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章 蛤蟆驚蟬
李琴露出了極為尷尬的神情。 換做平時,她真的會一口答應(yīng)下來,但現(xiàn)在,卻是不行的。 “春梅?!崩钋偾妇蔚卣f道:“你和彬子替小朔著想,姐心里真是說不出的感激,可是,可是小朔他……”頓了頓,李琴才無奈地說道:“他今年,還要上大學(xué)呢?!?/br> “什么?”馮春梅一愣。 門樓下,堂屋里,所有人都露出了詫異的神情,繼而面面相覷,有的懷疑自己聽錯了,有的,則哭笑不得地覺得李琴真是糊涂了,想拒絕馮春梅可以理解,好歹找個說得過去的借口啊。 溫朔要上大學(xué)…… 那也得考得上才行嘛。 顯然,馮春梅也是這么想的,她之前親密熱絡(luò)的表情瞬間消失,撇嘴鄙夷道:“二姐,我一直都覺得,你可不是個說假話說大話的人,所以你剛才說溫朔要上大學(xué),肯定是被他給騙了,是他自己對你說,今年要上大學(xué)的?”說到這里,馮春梅流露出一臉嫌棄的表情,道:“那小子天天油嘴滑舌,在外面撿破爛都不嫌丟人……我說二姐,你是怎么教育孩子的?他說什么你還真就信???唉!” 李彬在屋內(nèi)皺了皺眉,道:“二姐,小朔呢?他怎么沒來?” 正在糾結(jié)尷尬的李琴,趕緊看向弟弟,道:“棉紡廠的老車間今天要拆除,他和人約好,去,那里拾撿廢品了,說是車間拆除會ga0出很多廢鋼筋和廢鐵……” “撿破爛收費品能掙多少錢?”李彬皺眉道:“回頭讓他跟著我,還能虧待了他?” 李彬的話,是真心實意的。 這些年若非妻子管得嚴,而且自己ga0車隊運輸,也確實需要妻子娘家在路政和交警隊的親戚照應(yīng),李彬早已經(jīng)幫襯二姐,不至于讓二姐和外甥這幾年相依為命日子過得緊巴巴的。 此次決定讓溫朔跟車,也是他和妻子商量好的。雖然李彬清楚,妻子之所以會主動提出讓溫朔來跟車,就是想不花錢找個信得過的自己人跟車掌錢,在外面配貨等等,而且,溫朔這孩子長得虎背熊腰,又是出了名的膽子大,又能打能拼,心眼兒還多——貨運車天南海北的在外面跑,天知道會遇到什么意外狀況,有溫朔這樣一個跟車的自家人,出了事也能多一份保障啊。 李彬琢磨著,只要外甥跟上了車,自己就有機會時不時給外甥一些貼補,還不被妻子知道。 未曾想,二姐卻拒絕了。 李彬頗有些不快,心想二姐就這么不信任我了嗎? “不行,人家都已經(jīng)拒絕了,你還腆著臉求人家來?。俊瘪T春梅板著臉沒好氣地說道,絲毫不顧及當(dāng)前的場合,主客這么多人在這兒是否尷尬,她狠狠地瞪了丈夫一眼,繼而看向李琴,道:“我們兩口子這是好心被當(dāng)成了驢肝肺,不樂意就直說嘛,竟然還拿什么要上大學(xué)當(dāng)借口,真是可笑!” “春梅,小彬,這是真的……”李琴不想在jiejie家里讓場面太過尷尬,道:“要不這樣,吃過飯我早點兒回去找小朔,問問他到底考了多少分,如果考得不好,咱們再做決定行?” “沒必要!”馮春梅冷冷地哼了一聲——她認定李琴就是故意不給她面子,今天自己打出了親情牌,態(tài)度也表現(xiàn)得很誠懇,竟然被當(dāng)眾拒絕,這讓馮春梅格外生氣——這幾年在親朋好友的交往中,她還從未被人拒絕過呢。 門樓下的過道里,堂屋的客廳里,氣氛一時間凝滯了下來,場面相當(dāng)尷尬。 坐在沙發(fā)上的家主胡軍海心生不快,氣呼呼地把煙頭掐滅在煙灰缸里,朝著外面喝道:“這都幾點啦,還不趕緊炒菜做飯去,有啥事兒吃完飯再說行不行?” 李香急忙訕笑著端起擇好的菜,一邊說道:“哎呀,嘮起家常就忘了做飯,琴啊,跟我炒菜去。” “哎?!睂擂尾灰训睦钋偌泵ζ鹕砣チ藦N房。 正所謂惹不起,躲得起…… 馮春梅卻全然不在意別人的想法,猶自氣憤地說道:“都是自家親戚,誰不知道誰有幾斤幾兩啊?就憑溫朔那樣的,他要是能考上大學(xué),上學(xué)的費用我包了!” “春梅,你少說兩句!還沒完啦?”李彬在屋內(nèi)皺眉斥道。 “怎么啦?”馮春梅毫不畏懼丈夫,瞪著眼說道:“當(dāng)初我就勸她,別讓溫朔讀高中了,純粹是浪費錢,待在家里三年不掙錢,至少還能省下學(xué)費呢。真不知道她心里面是怎么想的,窮得飯都吃不飽,欠著別人的錢不還,讓自己兒子讀高中……” 李彬氣道:“孩子當(dāng)初考上一中了,能不讓孩子上學(xué)嗎?” “考上怎么了,還不是剛夠第二批的分數(shù)線,就真以為老溫家能出個大學(xué)生啦?也不看看祖墳上有沒有長那棵草!”馮春梅的嗓門兒越喊越高,惹得所有人都尷尬不已。 勸? 怎么勸? 誰也不想招惹這么一號潑辣的主兒,更何況,人家還有錢,財大氣粗嘛。 就在這時,一個戴著眼鏡,穿著短袖t恤,白長裙,身材嬌小的nv孩滿臉喜地快步走了進來,先是朝著胡俊英喊了句媽,繼而很禮貌地微躬身向馮春梅問好:“表妗子好?!?/br> 正是胡俊英的nv兒陳楠。 胡俊英看nv兒的表情,就知道應(yīng)該考得不錯,忙不迭問道:“楠楠,考了多少分?” “560分。”陳楠喜滋滋地說道:“應(yīng)該夠本科線了。” “啊,那太好了,太好了。”胡俊英喜笑顏開。 聽到陳楠的高考成績,所有人都開始向他們家人道賀——這年頭大學(xué)還未擴招,加之普通縣城的高中無論y件還是軟件方面,教育綜合水準普遍較低,所以哪怕是城里的孩子,考上大學(xué)都是非常長臉的事情,更不要說鄉(xiāng)下了。 人的心情很容易受到外部環(huán)境的影響和傳染,馮春梅也因為陳楠高考成績不錯的消息,心情好了許多,卻還是不忘大聲朝著東屋廚房里說道:“瞧瞧人家楠楠,這才是上大學(xué)的料子,人長得漂亮,打小就聰明,還特別懂事!” 言罷,她又看向露出羞澀神情的陳楠,道:“楠楠,你可不知道,人家溫朔還想上大學(xué)呢,你說,他要是能考上大學(xué)的話,那大學(xué)豈不成了人人都能進的破窯子嘛?!?/br> 陳楠愣了下,旋即神情有些古怪地從小板凳上站起來,四下觀望了一番,道:“溫朔沒來嗎?” “沒有,朔哥今天有事兒?!崩盥斘脑谂赃呎f道。 “他,怎么好意思來?”馮春梅幸災(zāi)樂禍地譏諷道:“吹牛說自己能考上大學(xué),也只有他媽信,這不,當(dāng)兒子的心里有數(shù)不敢來,他媽不嫌丟臉,在親戚面前把大話說出口了?!?/br> 廚房里。 李琴氣得直哆嗦,依著她那還算得上潑辣的脾氣,換別人早就吵翻了天,可這是自己的弟媳婦啊。 不為別人考慮,也得為弟弟的面子考慮。 再者,今天是在大姐家做客,親朋好友都在,真吵起來,還不是給大姐和姐夫添堵嗎? 思忖間,李琴竟是憋屈得流出了淚水。 李香在旁邊無奈地搖著頭,只能輕聲勸慰meimei,心里面其實也有些責(zé)怪她——在親戚們的眼里,溫朔雖然品行還不錯,可學(xué)習(xí)成績一般,根本不可能考上大學(xué)。而且事實上,相對早熟的年輕人,在普通成年人的眼里,不但不會留下很好的印象,相反,往往會造就出油嘴滑舌不穩(wěn)重、裝腔作勢說大話的不良印象。 所以,李香也認為二妹不該相信溫朔的吹噓。 但老話說“莊稼是別人地里的好,孩子是自家的好?!?,所以也不能完全責(zé)怪嘲諷李琴。 而此時的陳楠,稍稍怔了一會兒之后,竟是沒有理會馮春梅的話語,她快步走到廚房門口,看著灶臺前默默流淚的李琴,疑惑道:“表姨,您還不知道溫朔的成績嗎?” “?。俊崩钋仝s緊抹了把淚兒,扭頭露出勉強的笑容,道:“不知道,溫朔他,他今天去學(xué)校問分數(shù)了,我這不是來趕會了嘛,還沒見著他呢?!?/br> “哎呀!”陳楠雙拳緊攥,竟是忍不住跳了一下,像個唯一知道了一個天大秘密的小姑娘般,露出歡天喜地的激動神情,b之剛才說自己的成績時還高興,幾乎是喊叫出來般大聲道:“天啊,您竟然還不知道,他,他考了681分?。 ?/br> 不待眾人回過味兒,陳楠就扭頭興奮不已地對所有人說道:“我們班主任說了,溫朔是今年全縣,全市的高考狀元,沒準兒會成為全省的文科狀元吶!” 炎炎夏日,之前還熱熱鬧鬧話語聲不絕于耳的農(nóng)家小院里,瞬間安靜了下來。 高考狀元?! 溫朔?! 這…… 李琴看了看jiejie,jiejie手里端著炒菜鍋也在怔怔地看著她,于是李琴又看向站在門外小臉通紅喜氣洋洋的陳楠,聲音有些顫抖地輕輕問道:“楠楠,你,你說的是,是真的?” “千真萬確?。 标愰拥溃骸拔以趯W(xué)校的時候,好多老師和校領(lǐng)導(dǎo),還有聽說這則消息的同學(xué),都在討論溫朔能不能成為省高考文科狀元呢?!?/br> “那,那他能,能上啥大學(xué)?”李琴神情有些呆滯地問道。 “表姨,瞧您這話問的,他都考這么高的分數(shù)了,想上什么大學(xué)隨便挑唄,京大,華清,復(fù)旦……” 李琴低下頭,一時間竟然不知道再問些什么,也不知道再去想些什么了,她只是一個勁兒地使勁洗菜,眼角淚水撲簌簌的滴落成線,卻仿若味覺般,嘴里嘟噥著:“真的,這是真的考上大學(xué)了,俺家朔,他怎么就考上大學(xu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