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訴情
輕撫著望舒的脊背,嚴恪思忖再叁,開了口,語氣溫柔。哪怕望舒不能全然理解自己,心里想說的話,卻還是要一字一句地說給她聽。 “乖乖,你知道我在回瀛洲之前、在軍營里,每天晚上都在想什么嗎?” 聽聞嚴恪倏然開頭,望舒仰頭看他,安靜聽他說話。 “我在想著建功立業(yè)或者揚名立萬嗎?不是,都不是。那時候每天晚上我都在想著,自己第二天這個時候在做什么,是否還活著、還有沒有機會再看看來年的春天。 我只想著戰(zhàn)事能盡快平息,想著能早日回鄉(xiāng)、讓父母頤養(yǎng)天年。 我自詡并非貪生怕死之徒,更何況戰(zhàn)死沙場也本就是常事。我本以為父母尚無什么需要我牽念的,我只需比旁人更加賣力、奮勇殺敵——戰(zhàn)爭早一天結(jié)束,我便能早一天回家。只是陰差陽錯,我還是回來晚了。 “乖乖,你沒上過戰(zhàn)場,沒見過死傷,想象不到什么叫尸橫遍野、血流成河。那尸首味嗆得人直發(fā)嘔,太陽一曬,烏鳥循著血腥味便來了,當著我們的面兒啄那剛死沒一會兄弟的眼珠子——那躺在地上的孩子不過十七八,幾個時辰以前還在跟我們喝酒暢談,想著光宗耀祖,只是戰(zhàn)鼓一響,我們便得沖上前去以命相搏?,F(xiàn)在我還能這樣抱著你、跟你說話,也不過是比旁人命大了點,不然那地上被蟲蟻啃食、被黃土掩埋的,就該是我自己。 “悲報或是捷報,都不過百十余字,可那背后盡是成堆的尸首和淋淋的白骨。那死在戰(zhàn)場上的將士們,名字寫在紙上不過是輕飄飄幾個字,可他們哪一個不是有血有rou的在這太陽底下活過?哪一個不是一家人的頂梁柱和命根子,就那么沒了,有時連尸首都見不著,下葬的時候只能將他生前用過的東西埋了,也算是他曾經(jīng)真真切切地來過這人世間一趟。 以前我從來都不怕死,縱使我想回家,卻也知道不能在戰(zhàn)場上茍且偷生,只要還有力氣,哪怕搭上我這條命,我也要拼到最后一刻。 “可現(xiàn)在啊,現(xiàn)在我卻怕了,我真的怕,怕西南又有戰(zhàn)事、怕那邊陲不得安生,怕一紙詔書下,我便要收拾行裝,重新奔赴前線。 “大丈夫從不避戰(zhàn)。君有令,我等必將以身赴之……只是現(xiàn)在,我是真希望那一天能晚點來、再晚點來。 “活了這些年,我覺著自己攏共分成兩段,認識你以前是前半段,之后是后半段。 “前半段,我為父母活,為家國天下活——所有人都教我無畏、教我精忠報國,縱使為國捐軀也是死得其所;到了后半段、認識你以后,我就……第一次想要為自己活了,因為你還在家里等著我,我就不能死。 “有時候我在想,我若是死了,你一個人在世上定會過得艱難、定會被人欺負。只是想到這里,我便覺得自己哪怕是走到了奈何橋都還會一直掛念著你,無論如何都不能瞑目,哪怕是化成野鬼也想守在你旁邊——縱使那時候你怕是已經(jīng)看不見我了。 “我的過往,哪有什么叱咤風(fēng)云的光輝時日?盡是些不堪回首的往事罷了。有時候我誤將窗外的驚雷當成隆隆的戰(zhàn)鼓,從夢中驚醒,憑著本能就想要去抓手邊的兵刃,下一秒便見著你躺在我身邊睡得安穩(wěn),就覺得這輩子值了,真的值了。 “人嘛,就是這樣。了無牽掛時總以為自己勇敢無畏,一旦有了掛念的、牽心的人,就有私心了,膽子就變小了、就想要茍活著了。 嚴恪將望舒摟得緊了些,道:“就像現(xiàn)在……我是真怕死啊。 “我沒出息,從不想叱咤風(fēng)云,更不想揚名立萬。我只知道與你相較,那些都是虛名,都不值一提。 “我是個粗人,嘴笨,也不會說些俏皮話哄你開心??赡阋盼?,我這輩子最大的期翼,就是跟你當一對神仙眷侶、白頭到老。 淚涌出來模糊了望舒的眼睛,她伏在嚴恪胸口哭得哆嗦。 自己怎么這樣幼稚,盡耍些小孩子脾氣,還說那樣傷人的話讓嚴恪難過。 “這次的事情,實是個意外,更尚未解決。你只要記住一點,為了你,我會珍惜著自己的性命、會嚴守給你的承諾。我說了去去就回,就不會將你一人留在世上。 “等日后有時間,我一字一句仔細說給你聽,可好?”嚴恪親了親望舒的額頭,柔聲道:“只是以后可不準動輒說這種讓我休了你這樣的話了,好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