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認(rèn)了親，一家人每天總要聚聚，培養(yǎng)培養(yǎng)感情，但大家白天都有工作要忙，也就只有吃晚飯的時間能湊一起了。

    潘沁雯確實也有自己的工作要忙，將覃秀芳送到徐瑞香住的旅館就走了。

    覃秀芳上去后，徐瑞香已經(jīng)起床收拾好了，坐在房間里發(fā)呆，見覃秀芳過來，很是高興，連忙站了起來，指著自己的胳膊說：“秀芳，我已經(jīng)好了，你就讓我今天回去吧?！?/br>
    “瑞香阿姨，你先吃飯，你要回去我肯定不會攔著，你就陪我開一天店，當(dāng)幫我的忙，成嗎？”覃秀芳將飯盒放到桌上，招呼她過去，“這是我娘煮的粥，rou包子是買的，你趕緊吃，不然一會兒涼了?！?/br>
    等徐瑞香吃過飯后，覃秀芳就領(lǐng)著她去了菜市場，跟老板們打招呼：“老板，來五斤rou，要肥一點的，還有骨頭嗎？給我一根?！?/br>
    等老板報了價，覃秀芳算了一下，將錢遞給了他，又去買菜。

    徐瑞香看著覃秀芳游刃有余地在各個攤位之間轉(zhuǎn)悠，不一會兒推車?yán)锞脱b滿了東西。

    除了rou，她還買了一條鮮活的大鰱魚。

    “鰱魚留著咱們晚上自己吃，我給你們做酸菜魚?！瘪惴紝Ⅳ~放進桶里，還問老板要了點水養(yǎng)著，免得魚死了。

    離開菜市場后，徐瑞香驚嘆地看著覃秀芳：“你腦子反應(yīng)真快，我看老板的算盤都沒你算得快?！?/br>
    上輩子買了十幾年的菜，這種簡單的加減乘除怎么難得了她。不過為了改變徐瑞香的觀念，覃秀芳將這歸功于進城后的學(xué)習(xí)：“以前在鄉(xiāng)下我也不會算賬，還是進城后慢慢學(xué)的。”

    “秀芳你學(xué)東西可真快?！毙烊鹣愀袊@道。

    覃秀芳笑了笑：“不難的，天天算，熟能生巧，你也可以的?！?/br>
    徐瑞香搖搖頭，還是覺得不容易。

    回到店里，又是一通忙活，徐瑞香想幫忙，但她的左胳膊有傷，覃秀芳沒讓她干重活：“你幫我燒火吧，待會兒打飯的時候幫我收錢?！?/br>
    “我，我不會算賬。”徐瑞香有些不好意思地說。

    覃秀芳道：“沒關(guān)系，我來算，我告訴你收多少錢?！?/br>
    徐瑞香看著覃秀芳手腳利落地將蘿卜削干凈，放到案板上切成細(xì)細(xì)的絲，不一會兒就切了一大桶，不由感嘆道：“你真能干?！?/br>
    “做飯而已，哪個女人不會。瑞香阿姨，你也在家里做飯吧?！瘪惴紗柕?。

    徐瑞香擺了擺手：“我做得不怎么好吃?！?/br>
    鄉(xiāng)下人舍不得放鹽，舍不得放油，沒有調(diào)料，能好吃到哪兒去？

    覃秀芳沒把她這話放心里：“晚上你做個菜給我嘗嘗?！?/br>
    徐瑞香有點猶豫：“我不大會，別瞎浪費了你的好東西?！?/br>
    覃秀芳說：“你中午看著我做，晚上再試試，素菜不值錢?！?/br>
    見她這么說，徐瑞香不好再反對，點頭同意了。

    這一天徐瑞香一直在店里幫忙，多個人搭把手，覃秀芳輕松了許多。等賣完了午飯，覃秀芳收拾干凈店里后，沒有回去，擦干凈桌子，拿了一份舊報紙看了起來，還掏出本子，將自己不認(rèn)識的字記下來，準(zhǔn)備回頭問問她娘或是老板娘。

    覃秀芳看報，徐瑞香就沒事干了。

    百無聊賴，她的注意力又落到了覃秀芳身上，見覃秀芳認(rèn)真地看著報紙，還在本子上寫寫畫畫。徐瑞香很是吃驚：“秀芳，你識字？”

    覃秀芳等的就是她問這個：“這是我進城后去部隊的掃盲班學(xué)的，當(dāng)時還有好幾個嫂子跟我一起學(xué)呢，咱們七個人，有五個拿到了結(jié)業(yè)證書，只有兩個嫂子要稍微差一點。連部隊里的男同志們都沒咱們考得好，毛政委還專門表揚咱們女同志了。”

    “婦女也能識字寫字？”徐瑞香覺得有點新鮮。

    覃秀芳笑著說：“怎么就不能了？米嫂子還準(zhǔn)備讓她的侄女去上下一期的掃盲班，長長知識呢。城里的學(xué)校也有很多小女孩入學(xué)，你要不要去小學(xué)看看？”

    覃秀芳估摸著要到放學(xué)的時間了，索性放下了報紙，鎖上門，帶著徐瑞香去學(xué)校。

    她多留徐瑞香呆一兩天就是讓她長見識的，光呆在店里面怎么夠。

    兩人來到小學(xué)，沒過多久，學(xué)校就放學(xué)了，一大群孩子跑了出來，男孩居多，女孩也有不少，三五成群，歡快地跑了出來，像麻雀一樣，嘰嘰喳喳地跑回了家。

    “這么多女孩子上學(xué)？”徐瑞香吃驚不已，在他們鄉(xiāng)下，連很多男孩子都去不了學(xué)堂，就更別提女孩子了。一個村都找不出幾個會讀書寫字的。誰要會讀書寫字，那就是文化人，很受人尊敬的。

    更令徐瑞香吃驚的還在后面，學(xué)生們走光后，女老師們也三三倆倆地出來了，有的手上拿著包，有的抱著書或是本子，渾身充滿了書卷氣，一身也整整潔潔的，看了就讓人羨慕。

    “這些都是學(xué)校里的老師，有男有女?！瘪惴嫉亟o她介紹。

    兩人說著話，姚玉潔出來了。

    姚玉潔一看到覃秀芳，臉就拉了下來，她生怕被同事們知道覃秀芳是周家成的前妻，低垂著頭，快速往另外一邊去了。

    覃秀芳也看到了她，不過只掃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然后對徐瑞香說：“瑞香阿姨，咱們回去吧，待會兒我爹娘他們會來飯館里吃飯?！?/br>
    “哦，好?！毙烊鹣阈牟辉谘傻攸c了點頭。

    一路無話，走回去后，覃秀芳讓徐瑞香做了兩個素菜，一個是炒蘿卜絲，一個是素炒萵筍。

    蘿卜絲覃秀芳讓她自己炒，萵筍則覃秀芳教她炒，先將萵筍片用鹽腌一會兒。萵筍帶著點苦味，腌掉里面的水分再炒會好吃很多。

    等兩盤素菜炒好后，覃秀芳讓徐瑞香各夾了一筷子嘗嘗：“你覺得味道怎么樣？”

    “萵筍好吃一些?！毙烊鹣阏f。

    覃秀芳點頭，又道：“你再炒一小盤子蘿卜絲，蘿卜絲快出鍋的時候放點蒜苗葉子?！?/br>
    徐瑞香按照她的方法，多放點油，加了調(diào)料，炒出來的蘿卜絲果然要好吃許多。

    覃秀芳笑著說：“瑞香阿姨，你看，你也是會做飯的，只是平常舍不得放油和料罷了?！?/br>
    徐瑞香笑了笑：“油多貴?。　?/br>
    “如果賣給別人吃，能為你掙更多的錢，那還貴嗎？”覃秀芳問。

    徐瑞香想了想：“做生意跟自己吃哪能一樣?！?/br>
    覃秀芳把她拉到凳子上坐下說：“瑞香阿姨，你也看到了，城里的女人能干買賣，能教書，能去廠子里做工人，城里的小姑娘到了年齡就可以去上學(xué)。你想不想大丫、二丫也過這樣的生活？你是希望大丫、小丫長大后重復(fù)咱們老一輩的生活，還是希望她們進城念書，你好好想想吧！”

    哪個母親不愛自己的孩子？徐瑞香被她說得有點心動，動了一下唇：“可是……”

    覃秀芳也沒指望她已經(jīng)形成的觀念能在自己短短幾句話之下就改變。

    “你現(xiàn)在不用給我答案。我明天就送你去坐火車。瑞香阿姨，我娘生前一直把你當(dāng)親meimei，我也把你當(dāng)親姨，以后你要是遇到了什么困難可以來找我。這些錢，你好好收起來，別告訴其他人，要是有一天受欺負(fù)了，想通過了就買火車票來江市找我。”

    徐瑞香明白，她已經(jīng)猜到了自己的遭遇。抹了一把淚，徐瑞香咬住下唇：“他……他平時不這樣的，就是喝多了才會打人?！?/br>
    這話覃秀芳不置可否。鄉(xiāng)下男人打女人，她兩輩子見多了，喝多了，賭錢輸了，在外面跟人吵架了，婆娘在家吃了一口rou，不孝順……種種借口，稍有不順女人就是他們的出氣筒。

    “我去煮魚，你可以看看我是怎么做的。”覃秀芳讓徐瑞香去燒火。

    次日，覃秀芳按照先前說的，將徐瑞香送上了火車。

    潘沁雯跟她一道，回去的路上，潘沁雯提起了覃秀芳的前程安排：“秀芳，你還年輕，開個小店也不是長久之計，你有沒有什么計劃和想法？”

    覃秀芳沉默了稍許，抬起頭，眼睛亮得驚人：“潘醫(yī)生，我想過一陣子去婦聯(lián)工作?！?/br>
    潘沁雯沒想到她拒絕了做醫(yī)生老師，反而會想去婦聯(lián)解決家長里短。

    “你可想好了，婦聯(lián)的工作并不好做，咱們只能勸解，烏主任都時常氣得長吁短嘆?！?/br>
    覃秀芳點頭：“我知道的，但再不好做的工作總得有人去做?！?/br>
    結(jié)合她自身的經(jīng)歷，還有徐瑞香以及千千萬萬個徐瑞香的遭遇，潘沁雯大約能明白覃秀芳的想法。她揚起笑鼓勵地看著覃秀芳：“好，你想做就去做吧，娘支持你！”

    第69章

    這兩天因為認(rèn)親的事耽擱了時間, 覃秀芳的早餐計劃一直沒來得及實施，等徐瑞香走后，她又將這個事給提上了日程。

    她得趕緊將錢攢齊了還老板娘, 不然回頭萬一老板娘走了，成爛賬就麻煩了。

    賣完了午餐后，覃秀芳回家準(zhǔn)備次日早飯的材料。

    到了旅館，她看到阿榮在院子里劈柴, 卻不見老板娘的蹤影。

    想著前兩天她娘提醒她的事, 擇日不如撞日，覃秀芳準(zhǔn)備找老板娘好好談?wù)? 便問道：“姐夫, 虞姐呢？出去了嗎？”

    阿榮指了指客棧里面：“在屋子里呢，你進去找她吧?！?/br>
    “成?！瘪惴键c點頭轉(zhuǎn)道去找老板娘。

    老板娘嘴里唱著小調(diào)，正在屋子里收拾衣服。

    覃秀芳發(fā)現(xiàn)，她完全低估了老板娘的衣服。

    臥室里擺放著兩個敞開的箱子，老板娘將里面的衣服拿出來掛在衣柜里，然后將不穿的厚實冬裝折疊好, 塞了進去，重新蓋上箱子。除了這些，床上還鋪滿了衣服。

    老板娘很少干體力活, 就這點活也累得她氣喘吁吁的。

    吐出了口氣，她拍了拍手，扭頭就看到覃秀芳站在門口, 頓時笑了：“什么時候來的，站在門口做什么？進來呀?！?/br>
    不是覃秀芳不想進來, 實在是這屋子被她弄得亂糟糟的, 到處都是衣服, 地上都有。

    覃秀芳彎腰撿起一件米白色帶著蕾絲邊的洋裝，這件衣服有些小，挺清純的，像個十幾歲的小姑娘的衣服，不由詫異，這不像是老板娘喜歡的風(fēng)格啊，而且她現(xiàn)在也穿不了。莫非是她年輕那會兒的衣服？再往前，是一件淺綠色的真絲睡衣，領(lǐng)口開得有點低，上面有繁復(fù)的花飾。

    覃秀芳全撿起來遞給老板娘：“你這是干嘛呢，都快把房子掀了！”

    老板娘捶了捶腰，打了個哈欠說：“這不是要換季了嗎？收拾收拾衣服。”

    覃秀芳看她這副累得直不起腰的樣子，便說：“虞姐，你坐下歇會兒，我來幫你收拾吧，你跟我說衣服都放哪兒。”

    “成吧，辛苦你了。這些都是我收藏的衣服，料子還不錯，你看看有沒有喜歡的，有就拿回去穿，我年輕的時候有些衣服還挺好的，放現(xiàn)在也不算過時?！崩习迥锖艽蠓降卣f。

    覃秀芳一邊低頭收拾一邊說：“你這衣服我可穿不了。穿洋裝旗袍真絲裙子去灶臺前炒菜，你不心疼你的衣服嗎？”

    老板娘泄氣地垂下了肩：“也是，你說你一個姑娘家，天天在灶臺上打轉(zhuǎn)就不累嗎？以前你是一個人沒有法子，也就算了?，F(xiàn)在都找到了你爹娘，他們都挺能干的，對你也挺好的，你就別干這個了，聽姐的，姑娘家得對自己好點?！?/br>
    這番話就看得出來，老板娘跟她持有不同的觀念。而老板娘的這個觀念和柔弱的身體，在將來只會吃更多的苦頭。

    這倒是個很好的引子。

    覃秀芳笑著說：“累啊，不過有事做挺讓我安心的，尤其是這個事能讓我不靠任何人就能養(yǎng)活自己，我覺得挺值的。累一點苦一點都不算什么，看到生活越來越好，我就很開心，人這輩子嘛，總還是要做點能實現(xiàn)自己人生價值的事情，哪怕是很辛苦很微不足道的事?！?/br>
    這種積極向上勤勞刻苦的觀念，跟老板娘想法可完全不一樣。

    老板娘搖搖頭：“你說話這老氣橫秋的樣子可不像十八歲。聽姐的，今朝有酒今朝醉，過一天算一天吧?！?/br>
    看自己的話一點都沒觸動老板娘，覃秀芳有點泄氣，她看了一眼門口，阿榮在院子里，有客人來，他會招呼，不會有人闖到后院，就只有她們兩個人，覃秀芳索性挑明了：“虞姐，勞動最光榮，新時代了，咱們得摒棄享樂主義作風(fēng)，做一名光榮的勞動人民，為建設(shè)祖國貢獻一份自己的力量?！?/br>
    老板娘掀起眼皮，沉悶了幾秒問道：“你今天來就是跟我說這個的？你娘讓你來找我的？”

    要不是相信老板娘的為人，覃秀芳都要懷疑老板娘在她屋子外面偷聽了。

    “不，這是我的意思。我娘確實提了一嘴，那也是因為她知道你很照顧我，所以讓我提醒提醒你。在我娘來之前，我就想跟你說說這事了?！瘪惴甲搅怂磉叀?/br>
    老板娘臉上的笑容斂了去，揉了揉臉，半晌嘆了口氣：“你這丫頭還真是死心眼，我知道了，我會認(rèn)真思考你的話?！?/br>
    說著又站了起來，開始收拾她攤在床上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