，小心他的小命。

    覃秀芳收回了目光，帶著阿東和小志回去，暫時讓他們在旅館住一晚，明天帶他們?nèi)ベI兩身衣服，再送他們?nèi)ス聝涸骸?/br>
    安頓好他們，她就急急忙忙地去上課了。

    春節(jié)好幾天不見，米嫂子她們看到覃秀芳格外親熱，都抓出瓜子、花生、糖跟覃秀芳分享。覃秀芳這幾天忙瘋了，什么都沒準(zhǔn)備，很不好意思。

    “哎呀，吃嘛，跟咱們客氣什么?！泵咨┳影褨|西推到覃秀芳面前，又神神秘秘地說，“秀芳，你聽說了嗎？這兩天楊連長兩口子鬧離婚?！?/br>
    覃秀芳眼皮子都沒抬：“這不是挺常見的嗎？”

    家屬院里多少離婚的。

    米嫂子擺了擺手：“不一樣，這次離婚啊是楊連長媳婦康東麗提出來的。”

    覃秀芳詫異地看著她：“女方提出的？楊連長做了什么？”

    不怪她如此驚訝，如今離婚還是個驚世駭俗的事，對女人影響更大。這些男人們也算是混出頭了，前途無量，女人們往往都沒有工作，經(jīng)濟上要依賴男人，娘家往往又不支持離婚，孤立無援的，在這種情況下，一個女人敢提出離婚，一定是這日子沒法過了，忍無可忍才會離婚。

    “你怎么知道是楊連長的問題！”米嫂子訝異了一秒，又興致勃勃地跟覃秀芳八卦，“真看不出來，楊連長平時看起來人模人樣的，結(jié)果在家里卻打女人。哎喲，你是不知道，康東麗身上啊，全都是傷，胳膊都青了，身上還指不定有多少傷呢……”

    覃秀芳聽后臉色沉了下來，問米嫂子：“那離成了嗎？”

    米嫂子嘆氣：“楊連長不肯離，已經(jīng)被部隊關(guān)了禁閉?！?/br>
    覃秀芳聽后心情糟糕到了極點。部隊這做法明顯是想給楊連長一點教訓(xùn)，然后將這事給壓下去，也算是個康東麗一個交代了?？煽禆|麗要的是這樣的交代嗎？

    家暴只有零次和無數(shù)次，狗改不了吃屎，姓楊的以后難保不會動手。而且就算他真的改正了，但康東麗受的那些傷害就能抹去嗎？她心里的陰影就能消除，然后毫無芥蒂地跟姓楊的一起生活嗎？

    更糟糕的是，康東麗這里姓楊的還有組織管教，給他點苦頭吃，鄉(xiāng)下女人挨了打，只能自己忍著。

    “就不能讓他們離婚嗎？”覃秀芳暴躁地說。

    米嫂子撇嘴：“哪那么容易，離了兩個孩子怎么辦？康東麗去哪里？她現(xiàn)在氣頭上可能想離婚，回頭保不住又后悔了?！?/br>
    關(guān)于這點覃秀芳不贊同：“不會的，她挨打又不是一天兩天了，既然敢鬧到領(lǐng)導(dǎo)那里，肯定是鐵了心的。雖然離婚后的日子未必會更好，但怎么也不會比沒離時差?！?/br>
    聽到這話，米嫂子笑了：“你是在說你自己吧。不過秀芳，你是少數(shù)，家屬院里這么多鬧離婚的，我看就你受到的影響最小。不過你這婚是離對了，可能康東麗也是看你離婚之后也還過得不錯，所以才下定了決心的吧?！?/br>
    另一個嫂子聽到這話，馬上湊過來，低聲說：“可不是，我聽隔壁的于指導(dǎo)兩口子也在吵架鬧離婚，于指導(dǎo)媳婦那天還說了一句，離就離，人家覃秀芳離了婚不也過得好好的?！?/br>
    覃秀芳錯愕，敢情她還是嫂子們掀起主動離婚潮的罪魁禍?zhǔn)琢?。要真這樣，那她這輩子也不算白活了，至少起了個好的帶頭作用。

    聽說了這一茬后，她的心情轉(zhuǎn)好了許多。

    等到回去的時候，吳峰也發(fā)現(xiàn)了，問覃秀芳：“你今天好像挺高興的，怎么樣，最近生意還不錯吧？”

    “還好，我的烤腸都賣完了，明天休息一天，后天飯館就準(zhǔn)備開門了?！瘪惴夹Φ?。

    聞言，吳峰特別高興：“你總算要開門了，這幾天吃食堂都吃死我了?！?/br>
    覃秀芳好笑：“哪有你說的那么夸張。對了，前幾天的事謝謝你。”

    吳峰疑惑地看著她：“什么事啊？”

    覃秀芳見他這副反應(yīng)也納悶了：“就前兩天有混混找我麻煩，然后被你們部隊里的人帶走了。我以為是你叫戰(zhàn)友來幫我的，不是你嗎？”

    吳峰否認(rèn)：“沒有啊，我做沒做過，你不說我都不知道你遇到了地痞流氓的事?！?/br>
    “這樣啊，難道真的只是巧合？”覃秀芳狐疑了。

    吳峰見她這副模樣，具體問清楚了怎么回事后，笑道：“可能是去廟會執(zhí)勤的戰(zhàn)友吧。廟會那邊人流量大，應(yīng)該會派人去維持秩序?！?/br>
    “這樣啊?！瘪惴加X得可能是她想多了，“你們?nèi)嗣窠夥跑娺€真是好。那被抓住的尋釁滋事的人會怎么處理？”

    吳峰說：“勞改吧，直到他們改過自新為止?！?/br>
    也就是坐牢了，那甚好，覃秀芳放下心來了，以后不用擔(dān)心他們打擊報復(fù)了。

    了卻了一樁心事，覃秀芳開始琢磨買房的事。

    從班主這里發(fā)了一筆橫財，再加上先前攢的，如今覃秀芳手里已經(jīng)有二三十萬元券了。這筆錢說多不多，說少不少，放在手里也只會貶值，等到55年的時候一萬元券只能兌換一人民幣，購買力比現(xiàn)在都要下降幾十上百倍。

    她自然不能讓錢都砸在自己手里，眼睜睜地變成草紙。所以覃秀芳決定將買房子這個事提上日程，這點錢在江市買不了什么很好的房子，但給她買個安身立命遮風(fēng)擋雨的地方應(yīng)該還是成的。

    有了房子，她就有了根兒，以后就是名副其實的城里人了，也不怕哪天政策變化，突然就被趕回鄉(xiāng)下。

    于是第二天，覃秀芳將阿東和小志送去孤兒院，又給他們買了些必要的生活用品，并跟院長約定好等開學(xué)的時候帶他們?nèi)竺?，覃秀芳就回來咨詢老板娘這個事了。

    “買房？你真把秘方賣給了那個戲班主啊？”老板娘一下子就明白她的錢從哪兒來的了。

    覃秀芳笑著點頭：“對，這筆錢我暫時也用不上，留著又怕買的東西越來越少，最后淪為一通廢紙，所以想買個房子。你知道最近的牙行在哪里嗎？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老板娘往出門右手邊指了指：“你一個姑娘家單獨住不安全，要買房最好買在部隊附近，治安會好很多。右手出去直走，到了大馬路上，再接著右拐，那邊有個牙行，你去問問最近有沒有房子要出售吧。若是有看上的，再讓你姐夫陪你一道去把把關(guān)?！?/br>
    “那成，我就先謝謝姐夫了。”覃秀芳笑瞇瞇地跟她揮手倒了別，出門右拐，一路走一路問，大約走了半個小時，終于找到了老板娘說的牙房。

    里面一個穿舊時長衫的男人和一個稍微年輕些的坐在里面說話，瞧見覃秀芳進(jìn)來，立即站了起來，笑著迎上前問道：“姑娘這是打算看房子還是賣房子或者出租房子呢？”

    覃秀芳笑著說：“我想看看房子，要小一點，便宜點，就這附近的，你們這里有合適的嗎？”

    男人點頭，彼此簡單地介紹了一下后，走到桌子前，從抽屜里拿出一個本子，翻了起來，一邊翻一邊問覃秀芳：“你想看多大的房子，大致預(yù)算在多少？對房子的結(jié)構(gòu)、朝向、臨街與否或是否是單門獨院等等有沒有要求？”

    覃秀芳自然希望能買個坐北朝南，單門獨院的，既安全又能保障隱私，但她也得有那個錢啊。

    抿唇笑了一下，她如實說：“我手里不大寬裕，大概只能買得起二三十萬元券的房子，房同志你看看有沒有符合我要求的房子?！?/br>
    這個中年男人就姓房。

    房同志飛快地翻動他的本子，翻了幾頁后，停了下來，指著一處說：“這里有一套三間的房子出售，價格蠻符合你的要求，另外還有一套房子，兩間屋的也符合你的要求，要去看看嗎？”

    “去看看吧，麻煩房同志了?！瘪惴几吲d地應(yīng)下了。

    房同志領(lǐng)著她出了門，帶到去看了兩套房子。但是兩套房子看下來覃秀芳都不大滿意。因為這兩套房子都是跟別人合用一個院子的，兩間屋的那個房子住了六七戶人家，這個房子應(yīng)該是以前某個大戶人家的，那家人跑了，房子就空了下來，以低價賣給了沒房的人，其中一戶居家要搬走，就想把這套賣了。

    另外一套三室的稍微好一些，是某家祖?zhèn)飨聛淼姆孔?，子孫不成器敗光了家業(yè)開始賣房子。這個房子跟兩戶人家連在一起，可能是因為房主長期沒在這里居住的緣故，這家房子屋檐下都堆滿了東西，顯然是左右兩家人放的。

    他們已經(jīng)習(xí)慣了占中間這套房子的便宜，等她住進(jìn)去，看她一個獨身女人，這些人也不會收斂的。覃秀芳實在不想買個房子住著還不開心，天天跟他們扯皮。

    而且這兩套房子的朝向都不好，背陰，比較潮濕，冬天走進(jìn)去，陰冷陰冷的，站一會兒，她就感覺渾身發(fā)冷很不舒服。

    房同志看出她不大滿意，又說：“我們那里還有稍微超預(yù)算的房子，大概要三十多萬，你要不要去看看？”

    覃秀芳想，看看又不吃虧，她第一次買房子，多看看對比對比，總沒錯，不比較哪能看出房子的優(yōu)劣。

    兩人又回到了牙行，房同志把覃秀芳領(lǐng)進(jìn)了屋說：“你先坐一會兒，我找找?！?/br>
    他打開柜子拿出了兩個記錄本。

    覃秀芳安靜地坐在一邊，等著他找到合適的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