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根本上，宋融江就認為很多女人是在說謊的，他不相信她們。

    與之對應(yīng)的，他只相信自己對于她們的判斷，其中有一些部分甚至是他自己腦補出來的。

    蘇回判斷，這種習(xí)慣可能和宋融江的母子關(guān)系有關(guān)，還有可能是源自于他青少年時期受到的背叛與傷害。

    這些也和他的受害人選擇是有關(guān)聯(lián)的。

    蘇回還能夠從宋融江的某些話語之中，捕捉到一種留戀感，他是在尋找什么。

    但是在他的反復(fù)試探中，并沒有找到明確的相關(guān)人或者是事件。

    宋融江對此保護得很好，每當(dāng)蘇回問到相關(guān)的問題，他就會有些急促地把這些問題繞過去。

    顯然，和裴薇薇的所在一樣，這是一個宋融江的保護點，是別人所不能知曉，無法踏入的禁區(qū)。

    蘇回意識到，宋融江是不會在這些問題上說實話的。

    他想要帶著這些秘密走向死亡。

    由于蘇回在反復(fù)問詢他的青少年時期，宋融江最后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明顯的不耐，他狠狠吸了一口煙說：“那些事情和我現(xiàn)在的犯案沒有關(guān)系。今天的談話什么時候能夠結(jié)束？”

    “就快結(jié)束了。”蘇回說著，被煙味嗆得側(cè)頭咳了幾聲，他再次把問題引導(dǎo)到了案發(fā)日的一些細節(jié)，他需要把話題引入宋融江的舒適區(qū)，那樣他才會對談話有所期待，才會說出更多有用的信息，更多有價值的實話。

    宋融江很明顯又興奮了起來。

    “你知道嗎？蘇老師，當(dāng)她們停止掙扎的時候，那感覺太美妙了，我感覺自己已經(jīng)和她們完全融于一體?！彼稳诮D了一下，目光中閃著光，他吐出了一股白煙，“我感覺，我把她們還給了死亡……”

    這是狄金森的詩，她對死亡有著雙重的理解。

    蘇回深吸了一口氣，又被煙味嗆得咳了幾聲。

    他能夠讀懂這些人，能夠走入他們的思想之中，像是走入迷宮，他揭開一個一個的謎團，但是這并不意味著他喜歡這些。

    但是他必須那樣做，因為這樣才能夠探知那些不為人知的秘密,揭開令人困擾的謎題。

    蘇回可以感覺到，他距離想要尋找的答案越來越近了。

    第12章

    “今天就到這里吧，下周我還會來看你?！碧K回合上了本子，抬起雙眼，感覺自己從宋融江這里得到的答案已經(jīng)差不多了。

    蘇回結(jié)束了這場談話，接下來他需要去其他的地方收集信息。

    他沒有急于回家，而是從監(jiān)獄坐過山車下來，按照記錄的地址，先去了宋融江的家，見過了宋融江重病的mama。

    屋子外面的白色走廊里，被人用紅色的油漆寫滿了“殺人兇手”，而且那油漆寫了一層又一層，最開始還有人用白油漆刷掉。到了后來，潑油漆的人麻木了，把墻涂白的人也麻木了。

    那些紅字就這么留了下來，而且開始逐漸斑駁。

    蘇回敲了很久的門，才有人來開門，宋融江的母親已經(jīng)臥病在床，衣衫不整，她每天的吃喝都成了問題，全靠街道干部阿姨的接濟。她更是對那個兒子無暇顧及，提起他來頻頻落淚。

    然后蘇回見了宋融江家附近的鄰居，又去找了宋融江當(dāng)年的班主任。

    他不斷地和他們詢問宋融江究竟是個怎樣的人，他的人生經(jīng)歷過什么。

    然后他越發(fā)確認，宋融江的生命里曾經(jīng)存在過一個女孩。

    女孩的年齡比宋融江大一些。

    在與宋融江相識的那段時間她留的是短發(fā)，身材消瘦，胸部平坦，她的個子比同齡的男孩要高，她是單眼皮，眼間距很開，鼻梁微塌，并不漂亮，但是長得很有特色。

    她不常說話，喜歡詩文，喜歡看書。

    她對弱者保有同情心，遇到沉默寡言的人會主動靠近和搭話。

    她會傾聽弱者的故事，在她的潛意識里覺得自己是一個救贖者?？伤齾s總是被這種情況所累，也許會被人嘲笑圣母。

    她的傾聽讓宋融江誤以為是愛情。

    他們曾經(jīng)發(fā)生過什么不愉快的事，但是最終以欺騙，分手為結(jié)局。

    關(guān)于這個女孩，那些受訪人有的表示記不清了，有的表示不知情。

    最后蘇回來到那家已經(jīng)改為了咖啡店的租書店。

    萬幸的是，雖然這地方的裝修和用途都已經(jīng)改變，老板卻沒有換。

    那位老板還記得宋融江，主動和蘇回提起了今年宋融江因為殺人被捕的事，老板十分惋惜。

    蘇回和他聊了一會，然后問起了那個女孩。

    老板回憶說：“我想起來了，宋融江初中的時候，這里曾經(jīng)有個女生和他走的很近，那個女生是我們這里的超級會員，很喜歡看書，好像叫做……陶莉?！?/br>
    時間，描述，聽起來都對上了，他們有著大量的時間可以相處，有著共同的愛好。

    蘇回感覺在黑暗之中找到了一絲的希望：“你有沒有她的電話，或者是家庭住址？”

    老板道：“這都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她的手機號后來換掉了，不過我記得超級會員都是有地址登記的。”

    說著話，老板從桌子下取出了厚厚的幾疊資料冊，蘇回一邊咳著，一邊跟著一起翻找起來。

    翻了一會，老板松了口氣：“找到了，她的住址，不知道搬家了沒，你可以過去碰下運氣。”

    蘇回把地址抄在一張便簽上，看了看時間，已經(jīng)過了晚上八點半，他握著權(quán)杖，捏著那張便簽還是決定登門拜訪。

    宋融江的死刑就在不滿十天后，留給他的時間已經(jīng)不多了，他尚未破解那道謎題。

    蘇回所住的位置已經(jīng)偏離了市中心，而陶莉所住的地方就更加偏了，那是一片挺大的老樓區(qū)，一直說要拆遷，還沒進行改造。

    蘇回打了一輛車，司機找錯了路，在小胡同里轉(zhuǎn)了一會兒，才在一棟老舊的樓房前停下，這地方連小區(qū)都沒有。

    蘇回按照地址上了樓，樓房那是那種過時的雙層防盜門，他敲了敲門，有一位三十歲左右的女人打開了門。那是一個干凈白瘦的女人，雖然蘇回只能看清個輪廓。但是在看到她的那一瞬，蘇回就可以確定，她應(yīng)該就是宋融江殺戮的起源。

    因為她和那幾個被害人的相貌特征太過接近了。

    多個受害人呈現(xiàn)出的特征不約而同折射出了眼前這個女人，這便是連選殺手經(jīng)常會出現(xiàn)的代償性殺戮。

    宋融江反反復(fù)復(fù)殺死的，想要留下的，都是這一個女人。

    現(xiàn)在這個女人長大了，變老了，已經(jīng)不符合他的記憶，所以他的目標(biāo)變?yōu)榱烁鼮槟贻p的女性。

    宋融江是想要復(fù)刻曾經(jīng)發(fā)生過的一切，這就是他心理的畸變原。

    “你找誰？”女人開口低聲問。

    “請問是陶莉嗎？我叫做蘇回，是華都警官學(xué)院的一名老師，也是警方的警務(wù)人員。”蘇回禮貌地出示了一下自己的警務(wù)證。

    “你……找我有什么事？”女人伸手挽了挽耳邊的頭發(fā)。

    “我想問一下，你是否知道之前發(fā)生在華都的計程車司機殺人案？”蘇回問出了這句話，他注意著女人的表情。

    陶莉明顯緊張了。

    蘇回繼續(xù)問：“你認不認識一個叫做宋融江的人？”

    一瞬間，女人的臉色變白了，眼神之中滿是恐懼，她慌忙地搖著頭，急于否認：“不……不……”

    有個男人的聲音從里屋傳出來：“這么晚了，是誰??？”

    “是推銷保險的……”女人說著，急忙要去關(guān)門。

    蘇回伸出手墊了一下，阻止了她關(guān)門，女人的目光里滿是哀求：“他都要死了……你放過我吧，我已經(jīng)不想聽到這個名字了……”

    蘇回道：“可是裴薇薇還沒有找到?！?/br>
    “我不知道，這些事情和我無關(guān)。”陶莉低聲道，這時候，屋子里傳來了嬰兒的啼哭聲，然后傳來了男人的抱怨。女人回過頭去看了一下，表情快要哭了。

    宋融江的事情像是糾纏她的噩夢，讓她時刻如鯁在喉。

    蘇回知道，這場談話今晚無法進行了，他抓緊時間塞過去一張自己的名片：“我知道，回想起他可能會讓你覺得不舒服，但是如果你能夠回答我的一些問題，可能會對找到裴薇薇會有幫助……”

    他們曾經(jīng)說過的話，他們曾經(jīng)到過的地方，他們曾經(jīng)做過的事，答案說不定就藏在那些零散的過去之中。

    女人沒有伸手去接，名片掉落在地，她最后看了他一眼，還是把門關(guān)上了。

    在來之前，蘇回已經(jīng)做好了要廢上一番口舌的準備，可是他也沒有想到，一切結(jié)束得這么迅速。

    很明顯，陶莉也意識到了，那些被害人和她的相似。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了家庭和孩子，再不想和那個變態(tài)有著任何的瓜葛。

    陶莉的害怕和恐懼蘇回很理解，也覺得情有可原。

    他走下樓去，長長的街道里一片漆黑，來的時候的那輛出租車已經(jīng)開出去了。

    蘇回輕輕嘆了一口氣，往巷道外走去。

    外面好像是無盡的黑暗，快要把他消瘦單薄的身形吞噬掉。他的視力不好，那些遠處的樓宇在夜色之中看起來都是朦朦朧朧，幾乎一模一樣難以辨認。

    天空之中隱隱傳來了雷聲，快要下雨了。

    有瞬間，蘇回被濃烈的挫敗感所包圍，還好他在隔絕了那些正面情感的同時，負面的情緒也難以更深入地影響到他，那種挫敗很快就消逝了。

    在一個有著數(shù)千萬人口的繁華都市尋找一個失蹤的女孩。

    警方投入了諸多人力，還是一無所獲。

    那些還在尋找裴薇薇的普通人也是如此，他們并不能夠接近真相。

    蘇回感覺自己像是一個孤立無援的戰(zhàn)士，可能面臨一場無法勝利的戰(zhàn)爭。

    他最初只是覺得自己不應(yīng)該袖手旁觀，答應(yīng)了譚局會去試試，可是一切cao作施行起來，比他想象得要困難得多。

    他不知道他究竟是在尋找什么，印證什么。

    他告訴自己，裴薇薇應(yīng)該早就在一百天前去世了。

    他要尋找的，可能只是一點希望，可能只是一具枯骨。

    蘇回拄著權(quán)杖，在黑暗之中走著，他繞了一會，腿已經(jīng)有些酸痛，然后他意識到自己應(yīng)該是迷路了。

    他視力不好，這些不便在這黑暗之中被放大了。

    那些黑暗的巷道就像是迷宮一樣，看起來到處都是一個樣，永遠也走不到盡頭。

    遠處亮著的燈像是螢火，四周圍卻安靜極了，連個人影也沒有。

    他可以感覺到，整個世界透著一種不太友好。

    雪上加霜的是，天上開始下起了小雨，而且逐漸有轉(zhuǎn)大的跡象，他的劉海很快就被濕透了。

    蘇回拿起了手機，開始打車，過了幾分鐘才有一位司機接單，問了下他的位置，可是他已經(jīng)深陷那些巷道之中，無法說清具體是在哪里。

    司機很快就不耐地掛了他的電話，取消了訂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