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九章君子之交,老者贈決
趙戎將青君拉到身后,面向陶淵然。 亭內(nèi)的這個帶南華巾的熟悉老者,剛剛與青君說的那些話,何嘗又不是說與他聽的。 剛剛青君她們是背對趙戎,認真傾聽。 一時半會沒有發(fā)現(xiàn)他。 而陶淵然卻是面朝向趙戎方向的。 雖然趙戎站的有些遠。 但是隨著他漸漸聽到陶淵然說出某些類似于‘禮者,亂之首也’的刻意嚴厲話語后。 趙戎就已經(jīng)心中確定了,陶淵然已經(jīng)看見了他。 不過趙戎還是沉默的聽了會兒。 因為他想知道,這方世界的道家,究竟發(fā)展到了哪一個階段。 百家爭鳴的中心,稷下學宮,道家學派目前的主流學說到底是什么。 本書由公眾號整理制作。關(guān)注vx,看書領(lǐng)現(xiàn)金紅包! 關(guān)于這一點,因為望闕洲離的很遠,消息不敏。 不過趙戎很快便漸漸摸清楚了情況,特別是當陶淵然那番‘圣人與大盜’的言論一出。 至于亭內(nèi)老人之前說的那些批判儒生的話,若是說給他聽的,那么似乎還有一層用意…… 亭外空地上,趙戎突然行了一禮,笑道:“在下趙子瑜?!?/br> 陶淵然也笑了,起身,與半年前的那日一樣,朝眼前這個年輕儒生,行了一個稷下學宮的莊重古禮。 “在下陶淵然?!?/br> 只是下一秒,趙戎似笑非笑,“陶道友剛剛說‘禮’是禍亂之源,為何現(xiàn)在又一板一眼的行如此古樸之禮?豈不也是被束縛了?” 陶淵然表情洽淡。 “趙小道友當真不知?此禮,是在稷下學宮與認可的道友相見時,可有可無的古禮?!?/br> “老夫執(zhí)禮,是隨性所欲,無人約束,順乎自然也。而汝儒家是強制世人,不管何時何地,都要按規(guī)矩執(zhí)禮,這是施加于天下人,老夫當然不同意?!?/br> 趙戎點頭,“陶道友風采依舊,還是那般能說會道,言語犀利?!?/br> 陶淵然:“小道友也一樣,還是這么銳氣逼人?!?/br> 趙戎擺了擺手,轉(zhuǎn)而道: “不敢當,只是陶道友剛剛與我娘子說的那些話,其中有些不妥之處?!?/br> “那場‘有為無為’之辯中,我因為是執(zhí)無為的觀點,所以道友剛剛復述的無為無不為的話語,我確實說過?!?/br> 他停頓了下,微微合眼道: “可是后面所謂圣人與大盜關(guān)系的言論,趙某并未說過一字的,后來的都是陶道友的言論,嗯,這點還是講清楚為好,勿要引發(fā)了誤會。” 趙戎看了看周圍空地上的府生們,強調(diào)了一番。 他現(xiàn)在是林麓書院的儒生,在關(guān)于“道爭”一事上,不說具體看法如何,至少也得態(tài)度明確,屁股不歪。 趙戎不知道陶淵然是有心還是無心,但是他目前正得罪了某個更年期還未婚嫁的古板女子。 言行需要謹慎,防止流言,三人成虎。 陶淵然安之若素,頷首。 “陶道友,終南一別,沒想到這么快就見面了。” 陶淵然點頭道:“小道友現(xiàn)在在林麓書院讀書?師從何人?” 趙戎隨口答道:“還在墨池學館讀書,尚未入書院先生們的師門。” 陶淵然一笑,撫須不語。 趙戎也沒多想,拱手,“閣下還在授業(yè),在下冒昧打擾了,告辭?!?/br> 他轉(zhuǎn)身朝青君和芊兒叮囑一句,“你們先坐下,有什么問題等會兒私下再說。我去外面等你們?!?/br> 趙戎拍了拍袖子,對周圍的府生們?yōu)⑷灰恍?,欲走?/br> 陶淵然見狀,挑眉,抬手勸住。 “小道友請留步,這逍遙府的課,老夫不急,改日再上即可。你…你剛剛說‘樸難歸矣’?可是有何高見。” 趙戎擺手,“哪里有什么高見,只是隨口一說,閣下不要放在心上。師者,傳道授業(yè)解惑也,閣下繼續(xù),諸位府生們還在等待?!?/br> 陶淵然沒有去看空地上的府生們。 老者手上的流珠停住,他搖了搖頭: “今日的課,該講的已經(jīng)都講了,接下來,他們自己回去思索琢磨即可。” “話說,趙小道友似乎對‘圣人和大盜’有些不一樣的看法,不知可否賜教?要不咱們再來一次清談,上次老夫心顧老祖之事,和小道友談的并不盡興?!?/br> 府生們:“…………” 柳空依銀牙輕咬,看著被陶先生再三挽留的趙戎,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某一刻,似乎感受到了某個小丫頭危險的目光。 她轉(zhuǎn)頭,朝向趙芊兒,嫣然一笑。 趙芊兒瞇眼,突然瞥了眼旁邊的小姐,只見趙靈妃并未去看柳空依,而是目光溫柔的看著戎兒哥的背影。 小丫頭表情忽收,眼神平靜的移開,不再看柳空依。 后者輕笑點頭,也若無其事的移開目光。 二女之間,瞬息的交鋒,無人看見。 此刻,趙戎覺得,在娘子與清談之間每多猶豫一秒,都是對智力缺陷的多一分證明。 他想都沒想的說: “圣人與大盜,是閣下這樣的智者、大修士們思考的事情,在下才疏學淺,不敢置喙?!?/br> 趙戎旋即凝眉,又道: “反而是陶道友,在下初見時本以為是超然世外,欲潔其身的道門隱者,踐行著貴派的清凈無為。” “但是如今看來,閣下?lián)翁逅母牡缹W先生,積極宣揚著貴派主張,難道不是也在做‘有為’之事?” 亭內(nèi)老者沉默了會兒,目露追思。 “讓小道友見笑了。其實曾經(jīng),老夫除了代表樓觀道派,在稷下學宮爭論以外,很少‘說話’,與人爭論?!?/br> “哪怕是年輕那會兒,成為君子的最風光時刻,老夫也是泰然自若,悠悠出世?!?/br> “這些年來,面對這紛爭世道,面對這風云變幻的山上大勢,老夫大多數(shù)時候都是沉默的,看見周遭有同門或道友入世,也嘲笑過他們把光陰錯付?!?/br> “但是,隨著老夫歲數(shù)漸大,發(fā)須漸白,雖是一直做著方外之士,悠然自在,可是這肩頭,卻也不怎么的,覺得有些重了起來?!?/br> “左想右想,捫心自問,老夫雖逍遙自在了大半輩子,可是……天下卻還有太多人不自在,或困惑,或愚鈍,或被誤導,困在這片俗世泥潭里?!?/br> “看來老夫道行還是不夠,無法像本派先賢前輩們那樣,定乎內(nèi)外之分,辯乎榮辱之境,達到那種無己,無功,無名之境。” 這時,陶淵然轉(zhuǎn)頭環(huán)視四周。 老者的目光從空地上盤坐的府生們的臉上,一一掃過,最后,落在了趙戎專注傾聽的臉龐上。 “沉默了大半輩子,想了想,有些話,還是要與這世道說一說,特別是說與你們這些年輕人聽,因為就是你們這年輕人,決定玄黃修真界未來的走勢,世道的好壞?!?/br> “道派里的那些前輩們不在意,孤身避世,可是老夫在意起來了,不想再沉默了,有責任要與你們這些年輕后輩們指一指路?!?/br> 陶淵然低頭,拍了拍袖子,聲音平淡,“這就是肩頭壓著的擔子,不能讓你們被其他諸子們的錯誤學說誤導了,特別是做多錯多的儒家!” 老者緩緩抬頭,目視眾人: “此番出來,老夫并不是要像儒生那樣做個縫補匠,給世道縫縫補補,給你們定條條框框,不去做這些徒然無功之事。只是不想再沉默下去了,便接了這個太清府道學先生的職位,把這些年來,壓在心里的話,和你們好好說一說?!?/br> 陶淵然直視趙戎。 趙戎聞言,肅然起敬。 陶淵然雖然一直痛斥“做些什么”的儒家,可是他自己還是忍不住站出來,也“做些什么”了。 雖然老者給出的理由是,作為前輩,給他們這些后輩年輕人,傳授道家的大道思想,讓他們不被其他的百家學派“騙”去。 而老者自己也是這樣覺得的。 可是,最終的結(jié)果是……他還是入世了,偏離了那種無欲無求,個人自在逍遙的道家。 陶淵然是盡力在不違背心中大道認知的前提下,給肩頭的責任擔子,一個說得過去的交代。 哪怕不是林文若那樣的儒生有為,可也是另一種“有為”了。 一儒,一道。 大道不同,甚至針鋒相對。 但是初心都是好的,都是想讓著世道好上一點,哪怕只是一點。 甚至,趙戎覺得,這似乎才是道家最早的初心,無為,是為了無不為。 這哪里是消極的避世,這分明是最積極的入世…… 所以,趙戎覺得值得尊敬。 他認真點頭。 “在下明白了,不過與閣下相反。您是老者,要不再沉默,要與這世道說一說。而我還年輕學淺……是要開始沉默少說。某位師長,要我多聽一聽,多想一想?!?/br> “所以今日,不只是因為怕打擾了閣下與諸位上課,也確實是沒有什么好說的。今日的清談還是算了?!?/br> “善。” 陶淵然沉吟片刻,點頭: “不過,有些道理是越辯越明的,不可一直憋在心里,閉門造車。改日有空,我們私下里,可以交流交流。小道友放心,我們二人私下的言論,若無允許,絕不會傳到第三個人耳中。” 趙戎猶豫了會兒,看了眼亭內(nèi)老者鄭重的表情,片刻后,他點了點頭。 目睹這這對忘年的君子之交,周圍旁觀的府生們,面面相覷,一時啞然。 陶淵然撫掌一笑,突然轉(zhuǎn)頭,朝趙靈妃道: “趙姑娘,你發(fā)絲間這道清凈紫氣,雖已煉化,可是畢竟不是我們道家正統(tǒng)的法子,只是勉強契合?!?/br> 他看了眼趙靈妃青絲間,紫氣的緞帶,微笑說: “你能獲得這道,只有我們道家君子才有的東來紫氣,又是極妙的‘清凈’二字,也算是與我們道家有緣。老夫這兒有一段法決,可讓東來紫氣妙用無窮,使用后自是知道,且贈給你,就當是見面禮,你拿去重新祭煉紫氣,將來鑄造金丹之時,淬成紫丹,不在話下?!?/br> 陶淵然話語還未落下,場上便頓時響起一片驚嘆之聲。 一道東來紫氣,又配上道家內(nèi)專屬的紫氣秘決…… 眾人之中,除了個別冰冷淡漠之輩,大多數(shù)府生看向趙靈妃的目光帶著些不一的羨意。 只是轉(zhuǎn)而,一些府生又忍不住視線落在了趙靈妃身前那個穿青衿的年輕儒生身上,目光復雜。 最后排,柳空依美目瞇起,瞧著趙戎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此刻,趙靈妃聞言,又是在眾人艷羨目光的注視下,她清冷的俏臉,也不禁浮現(xiàn)出些許的紅霞。 就像新婚那日涂抹的動人胭脂,清媚撩人。 趙靈妃垂眸咬唇。 她哪里是什么與道家有緣。 這東來紫氣是某人隨手送她,此時的陶先生,也分明因為某人,才贈她這段道門法決的。 不過…… 趙靈妃聞言后,并沒有反應,而是低頭思索了會兒,抬目看向夫君,眼神帶著詢問之意。 趙戎板著臉,“長者賜,不可辭。青君,收下,這是前輩的好意?!?/br> 他朝娘子快速的眨了眨眼。 趕緊趕緊,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趙靈妃:“…………” 夫妻二人眉目傳神。 趙戎:傻娘子,人家是一個元嬰境修士,有啥好客氣的,不收豈不是瞧不起陶道友? 趙靈妃嗔視了他一眼:你,你才傻。 隨后,似乎是被夫君的不正經(jīng)逗著了。 趙靈妃與他對視了一眼后,綻放出如花般的笑靨。 她聲音清脆,“嗯?!?/br> 陶淵然滿意點頭。 旋而,他握有流珠的右手,食指微微上抬。 剎那間,木制流珠上,唯一的那枚紫色珠子炸成了一團深紫的縹緲霧氣。 孤亭內(nèi),宛若進入了仙境般。 這團深霧向趙靈妃彌漫。 后者抬起素手,在香肩后方曲指,輕彈紫色鍛帶。 旋即,紫色緞帶也綻放出一團紫色霧氣,只是顏色并沒有陶淵然流珠化為的紫霧那么深。 清凈在趙靈妃青絲間呆萌的裊繞片刻,下一秒,似乎是收到了主人遞來的心念,歡喜的向前飄去。 很快,兩道東來紫氣在空中觸碰。 清凈突然一陣翻騰,與此同時,它似乎被深紫霧氣染色了似的,霧氣的紫色更深更沉了! 趙靈妃黛眉微蹙,又剎那間一松黛眉,因為感受到了清凈的歡躍。 并且,兩道紫氣接觸、染色的同時,她的心湖之中也漸漸浮現(xiàn)一段玄奇的古字。 趙靈妃凝神默記,粉唇無聲呢喃,“乾坤…紫氣決……” 亭外空地上的眾人,默默看著這個籠罩在紫氣中的有著一雙絕美秋眸的女子。 只見她垂眸,玉唇微動,似乎默念著什么,不多時,秋眸女子絢爛一笑,比此刻落在其肩頭的正午秋陽還要明媚,只是……就和她此刻回過神后第一時間想也沒想就伸手去牽某個男子一樣。 這個絢爛的笑容,似乎全是為他而綻放的,只給他看。 空地上,神色各異的府生中,有一些眼神經(jīng)常裝作不在意的男子,目光還是不禁黯了黯…… 趙戎輕輕拍了拍娘子的手,她這才反應過來,朝陶淵然認真道謝一聲。 亭內(nèi)老者擺了擺手。 趙戎輕吐一口氣,見已經(jīng)無事,便行禮告辭了。 趙戎感覺大伙的注意力好像都在他身上,特別是那位柳仙子…… 他再待下去,竹林空地上的課沒法正常上了。 趙戎轉(zhuǎn)身欲走,只是陶淵然突然叫住了他,問了一個關(guān)于大盜的奇怪問題,趙戎此時已無心回答,便搖頭離去了。他的身后,老者平淡不語…… 約莫一柱香后,竹林空地上眾府生散去,逍遙府大門處,府生們陸續(xù)走了出來。 府外,一邊抄著手曬太陽,一邊思索大離之事的趙戎,回過神來,抬頭一瞧。 門內(nèi),趙靈妃與趙芊兒的身影已然浮現(xiàn)。 只見她們在原地頓了頓,目光向外找尋,很快便又重新抬腳,向他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