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方才你們在此處爭論什么？豎牛，子明既是來咱們鄭國，那便是咱們鄭國的客人。你身為主人家的，更應(yīng)以禮相待才是，到底是因何事與子明起了爭執(zhí)？”

    印段此前就已從子產(chǎn)那里聽說過李然的許多事，如子產(chǎn)一般，他也自然是對李然十分的敬重。

    畢竟能夠讓子產(chǎn)都這般重視的人，那絕對不是什么凡夫俗子。

    在這個最以人才為重的年代，任何世族都在暗中爭相籠絡(luò)大才，李然在魯國所展現(xiàn)出來的能力，已然得到眾多卿大夫以及諸侯的認(rèn)可，而印段身為鄭國上卿，又豈能對他不以禮相待？

    豎牛見狀，知道子石大夫是要回護(hù)于李然，肯定是發(fā)作不成了，便急忙躬身作揖言道：

    “稟告大夫，此人剛才胡亂觸碰糧車，在下乃是擔(dān)心他驚擾了馬兒這才出言阻止?！?/br>
    祭樂在旁聽得他如此信口雌黃，當(dāng)即怒氣橫生，正要上前說明事實，卻不料李然再度阻止了她。

    她十分不解的看向李然，可李然卻只是微微搖頭。

    這時，印段朝著豎牛是頗為不滿言道：

    “子明不過是想看看馬車而已，這又有何不可，你啊！也未免太大驚小怪了?！?/br>
    說著，他轉(zhuǎn)頭看向李然，又甚是客氣的問道：

    “子明可是覺得這些馬車有何不妥？”

    李然正要言說，卻不料印段忽的抬手，而后朝著身后的祭氏眾人道：

    “你們都下去安排吧，本卿與子明有話要說?！?/br>
    湊上前來圍觀的眾人，包括豎牛在內(nèi)，聽到這話便皆是只得暫退。祭樂看了看李然，見李然點頭示意后，也暫時離開了。

    待得他們走后，印段這才拉著李然走到一輛馬車后，伸手拍了拍車攆，甚是語重心長的言道：

    “子明啊，祭家的規(guī)矩你可能還不太清楚。而本卿入仕多年，對他們家的規(guī)矩也略知一二，倒是可以與你說說?！?/br>
    “祭家商隊往來各國，向來是要夾帶一些私貨的，或是貢物，或是聘禮。這些都是聯(lián)絡(luò)各家感情，疏通各國商道所必須的。你既通于周禮，此間干系應(yīng)最是明白不過?！?/br>
    “此次他們奉命運糧前往衛(wèi)國，之所以有些端倪，也不外乎是夾帶了一些其他的貨物在這其中。你既然看出來了，那也算得你的本事?？蛇@種事，看破不說破，大家面子上都過得去即可。若你強(qiáng)行拆臺，于你于祭家又有何益？子明你說是也不是？”

    印段說著，臉色趨于緩和，目光也變得通透起來。

    李然聞聲，心思轉(zhuǎn)動一番。這才明白過來，原來，這才是子石大夫之所以此前對祭氏的運糧車隊不加以細(xì)查的主要原因。

    李然知道這時候也不好再多說什么，當(dāng)即只朝著子石大夫是拱手作揖道：

    “多謝大夫提醒，確是李然莽撞了。”

    印段笑了笑，又背過手去，不置可否言道：

    “子明初來乍到，自是更穩(wěn)重些才好，這兒可不比魯國，你能明白？”

    話到此處，這話的意思是再明顯不過了。

    第七十章 庶嫡之爭

    子石大夫與他所說的最后一句，其意思實在是再明顯不過。

    魯國是魯國，鄭國是鄭國。鄭國目前的主要矛盾與魯國是完全不一樣的。魯國之前的主要問題，乃是公室勢微，而底下三桓的勢力又有所失衡，以至于讓季氏一家獨大，國君岌岌可危。

    而鄭國的問題，顯然更為復(fù)雜。內(nèi)部非但有類似于魯國三桓的七穆，而且還有更為復(fù)雜的國際環(huán)境。所以，對于鄭國而言，安定才是一切的基礎(chǔ)。至于公室不公室的，都已經(jīng)儼然成了次要問題了。

    所以，既然李然如今是身在鄭國，那么即便他這個客人再有能力，那也是不能喧賓奪主的。

    況且，有些事一旦捅破，都拿上臺面上來說，那可就不是簡單幾句話就能辯論清楚的了。萬一還生出了什么亂子來，這自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看到的結(jié)果。

    換句話說，無論是現(xiàn)在李然眼前的印段，還是子產(chǎn)等一眾鄭國的卿大夫，對李然的態(tài)度其實都是一以貫之的。那就是你李然可以來鄭邑謀仕途，也歡迎你來為鄭國建言獻(xiàn)策，這些都是他們樂于見到的。

    但你李然若是想要像在魯國那般攪弄風(fēng)云，甚至是蓄意挑動豪門世族之間的斗爭，那他們便只能送客。

    鄭國風(fēng)雨飄搖了近百年，弭兵之盟前那自不必說，而后又經(jīng)歷了西宮之難、公子嘉之亂，還有伯有之亂，而今剛剛安寧了不過幾年時間，內(nèi)政舉措與對外邦交都處于一個相對和平的點。所以，無論是印段還是子產(chǎn)，都自然希望這種“平衡”能夠繼續(xù)維持下去。

    所以，現(xiàn)如今的鄭國，用一句話來概括，那就是“安定團(tuán)結(jié)壓倒一切，除非是萬不得已，否則誰想肆意破壞國內(nèi)來之不易的平衡，那誰就是鄭國的敵人！”

    李然的確有才能，可是這種呼風(fēng)喚雨的才能，在他們看來卻并不是鄭國目前所需要的。這也就是為何子產(chǎn)此前在晉國只略微試探了一二，卻并不強(qiáng)求，甚至是不進(jìn)一步游說他來鄭的原因。

    而且，這同時也是子產(chǎn)之所以托祭先試探李然，卻暫不做任何安排的主要原因。

    畢竟他還沒搞清楚李然此番來鄭的目的，也沒想好究竟該如何利用好這一枚棋子。一旦是cao之過急，反而攪得鄭國國內(nèi)翻天覆地，那鄭國這種脆弱的平衡一旦又重新被打破，豈不又要開歷史的倒車了？

    子產(chǎn)心里明白，似李然這樣的人，想要掌控他，拿捏他，那便絕不可能是循規(guī)蹈矩的，必然是要折騰出一些事的。

    這一點，李然其實也很明白。

    那日他在祭氏別院當(dāng)著子產(chǎn)的面詢問祭先此次運糧去衛(wèi)國販賣之事乃是誰的主意，其實同樣也是在試探子產(chǎn)，他想看看子產(chǎn)對于這些大家族究竟是抱有一種什么樣的態(tài)度。

    而子產(chǎn)則用實際行動告訴了他，類似祭氏這種豪強(qiáng)，即便是他，那也是輕易不能得罪的。

    今日印段大夫所言，更是證實了這一點。

    祭氏在鄭邑可謂樹大根深，再加上他們常年與其他諸侯國權(quán)卿結(jié)交，不僅財大氣粗而且人脈廣布，即便祭氏當(dāng)真在暗地里搞小動作，鄭國朝廷那也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只不過李然對于今天他所發(fā)現(xiàn)的祭氏糧車存在著的端倪，始終是有些放心不下，畢竟事關(guān)祭樂一族的安危，他翻來覆去的想，總覺得有點不對勁。

    ……

    別院內(nèi)，只見孫武從外面匆匆趕回，見過李然，開口便是：

    “終于有眉目了?！?/br>
    “豎牛在平丘之會時，確實是曾去過曲阜。”

    在鄭邑暗中調(diào)查了這么久，孫武這邊總算有了點實質(zhì)性的進(jìn)展。

    李然聞聲一怔，喃喃道：

    “哦？平丘之會時去過曲阜？那時候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晉國，他那時候去曲阜，確是為何？”

    “這個豎牛，果真不簡單吶?！?/br>
    若還要說豎牛與季氏只有一些生意上的往來，現(xiàn)在的李然是打死都不信的了。

    但他又實在想不通豎牛在平丘之會去曲阜做什么，畢竟那時候季氏的宗主季孫宿已然身在晉國，就算豎牛私底下與季氏有什么勾當(dāng)，他所能見到的，便只有季孫意如了。

    難道說，豎牛與季氏暗中勾結(jié)的，當(dāng)真是季孫意如？

    “對了，豎牛昨晚調(diào)動了不少人手出城，我看他們個個都是身板魁梧之人，但又不像是祭家的勞役。具體去做了什么卻不得而知。可這么一大幫人半夜出城，想來肯定是沒什么好事。”

    孫武的語氣十分篤定，好似豎牛昨晚上必然已經(jīng)做了什么安排一樣。

    然而他這話卻是讓李然猛然驚醒！

    “昨晚？”

    “是……先生這是……”

    孫武詫異不已的看著他。

    誰知李然眼珠一轉(zhuǎn)，立時想到今日在城外檢查祭氏糧車的發(fā)現(xiàn)，心神不由狠狠一震。

    “快，去祭府一趟，把祭樂找來！”

    “快去！”

    李然的臉色看上去十分著急。

    這還是孫武第一次看到李然如此這般，當(dāng)即轉(zhuǎn)頭便去了。

    ……

    不多時，祭樂從祭氏家宅而來，進(jìn)門便問究竟是怎么了？

    此時李然已經(jīng)想清楚了糧車端倪的關(guān)節(jié)，當(dāng)即直言道：

    “如果我所料不差，你們此次押運糧車?yán)镅b著的，絕對不是糧食！”

    “什么？怎么會？那些糧食分明是三位兄長昨日一起裝上糧車的呀？……”

    祭樂難以置信的看著李然。

    只聽李然道：

    “他們雖然把糧食給裝上了糧車，可昨夜里，這些糧車肯定是又被人動了手腳。如此才有今日我們所見，這些糧車吃重明顯不均勻。若說只是夾帶私貨，那也不可能導(dǎo)致所有糧車都是這般。所以我敢斷言，昨天晚上豎牛派人出了城，肯定是在糧車上做了手腳?！?/br>
    “孟兄？他昨晚派人出城了？”

    祭樂顯然還不知道此事，于是孫武當(dāng)即把打探到的消息告訴了她。

    祭樂聞聲，臉色頓時一變，明亮透徹的眸子里閃現(xiàn)出一抹駭然，怔怔看著李然。

    “其實這件事也不難理解，豎牛畢竟是庶出，而祭罔與祭詢才是嫡子，雖然豎牛是長子，可萬一令尊若要立嗣，按宗法來辦，祭氏一族內(nèi)也只會從兩個嫡子中推一個出來，而絕對輪不到豎牛的?！?/br>
    “但這些年，在豎牛辛苦經(jīng)營下，已經(jīng)逐漸掌握了你們祭氏的大部分生意，大有繼承祭氏宗主之位的意思?？纱舜渭览献谥魍蝗桓膿Q主事之人，將豎牛從中剔除，無疑是給他敲響了警鐘，他又豈能不慌？”

    “若能借著此次去衛(wèi)國賑災(zāi)之事，將你另外兩位兄長直接拉下馬來，甚至是身敗名裂……那日后祭氏族內(nèi)誰人還能與他相爭？另外……”

    話到這里，李然忽的停住了，神色頗有些為難。

    祭樂急忙問道：

    “另外什么？”

    李然想了想，但又搖了搖頭，嘆道：

    “此事尚不好說，不過我敢肯定豎牛定然是暗中做了手腳，為的便是將祭罔與祭詢拖下水?！?/br>
    “好！事不宜遲，我這就回去找我爹！”

    聽到這里，祭樂已然明了，深知此事事關(guān)重大，當(dāng)即轉(zhuǎn)身便去了。

    畢竟涉及到她三位兄長，她此時也拿不定主意，只能先將此事告知父親。

    看著祭樂那來去匆匆的背影，李然不由心生憐惜，若是在魯國，這種事是決然用不著她一個女孩兒來回奔波的，可如今他身在鄭國，能夠動用的力量還是太少了。

    于是，轉(zhuǎn)過頭來，他看向?qū)O武道：

    “有些事，是時候該提上日程了?！?/br>
    孫武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當(dāng)即重重點頭。

    第七十一章 父親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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