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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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媽大概現(xiàn)在很后悔有我這個兒子,但是不是因為她,我又怎么會出生呢?”宋融江低頭道,“我還記得小時候,如果我母親他們想要在房間里做點什么?她的男友就會給我?guī)讐K錢,讓我去樓下逛逛?!?/br> 審問室狹小,通風(fēng)不暢,那些煙味太讓人難受了,蘇回又連聲咳了一陣,才穩(wěn)住了聲音,繼續(xù)問他:“你那時候到樓下會去做什么?” “我家樓下有家租書店,當然,現(xiàn)在早就變成咖啡店了。我小時候,租書店里有很多小說,有漫畫,還有一些名著故事,詩歌選集,里面有一張舊沙發(fā),我能夠坐在上面看很久。你也許不能想象,我小時候是乖得不行的那種小孩。” “你就是在那時候養(yǎng)成了習(xí)慣,會把那些句子抄下來?” “最初是老師說,在作文里加一些那樣的句子,能夠給成績加分。后來,有一段時間,我覺得成人的生活很沒意思,我找不到人生的目標?!?/br> 宋融江說到這里彈了下煙灰,表情有點滄桑:“我意識到,我再辛苦掙錢,也在這個城市買不起新房子。我再忙碌,也沒有女人愛我。我可能要這么碌碌無為過一輩子。然后我偶爾翻開了一本小時候看過的詩集,我念起了那些我曾經(jīng)背誦過又遺忘了的詩句。那個瞬間,我忽然覺得詩里面說的話,是對的……人類的感情是共通的,無論國度,無論時代,很多東西,幾千年了,從來沒有改變。” 蘇回看著對面的人,這個城市里,像他一樣迷茫的人可能又很多,但是那些人,并沒有走上違法犯罪的道路,他是在給他的惡尋找理由。 宋融江頓了一下,背出一句詩:“童年、青春、友情和初戀的光輝,都像美夢般消逝,使你愴然?!?/br> 蘇回略一會回想,自然地說出詩名:“《致華茲華斯》?!?/br> 宋融江笑了:“蘇老師,你果然和那些平庸的人不一樣?!?/br> 蘇回看著眼前這個喜歡詩句的連環(huán)殺手:“現(xiàn)在,我們來聊一下那些受害人吧?!?/br> 他拿出了第一位受害人的照片,照片上的女人短發(fā),長度到肩膀,她的死亡時間是去年的冬季,當時24歲。 “去年冬天,12月18日,那個晚上的凌晨兩點,她上了你的車,然后發(fā)生了什么?” 宋融江吐出一口煙,用手指彈了一下煙蒂,他已經(jīng)連續(xù)抽了四根煙,仿佛希望自己被那些尼古丁毒死,那樣就可以免于死刑的處罰。 “那個女人是出來賣的!”宋融江的表情滿是鄙夷,他回憶起了那個冬日的夜晚,那天天很冷,前幾天的大雪剛剛化掉,還有一些冰凌凍在路邊,他獨自一個人在車里趴活,為了省油費不敢開空調(diào),然后有個女人走過來,敲了敲他的車窗…… “那天她打車的時間大概是凌晨一點多吧,在車上時,她給她的朋友打電話,肆無忌憚地議論著那些客人,我聽不下去,曾經(jīng)制止過她一次,她沒有絲毫收斂?!?/br> “當她下車時,我回頭看了一下,發(fā)現(xiàn)后座的坐墊上有一些紅色像是血跡的東西。于是我就下車質(zhì)問她,是不是弄臟了我的座椅。” “她沒有解釋,而是說我無理取鬧,想要訛錢,后來她開始罵我,用包打我,高跟鞋踢我,她說要向出租車公司舉報我,讓我開不成車。我生氣了,就把她拖回了車里,按在了后座上,扒了她的衣服……” 整個審問室里煙霧繚繞,宋融江一直在回憶著,他記得那女人穿的是有點厚的彈力保暖襪,外面套了一層只到臀部的皮裙。女人帶了耳環(huán),是那種長長的流蘇,她的身上有一種劣質(zhì)香水的味道,那是一個生活在城市低層的站街女。 然后宋融江的表情變化了,那表情,讓人惡心…… 蘇回抬頭問他:“你脫下了她的衣服時,應(yīng)該發(fā)現(xiàn)是你錯了。” 事后法醫(yī)的驗尸報告,女人并不在生理期,她被宋融江強迫發(fā)生了關(guān)系,然后殘忍殺害。 宋融江把煙捏在手里道:“可能是我錯了吧,第二天白天我才看清,座椅上的那點紅色不是血跡,那有可能是不知道什么客人留下的果汁痕跡,也有可能,是她的留下的口紅印記。不過,那不重要了,那個女人該死,她在不停地辱罵我,踢我,打我。她是一個骯臟的妓女,下賤的女人,像是一只瘋了的母狗……” 他不斷用各種所知的詞匯,侮辱著那個死于他手下的女人。 宋融江又吸了一口煙說:“我開始沒想殺她,我想要嚇唬她。” 蘇回道:“她的話激怒了你……” 宋融江沉默了一會,點了點頭。 他按滅了手里的煙,又從煙盒里抽出一根,點燃。 蘇回問:“第一次殺人后,你害怕嗎?” “怕倒是不太怕。”宋融江的手有點抖,談話進行到了這里,他終于顯露出了一絲的悔意。 可是蘇回敏感地感覺到,這悔意并不是對死于他手下的受害者。 “你怕你母親發(fā)現(xiàn)?“蘇回試探著問。 宋融江沉默了片刻開口:“我對不起我媽……” 眼前的男人對女人的看法無疑是受到了母親的諸多影響。他從小和母親相依為命,有一些戀母情結(jié),他對母親是依賴的,卻因為母親曾經(jīng)交往過諸多男友,他同時又對母親是厭惡的,他覺得她是骯臟的。 他難以想象,自己是從那樣骯臟的身體里孕育出來的,連帶著厭惡著自己。 童年的經(jīng)歷,讓他早已對正常的性生活產(chǎn)生恐懼,第一次殺人在偶發(fā)的情況下發(fā)生了,讓他食髓知味。 “我們來聊聊第二個被害人?!碧K回把另外一張照片推給了他。 照片上的女孩笑容甜美,和案發(fā)后的尸體照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那是一位只有二十三歲的銀行女職員,在銀行盤點最忙的時候,她有一天晚上加班到十一點,隨后她下樓,等了一會才打了一輛出租車。從此,再也沒有人看到過她。不久之后,女孩的尸體被人發(fā)現(xiàn)在城外的一處枯井里。 “是她運氣不太好?!彼稳诮_口道,“那天晚上,我把車開到了一個偏僻的地方,我和她說車子壞了,讓她在車里等一下,我后來下了車,假裝修車,從后備箱里拿出了工具。她在車里打著手機游戲,我打開了車后面的門,然后很輕松地控制住了她?!?/br> 宋融江還記得,那個女人嗓門不小,她一直在尖叫,叫得很大聲,于是他就慌亂去捂她的嘴,不停地把她往車門上撞,用扳手錘她的頭。 她受傷了,手上都是血,女孩絕望地趴在了車窗上,在上面留下了一個帶血的掌印。 這次犯案是在第一次犯案一個月后,如果說,第一次犯案是有很大偶然性的,第二次犯案則是有預(yù)謀了。 第一次的犯案對象是服務(wù)行業(yè)的女人,宋融江又和對方發(fā)生了爭吵,可是到了這一次,他卻把犯罪的對象定為了無辜女孩,事先也沒有任何矛盾。 女孩當時沒有防備,沒有把司機的車輛信息告訴朋友,這給后面的偵破造成了一定的難度。 還好重案組把兩起案件關(guān)聯(lián)在了一起,他們根據(jù)蛛絲馬跡一路追查,很快就找到了宋融江。 警方后來在宋融江的車里發(fā)現(xiàn)了繩子以及一些膠帶,刀子等工具,他們通過化驗,檢查到了第二位死者的血跡,證據(jù)鏈完整,證實了他就是兇手。 蘇回盯著眼前的這個魔鬼,在第一次犯案之后,他就非常清楚地認識到,自己難逃法網(wǎng),開始改變了行兇模式。 以前,他是在接送乘客,得到錢財,工作糊口。 而在第一個案子之后,他就變成了一個獵人。 他是在城市里不斷尋找自己的獵物,把狩獵當作自己末日前的狂歡。 宋融江把目標鎖定在了深夜,獨自搭乘出租車的年輕女孩,他會用言語試探她們,當發(fā)現(xiàn)她們沒有什么戒心時,就會伺機下手。 蘇回問他:“對這第二次犯案,你有什么感覺?” “感覺?感覺挺好的?!彼稳诮f到這里笑了一下,幾分鐘前的那一點點的愧疚蕩然無存,他看著蘇回道,“我感覺,她真正的屬于我了,做這件事的時候,我像是忽然找到了人生的目標?!?/br> 男人臉上的表情,讓人不自由主地從心中升騰起一種寒意,他內(nèi)心的魔鬼,因為這兩次的經(jīng)歷被徹底釋放。他開始為了殺人這件事全力以赴,就像是一根松著的繩子,忽然興奮繃緊。 殺戮帶給了他快感,他變得不去殺人就無法好好活著。 一個連環(huán)殺人兇手,就經(jīng)由這兩起謀殺案誕生了。 這樣的過程令人膽寒,也讓蘇回越發(fā)感覺到一種惡心。 “其他的,你還想了解什么?“看蘇回一時不說話,宋融江竟然自己主動問。 蘇回側(cè)頭掩住嘴咳了幾聲,問他:“裴薇薇這個名字,你有印象嗎?” “那個警方懷疑的第三位受害人?”宋融江瞇著眼睛看向蘇回,他的忽然神情變了,像是一只兇殘的野獸。 裴薇薇,在宋融江第二次犯案后失蹤的一名女孩,她是一位年僅二十歲的女大學(xué)生,而且是在一所比較有名的大學(xué)就讀。 裴薇薇家住在本市,她周末經(jīng)常會打車回家。 她是在開學(xué)后的一次同學(xué)聚會之后失蹤的,時間距今三個月多一點。 據(jù)裴薇薇的同學(xué)說,她們那天吃完了晚飯,聊了一會天,散得有點晚,她們最后看著她上了一輛出租車,出租車的司機是男的。 那時候大家都喝多了,沒有人記得出租車的車牌。 在出租車上,裴薇薇給自己的母親發(fā)了一條短信:“我上車了,等會就能到家?!?/br> 當時,所有人都覺得這樣的事情太過普通,太過平常了,這是個幾千萬人口的大都市,這種景象每天都會在城市的各個角落上演。 可是誰也沒有想到,從那之后,這位女孩就失蹤了,這條短信也成為了女孩的最后一句話,她從此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 警方調(diào)取了監(jiān)控,但是沒有拍到她上車的身影,也沒有找到那輛出租車究竟是哪輛。 深夜,出租車,年輕女孩。 警方自然而言就把這起案子和之前的兩起案子聯(lián)系在一起,這看起來也像是同一位連環(huán)殺手的連續(xù)作案。 后來,重案組介入,宋融江落網(wǎng),他很快供述了前兩次的殺人行兇過程。 但是他一直否認自己殺害了裴薇薇。 警方有在車上發(fā)現(xiàn)前兩案的痕跡,卻沒有發(fā)現(xiàn)第三案相關(guān)的痕跡,在他們的不斷逼問下,宋融江也一直沒有松口。 直到最后案件審理,警方也沒有搜尋到新的證據(jù)。 最終,宋融江是因為殺害前兩位被害人而被判刑,裴薇薇的失蹤變成了一樁懸案。 “你為什么要問我?”宋融江盯著蘇回反問,他顯然是看到過那些新聞報道的,也早已經(jīng)熟悉了這個名字。 蘇回沒有說話。 宋融江皺著眉頭,有些不快地搖了搖頭,矢口否認,“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我只殺了兩個人,沒有殺第三個人,這城市里的殺人犯這么多,干嘛揪著我不放?” 感覺到了宋融江的抵觸,蘇回禮貌地點了一下頭,自然而然地把話題轉(zhuǎn)開了。 可是宋融江剛才的反應(yīng),卻引起了蘇回的注意,他像是一只被踩了尾巴的豹子,被點到了痛處,他急于辯駁,再也不能平靜。他又像是一個出軌的丈夫,當被人問到忠誠的問題時會急于掩蓋。 這樣的敏感反應(yīng),絕對不是被問過太多次的不耐煩或者是被無端指責(zé)的憤怒,而是一種心理上心虛的表現(xiàn)。 城市里的兇手雖然多,但是每個兇手們都有自己的活動范圍,行為方式。 而且不同兇手都有選擇被害人的不同必要條件,根據(jù)被害人,你就可以看出兇手的喜好。 把那三個女孩排列到一起,就會發(fā)現(xiàn)她們之中有著相似之處,短發(fā),高挑,面色白皙,鼻梁微塌,眼睛不大,身材很瘦,這不是傳統(tǒng)意義的美人,但卻符合宋融江的審美。 特別讓警方注意的是,裴薇薇曾經(jīng)是學(xué)校文學(xué)社的社員,還曾經(jīng)參加過一些學(xué)校社團的表演。 裴薇薇最后獨自上了一輛出租車,那個位置恰好是在宋融江的日?;顒臃秶?。 根據(jù)目擊證人的描述,那輛車以及車上的司機和宋融江很像。 宋融江當晚的收入很少,他也無法解釋裴薇薇失蹤當晚自己的行蹤。 綜合各種的線索,宋融江是兇手的可能性非常大,他也一直被列為本案的第一嫌疑人。 但是有一點很奇怪,宋融江是一個即將臨刑的死刑犯,殺了兩個人還是三個人,都無法改變這個結(jié)果。對前兩個受害人描述時,他甚至是洋洋得意,毫無悔過的,但是他一直在這一案上予以否認。 如果宋融江是殺害裴薇薇的兇手,他為什么要在這個問題上撒謊呢? 蘇回一邊思考著,一邊又問了其他的一些問題,轉(zhuǎn)眼這場談話已經(jīng)進行了兩個小時。 一盒煙,抽到了最后一根。 宋融江意猶未盡地吐出了最后一口白煙。 這場談話終于結(jié)束了。 蘇回收拾著資料道:“感謝你的配合,今天就到這里。”他把第二案里枯井的照片抽了出來,遞過去說,“這個照片給你,做個紀念?!?/br> 他必須給眼前這個殘忍的兇手一點“甜頭”,這樣才能夠從他那里獲得更多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