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秋雨一場寒，幾場秋雨迎冬閑。

    京大校園里再看不到裙裾飛揚、藕節(jié)蔥段兒的誘人，雖不至于裹上厚厚的冬裝，卻也是里層外層套得嚴(yán)嚴(yán)實實。

    于是每天穿行于秋意蕭蕭的京大校園，溫朔都會禁不住露出得意洋洋的神情，時而還會敞開他那極顯個性、時尚的迷彩作訓(xùn)服，露出里面被撐得平滑發(fā)亮的白色破背心兒——唯到這天涼天寒時節(jié)，才能突出爺們兒rou厚膘肥的優(yōu)勢！

    這天下午，從京大南門外的商業(yè)街轉(zhuǎn)了一圈回來，溫朔就變得心事重重，蹬著叮咣亂響的三輪車來到了未名湖畔。

    在湖邊找到一塊大石頭坐下，望著陰沉沉天空下波光粼粼的湖面，胖子開始憂郁地打退堂鼓，是不是應(yīng)該聽從楊老師的話，安心踏實學(xué)習(xí)，別再為掙錢奔波cao勞。

    幾十萬的存款，足夠自己踏踏實實上完大學(xué)，剩下的還能回東云娶媳婦兒。

    投資做生意，萬一賠了呢？

    窮怕了的胖子一想到幾十萬塊錢可能會打水漂，渾身的肥rou都會打顫。

    然而人一旦有了心事，往往都會像是魔癥了一般，無時不刻琢磨著、焦慮著，直到達成目標(biāo)，或者徹底被現(xiàn)實打倒。正如溫朔中秋節(jié)和母親通電話時吹了牛，然后就天天琢磨著開小賣店，接著又決定應(yīng)該創(chuàng)新、創(chuàng)業(yè)掙大錢，所以幾乎每天都會出去找商，看校外附近的店面房有沒有空出來的。

    今天，他終于看到了一間要往外出租的店面房。

    地理位置極佳，出小南門左轉(zhuǎn)向西第二間！

    是一家火鍋店，里面桌椅板凳什么都沒動，卻突然不再營業(yè)，門窗貼上了“出租”“轉(zhuǎn)讓”的字樣。

    俗話說“有同行沒同利。”

    京大南門外的商業(yè)一條街，客源眾多，各種生意都很火爆，店面房幾乎沒有閑置的時候，哪間房空了，很快就會有人租下來，用不了多久便會掛上新的招牌開張營業(yè)。但總會有經(jīng)營不善或其它原因，干不了多久便不得不關(guān)門歇業(yè)的經(jīng)營者，有的轉(zhuǎn)讓，有的干脆一聲不響地在某個夜晚，將東西打包拉走，不知所蹤。

    成功和失敗，在南街不斷上演。

    繁華的背后，也就充滿了歡笑和眼淚……

    每每看到、聽到這種事情，都會給膽小的胖子心中那自覺宏偉的開店理想，帶來重重一擊。

    越打擊，越害怕，卻越倔強！

    就像當(dāng)年蹬著三輪車撿收廢品奔波cao勞，上經(jīng)常磨出水泡，蹭破皮，疼痛、出血，然后結(jié)漬，養(yǎng)好，最終化作結(jié)實和代表著成就、成長的厚厚老繭。

    那家轉(zhuǎn)讓出租的火鍋店，總面積大約一百二十多平米。

    南街店面房的租賃價格，溫朔早已打聽過——以火鍋店的位置來看，至少每平米每年要六百元，也就是說，如果想租下來這處店面房，每年僅是租金就得七萬二！

    啥都不干，一天都得扔出去二百塊……

    這他媽怎么能行？

    憑什么??？

    胖子坐在湖畔的石頭上一個勁兒撓頭——三年前，他踏進東云第一高中校門，開始壟斷校內(nèi)外的廢品撿收生意時，沒有如現(xiàn)在這般躊躇，糾結(jié)。因為那時候的他，是真正光腳不怕穿鞋的，要做的生意，也是無本的買賣，不用擔(dān)心賠錢。

    現(xiàn)在……

    還是別做夢了，幾十萬攥在里比什么都踏實。

    可夢想，還是要有的。

    萬一實現(xiàn)了呢？

    這段時間絞盡腦汁地想法子，每天抽出時間四處跑、四處看尋找商，溫朔心里已然有了一個明確的想法。而因為找不到合適的店面房，所以他只能不斷地去計劃，去設(shè)想。如今忽然有了合適的店面房，他才發(fā)現(xiàn)，想法在腦海中已經(jīng)成熟。

    如果成功了，每個月就能有數(shù)萬乃至十萬元的收入！

    也許將來還可以再開第二家，第三家……

    如果現(xiàn)在選擇放棄，就等同于將來本應(yīng)該被自己賺到的一百萬、兩百萬……那么多百萬，會讓別人賺走——胖子覺得血往上涌，戾氣橫生，豁然起身喘著粗氣在心里怒吼：

    “誰他媽敢搶老子的錢？！”

    吼完了，又頹然坐下。

    開多少家店，賺多少個百萬，那都是未來的“必然”結(jié)果，前提是，得先投入資巨資。

    一百二十多平米的店面，需要投入得比計劃中更多。

    四十四萬五……

    不夠！

    一滴小小的水珠落在了上，涼意讓胖子忍不住抬起頭來，看看湖面，偶有點點漣漪。

    小雨，將落未落。

    幾位女生說說笑笑地從遠處走來。

    不知不覺間已然落在后面的女生，里捧著一本書，戴副一點兒都不時尚的黑框眼鏡，額前劉海遮住了眉毛，臉頰白皙，鼻梁挺翹，嘴唇略有些厚，下巴略有點兒圓，幾縷長發(fā)不知何時悄悄從馬尾辮中逃出了頭繩的束縛，落在了臉頰旁，于是專注看書的她抬起纖纖素輕撩發(fā)絲，掛在小巧的耳朵后面。

    聽得鶯鶯燕燕的歡聲笑語，心事重重的胖子扭頭看了一眼，恰好看到那位女生輕撩發(fā)絲的小動作。

    很隨意，很自然，很……

    黃芩芷！

    她穿著白色的秋衣，外面套一件淺黃色的針織開衫，藍色的牛仔鉛筆褲，黑面白底的運動鞋。

    沒有傾城傾國的嬌媚容顏，沒有閉月羞花沉魚落雁的醉人姿色，沒有豐腴輕搖就能蕩出大好春光的身材，偏生有著雪蓮的幽靜清高，有著荷花亭亭玉立的清雅淡然，有……令人眼前一亮，便覺春風(fēng)拂面，想要靠近又不舍驚擾了雅致的風(fēng)姿。

    幾位走在前面說笑的女生，察覺到黃芩芷落在了后面，就自然而然地放緩腳步，或者干脆往后走兩步。

    于是黃芩芷就處在了她們中間。

    沒有人覺得有什么好奇怪的，或者說，大家壓根兒就沒往這方面想過。

    一切都很自然。

    坐在湖畔石頭上的胖子，眼角余光發(fā)現(xiàn)幾米開外的石頭上又有一名男生坐下，便撇撇嘴心生不滿：“大爺?shù)模緛砝献营氉嫌^景，一副憂郁先天下的君子士大夫風(fēng)范，定能引來漂亮女生，未來老婆的注意……這都有人來搶？”

    再一打量，發(fā)現(xiàn)正是那位習(xí)慣于穿著古人衣衫，大袖翩翩扮出士大夫謙謙君子范兒的學(xué)長，捧著一本書卻目光深邃神情憂郁地望著湖面，正在先天下之憂而憂！

    不過，為了讓略胖的身材顯得更有青衫布衣的灑脫君子范兒，他似乎穿得少了些，薄了些？

    在蕭蕭秋風(fēng)中，身體幅度不大卻頻率極快地打顫……

    看到這一幕，原本還小肚雞腸略有忿忿且心事重重的胖子，頓時捂著大肚子壓抑著笑聲坐在石頭上直打顫，那位士大夫果然察覺到了他的異常，扭頭皺眉道：“你笑什么？”

    “你冷什么？”胖子抹著眼角笑出的淚水，抿著嘴忍住笑，卻從鼻腔里發(fā)出吭哧吭哧的聲音。

    “嗯？”學(xué)長愣了下。

    “有失風(fēng)度啊……”胖子充滿善意地誠懇提醒，一邊用“你懂”的眼神瞥了瞥幾位已然走到近前的女生。

    幾位女生聽到兩人簡單的對話，再看兩人的神情模樣，尤其是胖子就差在臉上寫明“我們倆想要從你們中間吸引倆”的神情，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兒，便一個個要么掩嘴輕笑，雙肩顫抖，要么扭身挽著同伴的胳膊趴在肩頭上笑。

    她們都是大一新生，哪兒有不認(rèn)識胖子的？

    這個壞蛋！

    黃芩芷抱著書婷婷玉立，微微歪頭有些好奇地看著胖子：“這個許久未見的家伙……”

    該怎么評價他呢？

    被揭破了小心思的士大夫?qū)W長尷尬不已，心生惱恨，憤憤然起身，臉頰通紅地拂袖離去：

    “粗鄙野夫，有何資格言風(fēng)度？！”

    胖子毫不著惱，剛才純粹是習(xí)慣性煩躁憂郁時找個樂子開懷罷了——他當(dāng)然知道自己這么做不對，所以被人罵上一句那也是活該，更何況，士大夫?qū)W長罵得還挺斯文。

    粗鄙野夫？

    嘿，真正的粗鄙野夫，日子過得才好呢！

    可惜這位士大夫?qū)W長沒文化，不懂——通過對舊石器時代的考古發(fā)現(xiàn)，還處在野蠻時期的人類，每天從洞里鉆出來，拎著經(jīng)過簡單制作的木棒大石頭做武器，到處打獵找野物吃，有時候還會同類相殘，把同類當(dāng)食物……胖子在課堂上聽老師講述舊石器時代茹毛飲血的人類生活時，就覺得很過癮，很有代入感。

    那是人過的日子！

    像老子這種體格的，放在舊石器時代，絕對會有一堆堆母的每天屁顛顛兒地跟在身后：

    出洞，回洞，過日子；

    打獵、吃飯，生小孩。

    偶爾在外面看上了哪只母的，又傻乎乎的不肯跟老子回洞，也不用絞盡腦汁想主意，隔三差五去討好，那多浪費時間和精力？一棒子打倒，扛回洞里就行啦！

    洞房洞房，肯定就是這么來的！

    所以文明的出現(xiàn)，從某種意義上來講，是他媽的一種倒退……

    但胖子覺得既然生活在了一個文明的時代，就必須具備起碼的文明和禮貌，所以趕跑了士大夫?qū)W長，他就笑呵呵地扭頭向那幾只母的，哦不對，是向幾位女生招了招，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然后扭過頭去，感慨嘆息著用禮貌和文明代替大棒，浪費時間成功的幾率又微乎其微，不是倒退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