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潛伏抄經
趙戎感覺那個閣樓的鏤空木窗內有一道道視線投來,嚇得一頭冷汗,慌張四顧,下意識的就想不顧一切的倉惶而逃,下一秒,趙戎牙齒狠咬,嘴唇緊抿,強制自己冷靜下來。 他把樹枝一拉,用樹葉遮擋自己的身形,目光透過葉隙,緊緊盯著從觀星樓出來的那十幾個藍衣道士,要探知他們出觀后從那個方向來捉自己。 忽然,趙戎一愣。 只見那伙藍衣道士向右一拐,偏離了那條直線通往沖虛觀外觀大門的便道,向觀內的尹祖殿方向走去,趙戎定睛一看,發(fā)現他們腳步悠閑,甚至還有個別道士在轉頭言笑,不像是出來抓人的模樣。 趙戎紋絲不動,眉頭微皺,再觀察了會,見他們走到了正殿后方,那兒有一道之前趙戎觀察時還是緊鎖的紅漆大門,此刻已經洞開。 從此處視角看去,視線只能看到門后是一條齊整寬闊的黑色石階。 門后突然走出一隊新的藍衣道士,兩伙人相遇停步,打完稽首,交叉而過,之前的那伙藍衣道士陸續(xù)進門,拾階而上,紅漆大門很快被關上。 新來的那伙藍衣道士在路上陸續(xù)有人離隊,三人一伙進入各個大殿,最后只剩下七人,步入觀星樓內。 趙戎眉頭舒展,輕吐一口氣,再瞟了眼那個閣樓,便動作輕巧的跳下了樹。 這時山上鐘聲傳來,趙戎細聽,已經卯時一刻。 趙戎轉身準備離去,剛走幾步便又返回,將掉在泥土里的烙餅和地上被他碰落的零散樹葉處理干凈,不再逗留。 原來剛剛那伙人只是出來換防,自己剛來不久,應該沒被閣樓上的暗哨發(fā)現,不過此處太危險了,不能逗留,那座觀星閣太高,視野開闊,可以說整個外觀周圍都不宜隱藏,得轉移陣地。 趙戎略微沉吟決定進觀,外觀的大致地形與情況剛剛已經記下,若無必要可以不用再去高處冒險觀察。 趙戎為了保險起見,還是先下了山,在山腳等待片刻,見確實沒有動靜,重新上山,整理衣冠步入山腰外觀,這次略微轉悠便直接進了靈官殿。 步入殿內,此時大殿中央正有一大伙道士整齊站在神像前,四排五列,正在早課,閉目靜坐,頌念經書,帶頭的是一個藍衣老道。 神像左前方有一個須發(fā)全白的老道士在迎客解簽。 大殿左右兩側墻壁前,各站著一個藍衣道士,他們身后分別有兩個黑衣小道童,貼壁侍立,六人審視殿內眾人。 今日休沐日,香客游人極多,現在清晨的人流都趕的上平日上午了,有攜妻帶子前來求平安的,有高官貴婦前來求子的,有男女二人前來求姻緣的,也有不遠千里前來道觀為生病親人祈愿的…… 因為大殿內正在早課,所以比較寧靜,一些進來的香客大都自覺的安靜下來,在一旁燒香拜神,或者排隊去和迎客道士解簽交談,另外,貼近大殿正門的右側有一橫排桌凳,此時已經有善士坐在位置上抄寫經文。 趙戎掃視一遍,將這些盡收眼底,心里一動,邁步去迎客道人那兒排隊,等他排到了跟前,便道明自己的來意是為病魔纏身的親人抄經祈福,之后繳納了一筆不菲的筆墨錢,被一個小道童領著去經樓取來了紙筆經文。 趙戎尋了一張靠內的桌椅坐下,這一橫排桌子都是正對著前方一座神像。 抄經規(guī)矩極多。 趙戎先在神像前點三炷清香,隨后浴香凈手,雙手持經文和宣紙疊在一起,在點燃的香上方,逆時針熏三圈,再順時針熏三圈,放于案旁。然后,兩手掌心向下自然攤開,在香上先逆時針后順時針各三圈凈手。 最后,手捧經文紙筆,向圣像頂禮三次,才能就座,稽首誦念三聲圣號,開始抄經。 趙戎盤腿而坐,挺直腰背,眼眸低垂,神色肅穆,執(zhí)筆在大殿角落抄經,用不易被發(fā)現的余光打量大殿內的情形。 霆霓紫金爐仍舊在大殿正中神像前的第二張供桌上,此時趙戎視線被那伙做早課的道士遮擋,只能透過那兒飄渺游離的青煙和腦海中頗為強烈的感應去確定它。 雖然現在距離它如此之近,但想要將神爐拿到手,這幾步距離簡直是難如登天。 這不是那種送到話本小說主角嘴邊,唾手可得的機緣,而是要耗費心血與努力一點點謀取的寶物,稍有不慎就會前功盡棄,甚至有生命危險。 不過趙戎沒有絲毫抱怨,反而覺得更加踏實,這種腳踏實地要一步一步謀取到的東西,才是自己值得去追求的,而那些不勞而獲,純看運氣的天降奇緣,宛如空中樓閣,只會墜了男兒心氣。 卯時四刻,殿外鐘聲傳來,大殿中央的眾多道士早課結束,包括那位藍衣老道在內的四位道士留下,其他的全部離開了靈官殿。 趙戎一心三用,一邊抄經,一邊思索,一邊余光觀察。 正在抄寫的這篇祈福經文名曰《太乙救苦護身妙經》,經文頗多,且抄經不能抄錯或者漏字,否則便要用火焚化,但趙戎精通書法,筆法圓滿,天生記憶力又極好,抄完三遍便可離經默寫,速度極快,一氣呵成。 所以,說是一心三用,其實手上的抄寫工作根本分不去多少心神,頂多寫累時稍稍停筆,揉下手腕,便又繼續(xù)。 趙戎頭微微一側,瞟見右前方有一個小道童,也就是大殿內四個小道童之一,正低垂著腦袋,向下輕點,不時抬起,又馬上落下,宛若小雞啄米一般。 趙戎停筆,輕呼一口氣,將抄好的第十八遍《太乙救苦護身妙經》拿去一旁,和之前抄完的經文碼在一起,放在右上角,抬頭從前方順手捏起一疊宣紙,乘機仔細端詳了眼那個瞌睡道童,一眼過后,眼瞼一垂,繼續(xù)抄經。 這不是昨天上午那個胖道童嗎?當時就是他手里提著霆霓紫金爐。 趙戎神色微微一動,悄然打量了下殿內其它幾位道童,都有些眼熟,估計昨日上午都在隊伍里。 胖道童身旁的那個圓臉道童和前者一樣,好像也有些瞌睡,頻繁揉眼,無聲的打著哈欠,強撐困意。 至于大殿左側那面墻壁前的兩個一高一矮的小道童,則沒有這種情行。 兩個瞌睡小道童前方的那位藍衣道士不經意回了回頭,發(fā)現了身后狀況,將二人低聲訓斥一番,問他們昨夜干嘛去了,二人不敢作聲,低頭挨訓。 趙戎揚了揚眉。 靈官殿內人流越來越多,除了三個藍衣道士,四個道童,四個黑衣道士和趙戎這一排的抄經善士外,其他人皆是行走不定的香客。絡繹不絕。 趙戎表面看去靜心抄經,實則一直在暗中記憶大殿內固定留守的眾人相貌與特征,他們走路時的步伐節(jié)奏與下意識的習慣動作,趙戎都在仔細記憶、揣測,甚至連他們去往茅房的規(guī)律都了然于心。 上午時間轉瞬而過,趙戎捐了些銀子,在山下齋堂吃齋,飯后立即返回靈官殿,繼續(xù)抄經。 午時的靈官殿人流較少,但眾道士并沒有離開或休息,除了四個小道童坐在圓凳上午睡,其它七位道士都是盤腿在團蒲上打坐,正對著神像,霆霓紫金爐就在他們的視野之中。 及至黃昏,早上那批道士再次到來,進行晚課,之后外觀將要閉門,不允許觀外人士在觀內逗留。 趙戎起身整理好紙筆,明天還要來,便把它們整齊放在殿內桌上,轉而將自己抄了一百八十一遍的《太乙救苦護身妙經》的厚厚手稿交給了前來收取經文的小道童,后者會將它們送到方便存儲或者正在裝藏的宮觀道場。 如果字跡工整,沒有錯漏,可以送往道觀布施大眾,而寫的好甚至可以裝藏在圣像里面,供大眾禮拜積累福報。 周圍幾個一起抄經的善士見趙戎一天所抄的經文如此之多,大都好奇,眾人上前一瞧,宣紙上是一片密密麻麻卻極為吸睛的楷體,風骨勁峭,法度謹嚴,正中見險,規(guī)中見逸,眾人頓時一陣喧嘩。 收經文的小道童和被熱鬧引來的兩個藍衣道士看了幾眼便有些挪不開目光,抬起頭來,驚嘆的瞧著趙戎。 還有幾個善士走來向趙戎乞要幾份,想帶回去觀賞、臨摹。 趙戎笑著應付了幾下,便轉身出門,下山離去。 趙戎回去的路上暗暗皺眉,自己本就怕引起注意,已經藏拙了,沒想到這一手不自禁帶點歐體的楷書都讓他們大驚小怪,看來回頭得把寫的好的帶走,還有,下次不能抄這么多了,怪累的…… 一整天的抄經很是枯燥乏味,當然,如果說的好聽點,這叫修身養(yǎng)性,虔誠專一,但趙戎不吃這套,決定明天換些有趣的經文來抄抄,不專門抄祈福經了。 月上高天,趙戎披星而歸,回到住處,推開屋門,大步邁入,忽然被“某物”一絆,猛地一個踉蹌,用趙戎的話說,就是差點帥臉著地,英俊不保。 哐當! “關上門,不要點燈?!彼f。 “你要干嘛?別過來!”趙戎急了,但不敢點燈,因為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