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則今時不同往日，虎覺得若有必要，有些事還需得是早做打算，也好讓繼位新君明白，我季氏固然是寬宏大量。但若當(dāng)真還有意得罪我季氏，也絕非善事！”

    陽虎所言的意思是，公子宋雖然是季孫意如一手扶持起來的傀儡，但是他畢竟是身為魯國公室之后，就跟魯侯稠一樣同為襄公之后，若要說他當(dāng)真沒點(diǎn)自己的想法，那也是不可能的。

    所以，或許可以適當(dāng)?shù)慕o他一些警醒，以示他們季氏之威。

    季孫意如一聽，一時倒也覺得不錯。

    “主公，如今國君已入得祖陵，如此也未免是太便宜了他。不如挖一道鴻溝，將他的陵墓和其他先君的隔絕開來，以為警示！也好讓新君明白，我魯國之內(nèi)究竟是誰當(dāng)家做主！”

    “另外，對于先君之謚號，虎亦以為絕不能給他一個好的，合該給一個惡謚才是！”

    季孫意如聞言，不禁是若有所思，并是捋著他那略帶銀絲的胡須。

    “其實(shí)……本卿此前也真有這一番想法，只是豎牛亦曾勸諫，說眼下局勢未定，還需得謹(jǐn)慎一些才好！”

    陽虎卻是搖頭，顯然對此并不贊同。

    “主公！當(dāng)年先君無義，雖是奉立其為國君，卻在之后處處針對季氏。更是曾蓄意拉攏孟氏和叔孫氏，妄圖傾覆我季氏！而想其之所以當(dāng)年膽敢如此肆意，還不是因我季氏當(dāng)年太過于心慈手軟？還望主公如今莫要重蹈覆轍??！”

    季孫意如思索了一陣，覺得倒也是不錯，不由是點(diǎn)了點(diǎn)頭。

    “嗯，虎之所言，也確是有理，本卿自當(dāng)考慮！”

    陽虎聞言，也就此點(diǎn)到為止，不再多說。畢竟，季孫意如本身就是一個乾綱獨(dú)斷之人，如果在他面前說得太多，反而會適得其反。

    于是，陽虎把話說完，便是躬身退了下去

    ……

    數(shù)日之后，果不其然，季孫意如顯然是聽進(jìn)了陽虎的這一番“苦心”諫言。

    季孫意如果真是命人在魯侯稠的陵墓周圍挖開了一條明溝。而這一僭越舉動，也使得魯國上下是一片嘩然。

    上大夫榮駕鵝，在得知了這一消息后，也顧不得自己年邁，行動不便，竟是顫顫巍巍的在家人的陪同下，徑直來到了季孫意如的府邸。

    這個榮駕鵝，乃是魯國如今朝堂上唯一的三朝元老。

    當(dāng)年魯襄公在位之時曾訪問于楚國，在此期間季武子曾強(qiáng)占了魯國當(dāng)時屬于另一個大夫的卞邑，此舉引起魯襄公震怒，魯襄公曾欲引楚師入魯討伐季氏。

    但當(dāng)時，也就是這位榮駕鵝，曾入得楚國，面見魯襄公，勸止了這一引狼入室的行為，并且是將魯襄公給接回了魯國。

    所以，榮駕鵝就其本身而言，本應(yīng)算是一個中間派。既不是十分的親近于公室，也并非親近于三桓。

    一言一概之，便是“以和為貴”。

    季孫意如看到榮駕鵝到來，心中也是不由的一個暗嘆。季孫意如也知此人聲望在當(dāng)朝亦是舉足輕重，且論資歷的話，榮駕鵝作為與自己祖父的季武子是同一輩的存在，這可遠(yuǎn)非是他所能比擬的。

    故而，季孫意如趕緊上前，親自將其攙扶入坐。

    誰知，這榮駕鵝一坐定，卻是立刻言道：

    “哎……當(dāng)年先君襄公，聽聞令曾祖季文子不祿，不由悲憤，親自來到季府吊喪，卻發(fā)現(xiàn)季府上下竟沒有穿絲綢的妾，沒有吃糧草的馬，沒有無用的銅器玉器，一切用具也都沒有重復(fù)的！”

    “季文子當(dāng)年為了我們魯國，從來不考慮自己，他這一份對公室的忠心，老朽時至今日依舊是記憶猶新吶！季文子的所作所為，確是令人敬佩！”

    季孫意如見他今日竟突然提及曾祖父季文子，不由有些奇怪，但也只能是拱手言道：

    “先曾祖忠君體國，終日乾乾，夕惕若厲，唯恐失其德，確是我等后嗣之楷模！”

    榮駕鵝聽罷，卻不由是瞪了季孫意如一眼。

    “但是，如今季孫大夫卻又是如何做的？先君既已薨逝，這些年來也不曾享受季氏的侍奉，如今入葬，難道還要忍受和列祖列宗隔溝而望嗎？大人這與先祖的行為，簡直是天壤之別??！季文子若在天有靈，難道會希望自己的后輩如此對待自己所侍奉的一國之君嗎？！”

    “大人如此做，無非是為了立威，但是此舉又有何意義？難道這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情嗎？大人如此，恐怕是只能是讓先祖蒙羞??！”

    季孫意如聽罷，不由是一陣尷尬。

    要說此舉，他其實(shí)更多的乃是為了泄憤。

    畢竟，魯侯稠雖是為他所驅(qū)逐，但他也同樣是無時無刻不活在其陰影之下。

    而此刻，他終于是等到了有朝一日能夠不再藏著掖著了，但聽得這榮駕鵝這般劈頭蓋臉的一通數(shù)落，他不免也有些生氣。

    但礙于榮駕鵝聲名顯赫，季孫意如也不便于就此發(fā)作，只得是選擇忍氣吞聲道：

    “其實(shí)……意如倒也沒有別的意思，只是為了日后施工起來更為方便罷了，既然此事大為不妥，意如馬上叫停了便是?！?/br>
    榮駕鵝聞言，又是一聲長嘆道：

    “季孫大夫，先君在外這么多年，你也不曾有過半點(diǎn)心思去尋他回來，否則……又何至于此呢？希望你能夠多多效仿先人，克勤克儉，好生侍奉新君。季氏也唯有如此，才能保得長久?。　?/br>
    “諾，大夫所言甚是！”

    榮駕鵝一通言罷，便是顫顫巍巍的離開了去。

    季孫意如目送其離開，不由得一握拳頭，陽虎在一旁見狀，開口道：

    “這老兒，在此倚老賣老！實(shí)在可惡！”

    季孫意如甚是無奈的搖了搖頭：

    “哎，也罷，他也活不得幾日了，不必為此而節(jié)外生枝?！?/br>
    “主公所言甚是！”

    “且將挖溝之事停下吧。先祖父在世之時，曾是對本卿叮囑，凡事需得考慮周祥，一切要以季氏為重。似此等泄憤之舉，于我季氏也確是無有半分的好處！”

    陽虎稍有遲疑，但還是領(lǐng)命而去。只挖開了一半的溝壑雖然沒能再繼續(xù)，但是，陽虎也并沒有將已經(jīng)挖好的部分回填。

    施工現(xiàn)場一片蕭索難堪，可謂是一片狼藉，讓人看著也是不免“觸目驚心”。

    而季孫意如的這一僭越之舉，也自然是在魯人的心中埋下了一顆種子。

    第五百四十三章 魯侯稠的謚號之爭

    公子宋在季孫意如的擁立之下，成為魯國國君，是為魯侯宋。

    隨后，季孫意如當(dāng)即在朝堂之上，又提出該給先君魯侯稠擬定一個謚號。

    而且，關(guān)于這個，他也是早已有所準(zhǔn)備。在陽虎的一番建議下，他最后選定了“靈”、“厲”、“悼”、“哀”等等的一些謚號。

    朝堂之上，作為新君的魯侯宋卻也只看了一下，竟也沒有別的想法：

    “先君之功過，且由諸位卿家自行擬定便是?！?/br>
    而待得在場的卿大夫紛紛傳閱過后，大都卻是眉頭緊皺。

    榮駕鵝老邁年高，本早已是致仕在家的他，只因之前季氏對先君陵墓的所作所為，讓他對于先君謚號，也是不放心起來。

    所以，此刻他也顧不得自己身體抱恙，竟是直直板著個腰，端坐于朝堂之上。

    而待他看過了季孫意如所遞來的這些個惡謚，不由是怒目一睜，果斷出列：

    “君上，這些皆為惡謚。想先君在位數(shù)二十余載，雖歷十年之外狩，但畢竟也是事出有因。若是因此而獲惡謚，恐是都大為不妥?。　?/br>
    季孫意如聽罷，卻是拱手坦然道：

    “榮大夫多慮了，本卿如此做，也是為了讓世人知道先君的得失，好讓后世之君都可引以為戒。而且，這其中也不盡為惡謚，譬如這個‘靈’，所謂‘亂而不損，曰靈’，‘死而志成，曰靈’豈不正應(yīng)了先君之生平？”

    “亦或是年中早夭，亦可稱‘悼’，昔日晉悼公為天下之伯主，只因中年早夭，故而尚取一個‘悼’字。故而，這些在本卿看來，不過都是極為尋常的謚號，又何嘗是謂惡謚？”

    榮駕鵝聞言，又是一陣搖頭，并是據(jù)理力爭道：

    “所謂‘靈’者，多為亂法行私而不知收斂之主，怎能說不是惡謚？至于‘悼’，除去‘中年早夭’之意，不亦有‘肆行勞祀’，不修私德之意？這些又如何能稱得上是好的謚號？”

    “不理政事任其紊亂曰‘荒’，喜好逸樂而懈怠政事曰‘荒’。暴戾而不認(rèn)親情曰‘厲’，殺戮無辜曰‘厲’?！?/br>
    “臣等以為，這些個謚號，無有一個是適合先君的！”

    季孫意如昂了一下頭，其實(shí)如果一定要給魯侯稠定謚號，這里面有不少還是蠻合適的，至少他是這么認(rèn)為的。

    “先君雖為一國之君，但是生平之所為，確是有些不太妥當(dāng)……”

    還未及季孫意如把話說完，榮駕鵝便又是搶言道：

    “季孫大夫！若先君果得‘悼’謚？難道，季孫大夫當(dāng)真就不以為恥嗎？難道，季孫大夫當(dāng)真就不怕后世之人會念及先君為何會‘恐懼從處’嗎？”

    榮駕鵝這一番話，其實(shí)就是在打季孫意如的臉。所謂‘恐懼從處’，這也是‘靈’這個謚號的另一番謚解。

    所謂的‘恐懼從處’，可理解為是一直處在恐懼的狀態(tài)之中。

    而魯侯稠，為何會終日在恐懼中度日呢？難道不還是因?yàn)槟慵緦O意如？

    季孫意如聞言，想到這老家伙這些時日竟一直是跟自己作對，不由亦是大怒：

    “哼！國君若有不肖之處，本該無所避諱，否則又何以警示后人？”

    而榮駕鵝此刻也絲毫沒有再給季孫意如面子：

    “季孫大夫！先君在世之時，你為魯國的首卿，既不能好好侍奉國君，如今先君已然不在，你還要準(zhǔn)備給他如此惡評，為何非要這么做呢？”

    “難道季孫大夫只愿信服自己，卻不愿意讓眾人跟著一起信服嗎？為人處世恐怕也不能這么做吧？”

    這時，其他大臣也都紛紛表態(tài)，示意確是不該給先君定下如此的謚號。

    畢竟先君在位之時，亦是上知禮通祀，下善于黎庶的。若是當(dāng)真定下如此惡謚，只怕國人也都會不服。

    季孫意如見大家都這般說，也知道自己理虧，若是再堅(jiān)持下去，只怕是自己要下不來臺。

    于是，季孫意如突然是一改常態(tài)，居然是當(dāng)眾大笑道：

    “哈哈哈，本卿亦非不識通變之人，既如此，不知諸位有何高見？此刻，正可暢所欲言嘛！”

    于是，在場的卿公大臣們開始議論紛紛。

    有說可以用慈惠仁德而短壽的謚號“懷”的，也有說可以用典禮不出現(xiàn)差錯的謚號“戴”的，不過又紛紛被其他人所駁。

    而魯侯宋面對這些，本也就不懂，也只聽得他們在朝堂上如此這般的說著，他也就這么聽著，而且還時不時去看一下季孫意如的臉色。

    最后，還是榮駕鵝，上前開口言道：

    “君上，經(jīng)諸位大臣們商議，老臣斗膽，以為‘昭’這一謚，確是十分與先君貼切。正所謂‘昭德有勞’曰昭，‘容儀恭美’曰昭，‘圣聞周達(dá)’曰昭。”

    “先君在世之時，知禮曉儀，此為天下人所共知！這個謚號，老臣以為先君乃當(dāng)之無愧！還望君上裁奪！”

    其實(shí)，‘昭’這個謚號，乃有彰明道德而有功、儀容恭敬而美好、美名傳播四方這三層意思。

    要真說起來，魯侯稠其實(shí)是有些當(dāng)不起的。然而，自古以來，除非是后人有意抹黑，一般也大都是給個美謚，起碼也是給個平謚。

    更何況，魯侯稠學(xué)習(xí)周禮的那股認(rèn)真勁，也的的確確不是裝的。早在魯侯稠入晉之時，一切禮儀都是絲毫不差，縱是當(dāng)年的晉平公見了，也不得不對其稱贊有加。

    所以，‘昭’這個謚號，倒也是與他沾得些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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