嫧善（13）

    鼻息倒是還有，只是微弱一點(diǎn)，似乎再過一陣便要沒了。

    無塵修道，兼學(xué)醫(yī)術(shù)。嫧善雖不擅醫(yī)，卻有無塵渡與她的法術(shù)在身，可在危難之際愈傷治病，但無塵教她輕易不可用術(shù)法救人。

    于是她只好將帶出來的幾枚丸藥分別給此人喂了一顆，將他拖至樹根下晾著，以觀后效。

    期間進(jìn)了屋里，把在山下買回來的桂花糕吃掉，喝了一瓢涼水，權(quán)作午餐。

    又想起院外的人口舌似乎干的起皮，又在院外取了一個不用了的茶碗，倒了一盅涼水，喂那人喝了。

    一杯涼水下肚，似乎藥效起了作用，那男子有些清醒之意。嫧善站在遠(yuǎn)處，看他掙扎幾下又睡過去，想來還是藥效不敵，又去取了一顆“太乙流金丸”[1]，塞入那人口中，繼續(xù)灌了一盅涼水。

    又過一陣，那男子方醒。

    嫧善在籬笆內(nèi)不愿現(xiàn)身，只見那男子站起身來活了活筋骨，不知發(fā)現(xiàn)了什么，驚奇地摸了摸頭，又在身上各處亂摸了一通，突然朝竹林內(nèi)的石桌跪拜，涕泗橫流，“仙人，神仙，您救了我，是您救了我啊。”

    嫧善向他喊說：“你既已痊愈，便趕快下山吧，此處并非你久居之所?！?/br>
    籬笆外那人仿似未聞人音，仍舊不住的以頭搶地，口中念念有詞，什么玉皇大帝、什么觀世音菩薩、大羅神仙之類，許是將自己平生所知的各路神仙皆念了一遍。

    嫧善才想起無塵所建此屋凡人是看不見的，只好在地上拾起一塊石子扔出去，驚動了仍舊在地上跪拜的男子，她才使了方才喂他喝水的那只空碗往他來時的路咕嚕嚕滾出去，示意他可以下山了。

    那男子看清了石子的來處，又換了個方向跪拜，直直拜了幾十下，嫧善無可奈何，屋里取了紙筆，歪歪扭扭寫了幾個字，拋出去扔在男子眼前。

    男子瞧了一眼，擦了擦淚，扯了扯身上破布衣裳，有些迷茫地說：“仙人，俺不認(rèn)字?！?/br>
    嫧善無可奈何又氣急敗壞，原地跳了幾尺高，憤憤然扔了紙筆，心想隨他去吧，一會若有野獸來，自會把他嚇跑。

    院外那男子卻雙手合十，作許愿狀：“仙人，神仙大人，您那丸藥若是有剩的，舍我?guī)琢?，我好下山去救救俺們村里的鄉(xiāng)親，俺日后定會為您修廟筑臺，日日進(jìn)香的?！?/br>
    嫧善奇怪道：“他一人生病，為何要為全村人求藥？”

    只好又帶上幕籬從竹門出去，那男子見有人來，一臉驚喜，膝行幾步，只離她只不到一丈遠(yuǎn)，嫧善忙喝聲道：“你站住，莫要再往前行?！?/br>
    大?；琶χ棺?，他以為自己說要為仙人修廟筑塔的誠心打動了她，繼續(xù)說：“俺們以后一定為您塑一座金像，讓十里八鄉(xiāng)的鄉(xiāng)民們都來祭拜您…”

    嫧善聽他又哭又叫的，刺得耳朵難受，忙抬手止住他的話音，默默清了清嗓子，說：“你的病既已痊愈，便休要再貪得無厭求醫(yī)問藥，下山好好生活為是?！?/br>
    那大牛一聽她的話，又急又亂，不知如何解釋，嘴里只會說：“不是這樣，不是這樣……”

    嫧善見他這樣，頭更疼了，她只是說話不客氣一點(diǎn)，他怎么一副受了欺負(fù)的模樣。

    只好和聲和氣地安慰他：“你有話只管慢慢說?！?/br>
    見他那滿臉淚痕的樣子，又將身上的幾顆果子翻出來丟了一顆給他，“餓了就吃點(diǎn)。”

    大牛如見圣跡般捧起那顆果子，連土也沒擦，許是覺得那地上的土也是神仙的恩賜，急急送入口中，竟咬下那果子的一半，嫧善扶額，此人真是深淵巨口。

    大牛幾口將那果子吃凈，嫧善見他似乎連果核都要吞進(jìn)嘴里，連忙說：“果核就不要吃了，這果子只是此山上長的最普通的果子，山下一兜子賣幾個銅板的那種?！?/br>
    大牛憨厚一笑，說：“您的果子香甜好吃?！?/br>
    嫧善不理他的馬屁，問：“你為何要為別人求藥？”

    大牛聞言，臉色又不好看了，抽了抽鼻子，開口：“俺們村子里的人都生病了?！?/br>
    嫧善一驚：“都生病了？是用水不干凈還是吃了什么？去找醫(yī)館瞧一瞧，早日吃藥便都好了?！?/br>
    大牛神情萎靡：“俺不知道，那夏家村的人也都生了病了，左嶺縣也有人生病?！?/br>
    嫧善納悶，按說現(xiàn)在是夏天，一不冷，二不十分干旱，今年田里物產(chǎn)似乎也甚是豐茂，怎會接連一片地方的人都生病了？

    “你們生的什么病？都有何種癥狀？”

    大牛老實(shí)回答：“俺就是頭疼、頭昏，下不了地，不想干活，身上起大疙瘩，還流血，渾身疼?！?/br>
    嫧善奇怪，這是什么??？

    她又問：“各處的人都生了一樣的??？”

    大牛：“不太一樣，但都生瘡、流膿、流血，聽俺娘說，有的死人身上都是一塊一塊的黑斑?！?/br>
    各處皆有病患，患者傷痛有共同的癥狀，既然不是頭疼腦熱，難道是……瘟疫！

    /

    大清宮內(nèi)，老君與無塵相對而坐，老君捻眉低頭，翻看了幾頁無塵帶來的記錄薄，又親捏開一丸丹藥嘗了點(diǎn)，贊許點(diǎn)頭，“可以了?！?/br>
    得到了賞可，無塵亦高興，連日來的cao勞有了成果，下界萬民可得救贖，是再好不過的結(jié)局了。

    “升卿，你近來所寫的道法之書，我看了，很不錯，見解獨(dú)到，又不改宗法，詞句通俗易懂，立意卻高深，童子們可都在夸你?！?/br>
    無塵：“承老君夸贊，不過愚見爾爾。”

    老君：“千年前你初來兜率宮，靈寶教你《道德經(jīng)》時，你還因?yàn)橐痪洹斓夭蝗剩匀f物為芻狗’與靈寶大打出手，如今我這兜率宮里最小的弟子都得道成了仙，為師不可謂不欣慰呀。”

    無塵淺笑，“千年前弟子不知事，給老君添了許多麻煩，多虧師父諄諄教導(dǎo)，弟子才堪堪得了天道，修作老君座下的無名仙?！?/br>
    老君朗朗一笑，轉(zhuǎn)而肅顏，道：“下界疫災(zāi)已經(jīng)至不可挽回之境，災(zāi)禍不斷，路見死骨，丹藥既已煉畢，還是盡早下界去，治病救人要緊?！?/br>
    無塵作揖稱是。

    臨走，卻又被老君叫住，“升卿，當(dāng)真舍不下那只狐貍嗎？”

    無塵大駭，見老君眉宇間只有擔(dān)憂，卻又放下心來，坦然道：“當(dāng)真?！?/br>
    老君面露痛苦，語氣頗軟：“太清仙境與離恨天都留你不住嗎？”

    無塵：“升卿此生別無所求，唯有嫧善。”

    老君：“嫧善是她的名？”

    無塵：“是，她本性梁山，只是頑劣，取此名，盼她能向善向好。”

    老君又道：“你生來帶異，天道予你神力，自有你該擔(dān)之責(zé)，你與她只是偶然，你大可不必一心顧念她當(dāng)初與你同住同吃十叁年，你此生所造于萬民之生福，盡可報答她的恩情了；再者，你此番下山養(yǎng)她育她，渡她仙力、盈其靈法，便是有萬世的恩情也盡可得報了吧？”

    無塵：“老君，我執(zhí)著于她并非是想要報答恩情，此事與恩情無關(guān)?！?/br>
    老君：“圣人居無為之事，而后其自身，故能身先[2]，世事縹緲，況乎情愛。你今日癡纏于她，來日若生差池，叫玉帝知曉，該如何？”

    無塵：“圣人居無為之事，功成身退，天之道也[3]?！?/br>
    /

    嫧善將無塵留下來的丸藥都帶上，隨大牛一同下了山。

    山下的情景叫嫧善大吃一驚。

    她從未見過地獄，卻覺得此時的人間與閻羅殿無異。

    人間皆白骨，醫(yī)館滿死尸。

    瘦若無骨的母親、啼哭不止的嬰兒、行尸走rou的官兵、形容枯槁的老者、毒辣灼人的烈日、鮮紅似火的報春花。

    今日天氣很好，萬里無云，正是仲夏將至，山下林木豐茂，百花齊開，萬物活躍，卻襯得這異常的人間更加荒謬，如一團(tuán)死尸，了無生氣。

    往日人群熙攘的街道，今日活人不見，只聞尸臭，聚福樓大門緊閉，一群老鼠互相撕扯著不一團(tuán)黑黢黢的東西，打眼一看，竟不知是人rou還是污物。

    嫧善眼皮薄，不由得淚如雨下。

    她有治病之法術(shù)，卻不敢輕易治病。

    她法力有限，除卻自身修得的一點(diǎn)之外，其余都是無塵平日里一點(diǎn)一點(diǎn)渡給她的，用之少之，所余之力，不一定能救活所有病人，若救了此人，救不了他人，難免厚此薄彼，若引來禍患，反而得不償失。

    再者，不知此病起源，無法治根，若只是有病治病，不究其因，何患無病？

    她想先隨大牛去他們村子里了解情況之后，再做定奪，若是無塵留下的丸藥有效，干脆散給眾人，能治病再好不過，若大牛痊愈只是偶然，只能另做打算。

    總之，她的法力必不能現(xiàn)于人前。

    大牛帶嫧善坐了一輛驢車，晃悠悠進(jìn)了一個破敗小村子里。

    不想，此處的情景，比鎮(zhèn)上的有過之而無不及。

    處處有死人白骨，家家掛白蕃麻布，戶戶停放棺槨木料。

    嫧善哪里見過這樣慘狀，當(dāng)下便問大牛：“如此境況，官府便朝廷毫無應(yīng)對之法？”

    大牛扁嘴道：“俺們這地方窮鄉(xiāng)僻壤，少有大夫，誰顧得上?！?/br>
    嫧善開始心有戚戚，她的能力實(shí)在不足，若是無塵在此，尚有回轉(zhuǎn)余地，只她一人，恐難成事。

    眼見大牛先要帶她往他家里去，嫧善連忙叫住他，“大牛，我所帶的丸藥是我?guī)煾概R走留下的，多是些治療風(fēng)寒發(fā)熱的藥，恐怕并不能根治此病，我們需得從長計(jì)議。”

    大牛茫然：“如何從長計(jì)議？”

    嫧善：“先去見見此地家長?！?/br>
    大牛聽她語氣似乎有退縮之意，忙想下跪求人，嫧善卻受不起，此人再叁央告，想來也是走投無路，自己此時被架在此地，走也不是，治也不是，真是進(jìn)退兩難。

    如今之計(jì)，是先穩(wěn)住大牛，她雖并未在大牛面前展露仙法，但架不住大牛先入為主認(rèn)她作仙，萬不能叫他將遇見自己之間種種奇事四處宣揚(yáng)，否則，若是疫病無解，自己怕是連狐貍毛都留不住。

    引用及標(biāo)注：

    [1]“太乙流金丸”是我瞎編造的，唐代有用“太乙流金散”制成香囊?guī)г谏砩媳傥烈叩摹?/br>
    [2]“圣人居無為之事……”這一句改編自《道德經(jīng)》，大意：圣人不會以功德自居，遇事謙退無爭，反而能有非凡的造化。

    [3]無塵說的這一句話也是來自《道德經(jīng)》，差不多就是字面意思。

    作者有話說：我真的一滴也沒有了……

    昨天實(shí)在沒寫出來，手機(jī)被我妹拿走，我只能在微博上請了假，不知道有沒有人看到，總之，非常抱歉我的斷更…ORZ

    我發(fā)誓，我以后如果再開一本的話，絕對不會裸奔?。。?！

    以及，咱們要不改成隔日更吧，我要是寫的多了就多發(fā)，寫不出來就少發(fā)，省的你們一直等著。

    前面還有一章，別忘記看哦?。▽懥艘惶?，腰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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