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屋，曹亮就已經(jīng)看到了斜倚在榻上的馬鈞了，此刻的馬鈞，與五前年相比，完全是容貌大變，臉色臘黃，形容枯槁，眼睛都深陷入眼窩之中，顯得空洞而無神。

    曹亮搶步上前，喉頭有些哽咽地道：“馬先生，您還好嗎？”

    馬鈞原本已經(jīng)如死魚一般的沒有光澤的眼珠此刻突然地閃起了亮光，整個人似乎有些容光渙發(fā)，他有些激動地道：“是……是子明啊，好……好……好，你能來，老朽深……深感榮幸啊?！?/br>
    曹亮有些慚愧，他回到洛陽已經(jīng)是有些時間了，但一直也沒有抽出空閑來探望馬鈞，如今看到馬鈞這副模樣，不禁有些后悔來得遲了。

    “馬先生，該說榮幸的，是在下啊，若無先生的助力，在下在并州，絕不可能打敗匈奴鮮卑的?！?/br>
    看到馬鈞流露出神往的神情，曹亮便將當初在并州與匈奴人和鮮卑人作戰(zhàn)時的情形講了一些。

    當然，曹亮不可能把這幾年的戰(zhàn)斗詳情一一復述，就算他有那個時間，馬鈞也沒有那個精力，所以曹亮只能是簡明扼要地講了一些戰(zhàn)例，最主要的，還是講連弩和投石車這兩大軍械在戰(zhàn)場上如何大發(fā)神威的戰(zhàn)跡。

    連弩和投石車可是馬鈞的畢生心血結晶，最讓他遺憾的是朝廷對他的這些發(fā)明棄之如敝履，幾次上書都不被采納，只能是湮沒在一堆故紙之中。

    直到一個偶然的機會，有幸遇到曹亮的時候，這一切才有所改觀，在曹亮的幫助下，改進后的投石車終于問世了，當時激動的馬鈞幾天幾夜都沒有睡好。

    從圖紙變成了實物，馬鈞自然是相當?shù)呐d奮，但這也不過是一件樣品，距離投入實戰(zhàn)，還有很遙遠的距離，由于朝廷不支持，馬鈞幾乎看不到新式投石車在戰(zhàn)場上應用的那一天。

    如今曹亮給他帶回來的消息居然就是連弩和投石車雙雙應用于實戰(zhàn)的事跡，尤其是配重式投石在九原一戰(zhàn)中，完全地成為了戰(zhàn)場上的主角，投石車連轟數(shù)日，硬是憑借著強大的攻擊力，轟塌了九原的城墻，簡直就是投石車最為完美的戰(zhàn)例。

    “真……真的嗎？”馬鈞嚅嚅地蠕動著嘴唇，有些不可思議，不過看得出來，他神色相當?shù)呐d奮，眸中閃爍著異樣的光彩。

    “在下如何敢隱瞞先生半句，九原之戰(zhàn)，正是憑借投石車之威，徹底地打垮了匈奴人，此并州百姓之福，天下黎庶之幸也?！?/br>
    “好……好……好……”馬鈞連說了三個好字，干枯的右手也在空中揮舞了三次，只不過說到第三個好字的時候，他的聲音戛然而止，右手無力地垂了下去，身子一栽，眼睛一閉，終于是溘然而逝了。

    “馬先生——”曹亮眼中滿噙著淚水，默默地哀悼著。

    馬鈞之子馬鳴默默地收殮了馬鈞的尸身，而后恭恭敬敬地向曹亮施了一禮，道：“多謝曹將軍，家父終于可以死亦瞑目矣。”

    “馬兄何出此言？”

    馬鳴道：“家父生前念念不忘就是他的這些器物，經(jīng)常感嘆黃金土藏明珠蒙塵，今日曹將軍令這些器物大放異彩，家父一生心愿終于了也，撒手而去，了無遺憾，死可瞑目了?！?/br>
    馬鳴是馬鈞的唯一兒子，但卻也沒有繼承馬鈞的技藝，他只是在儀曹郎中之下任主事。他對曹亮不光是因為職務關系的恭敬，而是因為他深知父親生前念念不忘的就是他的那些發(fā)明創(chuàng)造，如今曹亮讓馬鈞得到了他想看到的結果，終于可以安心地去了。

    曹亮感嘆地道：“令尊乃是一代奇才，他的這些發(fā)明創(chuàng)造，曠古爍今，天下無人可及，令尊仙逝，乃是大魏的一大損失啊?！?/br>
    馬鳴道：“曹將軍謬贊了，家父所精通者，不過是奇技yin巧罷了，并不為世人所重，何談曠古爍今。不過家父能得將軍垂青，已經(jīng)是平生大幸了?！?/br>
    曹亮觀之，馬鳴所言并非謙詞，或許在他的眼里，馬鈞的所為也就是奇技yin巧罷了，難登大雅之堂，難怪他只是醉心于仕途，安心做一個小官，也不愿意繼承馬鈞的衣缽。

    只可惜馬鈞死后，無人承繼，終成絕唱。

    曹亮暗暗地嘆息，像馬鈞這樣的天才，也許幾百年才可能會出一個，未必說馬鈞有天賦，他的兒子就一定也有天賦，真正的發(fā)明家，腦回路絕對是異于常人的，馬鳴沒有繼承馬鈞的事業(yè)，或許是他缺乏這方面的天賦，就算硬也去學，估計也不會有什么結果。

    曹亮并沒有很快地離開，而是在馬鈞盤桓了數(shù)日，為馬鈞守靈送葬，直到把馬鈞安葬之后，曹亮這才與馬鳴拱手而別。

    以曹亮今時今日的地位，他本來是無需這么去做的，但曹亮卻沒有理會這些禮儀，親自為馬鈞送上最后一程，因為在曹亮的心目中，早已把馬鈞當做一位師長。

    也許幾百年甚至千年之后，人們才會看到馬鈞的價值所在，只能說，馬鈞生錯了時代，他注定是這個時代的犧牲品。

    由于馬鈞生前最高只做到了給事中，而且性格孤僻，致仕之后幾乎無人與之往來，所以馬鈞的葬禮顯得十分冷清，鮮有人來吊唁。

    不過想必馬鈞也不會在意，他一生醉心于鉆研科技，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將他所有的發(fā)明創(chuàng)造見諸于世，雖然他沒有親眼看到這一成果，但曹亮帶給他的消息，也足以讓他含笑九泉了。

    曹亮與馬鳴拱手作別，正準備離開，忽然馬鳴道：“曹將軍，請稍等。”

    于是曹亮便站住了，馬鳴折身回屋，很快地他就又出來了，不過他的手中，抱著好幾幅卷紙，來到了曹亮的面前，恭恭敬敬地道：“這些都是家父生前遺留之作，留在某這里也是全無用處，就送予將軍吧。普天之下，也只有將軍配得上這些東西。”

    曹亮雙手接了過去，轉(zhuǎn)交給身邊的方布，拱手稱謝：“多謝。”然后拱手作別，上馬離開了北邙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