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回忽然抬起頭問蔣向：“蔣物鑒，你帶魯米諾了嗎？”

    “帶了。”蔣向有兩瓶魯米諾，是隨著物鑒箱一直帶著的，“你覺得哪里還有血跡？”

    蘇回道：“我也只是猜測……你能不能幫我噴一下沙發(fā)后面的那面墻?！?/br>
    蔣向帶上口罩，往前走了兩步，將信將疑地看著沙發(fā)后面的墻紙，那里雖然有一些暗淡的痕跡，但是并不能確定是血跡。

    他往上面噴了一些魯米諾，試劑反應(yīng)了一會兒，然后蔣向看了看上面顯現(xiàn)的熒光色咦了一聲。

    屋子里泛起了魯米諾那種讓人熟悉的酸味，蘇回又咳了一陣，好不容易才穩(wěn)住，他看不清楚，只能去問：“有發(fā)現(xiàn)嗎？”

    蔣向看了看墻上逐漸顯現(xiàn)出的斑點：“有?！?/br>
    魯米諾試劑是魯米諾和過氧化氫的混合物，靈敏性非常高，能夠檢驗出百分分之一含量的血，特別適合探測微量或者是擦試過的久遠血跡。

    蘇回放下心來，啞著嗓子沉聲道：“好，那你再噴一下其他的地方?！?/br>
    蔣向問：“哪里？”

    蘇回：“隨便噴吧，空白的地方，墻上，地上?！?/br>
    蔣向拿了試劑瓶開始噴灑，于是墻面地面上，更多痕跡顯現(xiàn)了出來。

    蘇回又道：“你拉上窗簾看看。”

    蔣向唉了一聲，隨著窗簾被拉上，環(huán)境暗淡了下來，像是變魔術(shù)一般，米白色的墻紙上以及地面的縫隙里出現(xiàn)了多處噴濺的熒光痕跡，這些痕跡明顯都是擦試過的血痕。

    蘇回就算眼睛不好也能夠看出，一時之間，房間的墻面上呈現(xiàn)出了諸多的血液痕跡，整個一樓猶如一座兇宅。

    第34章

    這樣的景象讓人覺得太過驚異了, 蔣向急忙拿起相機連續(xù)拍照。

    蘇回輕聲道：“也許二樓的主臥還有。”

    這時，從樓下上來的陸俊遲正好推門而入，他看了看這幾面墻愣住了。

    在一旁打完了電話回來的齊隊長也驚呆了, 他皺眉問：“這些血跡是？”

    之前的現(xiàn)場是他帶著人勘驗的, 這么多的痕跡沒有看出來, 屬于他的工作失誤，可是這些墻之前看起來并沒有什么異常，誰能想到一處普通的民宅，用魯米諾噴灑一遍就會出現(xiàn)這么多的痕跡？

    陸俊遲結(jié)合自己的探訪信息道：“鄰居們開始不愿意說, 后來在我們的追問下，終于承認, 在這家附近經(jīng)?？梢月牭酱蚨仿暫统沉R聲, 這一案和另一案的兇手果然不同，兇手恐怕就在家人之內(nèi)?！?/br>
    蘇回看向他點頭道：“基本可以確定了，殺害謝佩蘭的應(yīng)該是她的丈夫歷從波。這位丈夫, 是個家暴妻子的慣犯……”

    齊正陽到了如今還是有些將信將疑，不想面對事實：“我也處理過一些家暴案，但是歷從波傷心欲絕，痛哭流涕的樣子我覺得不像是裝的。還有，他的個子不高, 受過高等教育, 還和家里人同住。”在他看來那位歷從波完全不像是一位對妻子痛下殺手的男人。

    齊隊長對于蘇回的這個推斷持懷疑態(tài)度，原因無他，如果承認了蘇回的正確性，他就必須直面自己之前在執(zhí)法辦案過程之中的一些錯誤和武斷。

    “人不可貌相，這位丈夫的演技應(yīng)該不差。”蘇回毫不留情戳穿了事實，絲毫沒有顧及齊隊長最后的顏面, 說到這里，他輕蔑一笑，“至于你說的看起來傷心欲絕，我覺得，可能是不想面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想到刑期嚇得吧?！?/br>
    陸俊遲聽了蘇回的話，忽然抬頭，他覺得他說話的語氣有幾分熟悉感。

    平時的蘇回說話是嚴謹?shù)?，保守的，小心的，可是此時他從他的語氣之中聽出了一些其他的意味。

    似乎在那一刻，他整個人都變得鋒芒畢露。

    齊隊長臉上發(fā)熱，可又不得不面對現(xiàn)實，諸多的證據(jù)難以解釋：“那么說這些都是丈夫做的？？”

    蘇回收起了笑容嚴肅分析道：“前天晚上，他們夫妻兩個在吵架之后打了起來，歷從波覺得謝佩蘭在挑釁他，就瘋狂擊打謝佩蘭的頭部。他在擊殺謝佩蘭的過程之中，歇了兩次，他越想越氣，下手也越來越重。在整個的過程之中，公婆呆在樓上的房間里，默不作聲。因為這樣的事情在他們的家里發(fā)生過不止一次，有時候他們?nèi)ダ?，兒子會連他們一起打。他們以為這次也會像是往常一樣，躲過去就沒事了。但是沒有想到，歷從波打死了謝佩蘭。”

    之前沒有足夠的條件，蘇回說得很保守，現(xiàn)在有了充足的證據(jù)，他把整個案情過程復(fù)述了一遍。

    陸俊遲也道：“這些也和我探訪的情況相符。鄰居們曾經(jīng)看著謝佩蘭的臉上帶著淤青，她一直對外說是不小心從樓梯上摔的。而且這樣的推斷也解釋了，如果是外人所做，為何沒有留下任何進出的監(jiān)控以及痕跡，因為兇手從始至終就在這就家中?！?/br>
    “如果是歷從波殺了自己的妻子，他……怎么下得了那么重的手？”一旁有位小警察顫聲問。

    “很多人會認為，在家暴或者殺親案件之中，兇手會手下留情，讓被害人盡量少受痛苦，但是實際上，這是一種誤解?！碧K回說著話從臺階上站起身，拿起了他的權(quán)杖，分析到這些專業(yè)問題時，蘇回俊秀的臉上面無表情，瘦弱的他卻會有一種咄咄逼人的氣勢。

    “這是典型的情緒型暴力犯罪，在亢奮的情況下，暴力犯罪者的行為和情緒不可控制，有時候越是親人，就越是殘忍，有恃無恐，過程漫長。那種來自于熟悉之人的惡意遠比陌生人濃烈的多。”

    蘇回總結(jié)道，“一般來說，只有丈夫，會對妻子抱有那么深的恨意?！?/br>
    人與人之間的熟悉，在減少距離感的同時，也會讓罪惡更加肆無忌憚，毫無底線。

    在行兇時，恩惠和柔情會被忘記，失誤忤逆以及日常的各種摩擦卻被無限放大。

    有的人外表看起來溫文爾雅，關(guān)起房門卻會變成無比殘暴的野獸，他們可以做出超乎人類想象的事。

    這些罪惡行徑在家暴，虐童，弒父，殺母等案件之中反復(fù)上演。

    每一樁提起來都令人膽寒。

    “妻子長期受到家暴，為什么之前沒有報警記錄呢？”小警察又問。

    蔣向在一旁捅了他一下，示意他不要再問這些于事無補的問題：“家暴的證據(jù)搜尋，認定，以及最后離婚，哪里有那么容易?！?/br>
    齊正陽沉思了片刻又問：“可是受傷的人不止妻子，還有婆婆，如果你說是丈夫殺妻，那婆婆所受的傷又該怎么解釋呢？還有，他們又是從哪里得知那幾個劫匪的情況的？”

    “要么是發(fā)生了暴力轉(zhuǎn)移，要么是……”蘇回說到這里搖了搖頭，否認了自己剛才的推理，“不是暴力轉(zhuǎn)移，暴力轉(zhuǎn)移很少更換兇器?！?/br>
    蘇回想到了一種可能性，僅是想起來就有點讓人惡心，他輕聲道，“具體是怎樣，那就要問問那位受傷的婆婆了?！?/br>
    說到這里蘇回拉著護欄站起身，“除了做墻面的血跡實驗，你們還可以看看丈夫的衣服，如果他是兇手的話，他身上的血跡會是飛濺上去的，會出現(xiàn)一些特殊形狀的血滴，和沾染上的血跡不同?！?/br>
    陸俊遲轉(zhuǎn)頭道：“如果這一案和之前的連環(huán)搶劫殺人案不是同一兇手的話，我建議不要并案。不過這兩個案子之中，一定有我們尚未知曉的關(guān)聯(lián)點?！彼f到這里扭頭道，“齊隊長?！?/br>
    齊正陽臉上一片紅白，還沒反應(yīng)過來，聽到被點名才唉了一聲。

    陸俊遲安排道：“現(xiàn)在掌握了這么多的證據(jù)，你再去問下丈夫的口供。看他是否會供認殺妻一事?！?/br>
    齊正陽道：“謝謝陸隊長，我這次一定好好審下?！彼暗淖龇ǔ霈F(xiàn)了一些紕漏，陸俊遲讓他自己查漏也是給一種給他臉面的處理方式，這是他將功補過的機會。

    陸俊遲回頭看向蘇回：“蘇老師，你和我去醫(yī)院探視下那位婆婆，看看她究竟會怎么說吧。”

    .

    華都第一附屬醫(yī)院的病房區(qū)，樓道里永遠是噪雜的，探視的人們，那些往來的護士醫(yī)生穿梭不停。

    陸俊遲前不久剛陪過一天床，對這邊輕車熟路，他和蘇回一路走進病房。

    陸俊遲把門關(guān)上，然后轉(zhuǎn)向躺臥在床上的傅梅。

    傅梅正是近期第二案之中的婆婆，這位中年女人今年56歲，看起來卻比實際的年齡要大了很多，根據(jù)幾名證人的證言，她于前天晚上九點左右，被入室的匪徒刺傷了肋下，手術(shù)后脫離了危險，剛剛蘇醒一天。

    如今，她的丈夫和兒子還要照顧只有一歲大的嬰兒，她就被一個人丟在了醫(yī)院。

    蘇回在床前的硬木凳上坐好，用手指習(xí)慣性地摸著權(quán)杖。

    他看出來，在這個家庭之中，當妻子死亡以后，婆婆位于整個家庭食物鏈的底端。

    陸俊遲走過來坐到他的旁邊，和傅梅核實了各種信息以后，開口道：“目前警方已經(jīng)經(jīng)過了調(diào)查，當天晚上發(fā)生的事實是和你們的口供不符的。”

    傅梅側(cè)頭，臉上的眼袋還有法令紋都是輕微下垂的，向下的線條讓她備顯疲態(tài)：“我沒有說謊?！?/br>
    “真的嗎？”陸俊遲表示質(zhì)疑，“我們對室內(nèi)的血跡進行了還原，謝佩蘭的死亡過程至少持續(xù)了半個小時以上，這半個小時之中，你和你丈夫真的什么也沒有聽到嗎？”

    傅梅咬了一下牙：“什么都沒有聽到……我的家里遭遇了劫匪，警官你們應(yīng)該去找那些劫匪……”

    “關(guān)于那天晚上……”陸俊遲繼續(xù)發(fā)問。

    傅梅合了一下雙眼完全不想配合：“警官，我有點累了，關(guān)于我知道的，之前我都已經(jīng)說了?！?/br>
    正說到這里，陸俊遲的手機滴的一響，他拿起來看了看，然后和蘇回耳語了一陣。

    蘇回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歷從波全都招了？”他說話的聲音不大不小，正好讓傅梅可以聽到。

    傅梅合上的眼睛猛然撞開，驚訝了瞬間：“什么？！”

    “嗯，稍后直接讓他們來抓人就好?！标懣∵t說著話站起身來，似乎已經(jīng)不準備繼續(xù)這場詢問。

    不等她反應(yīng)過來，蘇回看向傅梅的眼神帶了憐憫，他也站起身道：“阿姨，那今天就先這樣吧?！?/br>
    傅梅的表情瞬間變了，“你們……你們等一下。你們把話說清楚，我……兒子說什么了……”

    蘇回轉(zhuǎn)過頭來對傅梅說：“阿姨，你的兒子已經(jīng)供述了自己當晚殺妻的事實。”

    傅梅睜大了雙眼，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的一雙眼睛直直的，腦子里似乎有一種情緒，炸裂開來。

    蘇回卻又繼續(xù)道：“阿姨你還一直在保守著秘密，他們卻先說了……”他說到這里，看著傅梅逐漸變得青白的面容，嘆口氣又苦笑道，“你被他們背叛了……”

    陸俊遲裝出一絲不快的表情，拉了蘇回一下：“這些你不該和她說?！?/br>
    家人，背叛，這些詞像是石頭，重重地壓在了傅梅的心頭。

    傅梅掙扎著坐起身，伸出手來搖搖欲墜想要拉住什么：“這不可能！你們……你們在騙我……”

    聽了她的話，陸俊遲頓了下腳步，略帶了怒意地回轉(zhuǎn)過頭：“傅梅，那一刀，是你自己捅的吧。你的目的是為了給你兒子脫罪，可是你這樣的行為是妨礙司法，讓你也成為了罪犯！”

    警方不可能查到這么細節(jié)的情況，沒有口供，他們不可能知道那晚發(fā)生過什么。

    他們一定是掌握了歷從波的證言……

    傅梅瞬間被這幾句話擊潰了，眼睛里流出淚水。

    她的堅持已經(jīng)變得毫無意義。

    第35章

    陸俊遲的手已經(jīng)落在了門把手上, 再次催了蘇回一次：“走吧，我們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br>
    蘇回卻像是不忍心，嘆了口氣, 回身從口袋里拿出紙巾, 給傅梅遞了一張。

    傅梅渾身顫抖抽泣著, 然后她抬起頭道：“等……等一下……我愿意說……”

    蘇回抬頭問陸俊遲，像是在為傅梅求情：“陸隊，她現(xiàn)在愿意開口了……你要不要再聽聽她的供詞？”

    陸俊遲的臉上還有點不耐煩，又往回走了兩步, 站著靠在墻邊：“你現(xiàn)在有什么想要說的？如果你告訴我們實情，我們也許可以試試, 幫你申請減刑。但是如果你繼續(xù)胡言亂語, 誰也救不了你。”

    他嘴上說得嚴厲，手中卻按下了錄音筆，開始記錄。

    傅梅終于被擊垮了, 她顫抖著張開了口，“前天，前天晚上，整件事情是這樣的……”

    .

    那天晚上發(fā)生的事情，傅梅一輩子都無法忘記。

    雖然以前, 歷從波也經(jīng)常打罵謝佩蘭, 但是這一次有些不同，他們在樓上時，就可以聽到歷從波的大罵聲還有重擊聲。開始的時候，他們還可以聽到謝佩蘭的叫聲還有喊救命的聲音，但是后來那些聲音越來越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