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jié)
忽然間背心處覆上了一只柔軟的小手,易沉瀾心中一沉,多年煉獄般的日子讓他下意識地想攻擊,下一刻卻感受到了從背心流進體內(nèi)的一道溫和舒緩的內(nèi)力。 是舒晚……她在用自己的烈陽真氣幫他調(diào)息…… 易沉瀾本能的抗拒,而舒晚的手勢卻不容他拒絕,她溫和的內(nèi)力如輕風一般拂過他的每一條經(jīng)脈,遇到滯澀之處也不像他那樣強行沖破,而是耐心地梳理。 這讓他有一種極其陌生的、被人珍惜著的感受…… 易沉瀾覺得自己也許已經(jīng)瘋了,心中第一次涌上這種應該是美好的感受,他非但沒有感覺到溫暖,還感到一種沒由來的恐懼——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舒晚的內(nèi)力走完最后一處大xue時,易沉瀾立刻站起了身,退后兩步。 舒晚頓時有點心虛:“阿瀾師兄,我弄疼你了?”不應該啊,她剛才明明下手很溫柔的。 “不是,”易沉瀾察覺自己似乎有些狼狽,勉強笑道,“是我自己的原因,多謝你幫我梳理真氣?!?/br> 他的臉色有些蒼白,舒晚看著有些擔心:“阿瀾師兄,你身體不舒服嗎?今日先休息一下吧,我送你回去好不好?” 易沉瀾確實有點難以支撐,他本想自己回去,奈何舒晚堅持要送他,他爭不過也就隨她了。 他身體狀態(tài)不對,舒晚一眼便知,可是用真氣在他體內(nèi)游走一圈也沒發(fā)現(xiàn)什么,舒晚暗暗琢磨著,還是把周師叔叫來給他看看才放心。 兩人一進驚桐閣,舒晚就聞到了一股不尋常的香料味道,她一頓,隨即微微皺眉。 這是一種灰燼的腐朽氣味,還夾雜著一絲果香。由于整個世界觀都是她設定的,這味道又太過特殊,她立刻開始懷疑,這是小說里的一種劇毒,輪回香。 輪回香是一種□□,久聞之人會漸漸乏力,而后身亡。它用料簡單,配方卻復雜,但多數(shù)修毒之人都會配,就連后期易沉瀾在雪夜山自學毒術后也會配??墒乾F(xiàn)在易沉瀾并不會毒術,自然察覺不到這輪回香,也不知他聞了多久,怪不得會這樣虛弱。 舒晚情急之下拉過易沉瀾的手,語氣焦急:“阿瀾師兄,有人要害你!” 易沉瀾一怔,舒晚卻已經(jīng)放開他,跑到書案邊拿起香爐聞了聞,就是它! 她抱著香爐跑出去,將里邊的東西一股腦地倒進樹坑里,用腳踩了踩,接著跑到易沉瀾面前把香爐舉給他看:“阿瀾師兄,這里面的香料叫輪回香,是劇毒!聞久了會要命的!這是誰給你的?你告訴我,我一定給你做主!” 易沉瀾的神色有些意味不明,他接過香爐,緩慢地摩挲了一下:“是嗎?晚晚,你怎么知道這是劇毒?” “我……”舒晚一下卡了殼,結結巴巴地說,“我、我從周師叔的毒經(jīng)里看見過,那個……輪回香的氣味就是這樣……” 易沉瀾點點頭,隨手將香爐放到一邊。 舒晚看他好像一點都沒認識到事情的嚴重性,急得不行:“阿瀾師兄,你還沒告訴我這香料是誰給你的?是誰要害你?” “我不記得了,”易沉瀾微微低下頭,“無論是誰給我的,也都是差小廝送來,我沒印象了?!?/br> 舒晚看他的樣子,心里酸軟的不像話,怎么這么可憐?如果今天她沒有發(fā)現(xiàn),她家反派是不是就悄無聲息的被毒死了? 是因為她帶來了蝴蝶效應,劇情才會偏離成這樣嗎? 舒晚看易沉瀾的目光特別心疼:“阿瀾師兄,你一定是吸入了太多輪回香,身體才會虛弱的。你先休息一下等著我,我去請周師叔過來?!?/br> 不等易沉瀾說話,舒晚轉(zhuǎn)身就跑了。 易沉瀾站在原地良久都沒有動,過了好一會,他才緩緩轉(zhuǎn)頭,目光落在那個小小的香爐上。 因為輪回香在他房里,舒晚自然會想到是有人害他。她怎么也不可能知道,這輪回香……就是他自己調(diào)配的。 他的驚桐閣從不會有人來訪,只有舒晚不知怎么,幾乎天天往這跑。他前些日子配出了輪回香,事先服好了解藥,從昨天開始,他的房間里就長燃著輪回香。 這劇毒,是為舒晚準備的。 他本計劃的萬無一失,舒晚毒發(fā)前他會處理掉一切,他占了重生的便宜,沒人知道他會調(diào)毒解毒,在別人眼里,他既沒能力又沒動機,本身就擁有最完美的偽裝。舒戚雖然一向喜歡往他身上潑臟水,但這件事情不一樣,他不會為了“栽贓”他而放棄尋找毒殺女兒的“真正兇手”。 只是他沒想到舒晚竟會一語道破此中玄機。 易沉瀾的手慢慢覆上丹田之處,這里還有一道溫厚的內(nèi)力,是舒晚剛才留下為他護體的;方才她還那樣急切地倒掉了輪回香,口口聲聲地要為他做主,清澈見底的瞳仁中盛滿了真誠與擔憂。 他以為,在這世上,沒有任何人會憐惜他的性命,盼望他好好活著的。 易沉瀾想逼迫自己去回想上一世舒晚的種種惡行,讓自己不要動搖,可是兩世的舒晚在他心中拉扯來去,最終他無奈地嘆息了一聲。 罷了。 此世她待自己有恩,他也曾殺過她一次,便恩仇兩清吧。 逃離終山派的事,他另想辦法。 “在走了在走了,你別催。小丫頭真是不客氣,你以為我是你家郎中啊?” “周師叔您辛苦了哈哈哈……醫(yī)者仁心,心懷大義,義不容辭,看臺階看臺階……” 易沉瀾眉心微動,將香爐鎖在柜中。舒晚好糊弄,她若和周遠提起,自己早已服了解藥查不出來,大可推說她聞錯了。但是周遠要是親自聞到了輪回香的味道,只怕沒那么容易應付。 舒晚一進來就看見易沉瀾還站著,“阿瀾師兄,你在干嘛?怎么不休息???你快去躺下,讓周師叔給你診脈。” “他是瓷人做的?”周遠語氣有點不悅,敲了敲桌面,“過來坐下?!?/br> 易沉瀾走過去,將手放在桌子上,他的手腕細而不弱,隱隱含著力量,“有勞周師叔。” 周遠剛一搭上他的腕脈就挑了挑眉:“你開始修習烈陽真經(jīng)了?” 易沉瀾道:“是?!?/br> 他言簡意賅的,什么也不多說,舒晚都替他著急,睜大了眸子問周遠:“周師叔,阿瀾師兄修習烈陽真經(jīng)怎么了?有問題嗎?” “原本沒什么問題,”周遠沉吟了一下,“雖然進益很快,內(nèi)功也很扎實,但先前受了重傷后在冰水中浸了一眼,邪寒入體未盡數(shù)散去,與至陽至純的烈陽真氣相克,損了經(jīng)脈?!?/br> 他冷嗤了一聲,“我還從沒見過你這般練武的,遇到阻塞就不管不顧地強行沖破,再強健的身體,這般糟蹋下去也完了?!?/br> 易沉瀾本打算加速修煉,等到了第五層可以和舒晚互通經(jīng)脈時,就可以悄悄催速她毒發(fā)。而如今他歇了這個念頭,再見舒晚總覺得心緒復雜,不想再看見她,便順勢道:“多謝師叔教誨,既如此,我便暫停了烈陽真經(jīng)的修習,養(yǎng)好經(jīng)脈再說。” “倒也不必,”周遠建議道,“你只需修習時別太過剛猛,這烈陽真氣可去陰除寒,其實按理來說對你是有好處的?!?/br> 舒晚聽到這心里有數(shù)了,想起另一事,又問道:“周師叔,阿瀾師兄身體還有其他不好嗎?” 她不敢直接說輪回香,畢竟她從來沒看過周遠的毒經(jīng),若是周遠反問她如何得知輪回香一物,她就該露餡了。 “這已經(jīng)是最要緊的了,還有什么其他的不好,他還活不活了。”周遠瞥她一眼,不滿地數(shù)落。 沒有?莫非……她聞錯了? 舒晚正自我懷疑,只聽周遠又對易沉瀾沉聲道:“你這情況藥石無用,只有自己慢慢調(diào)理。你不要不當回事,若不及時止損,輕則癱瘓殘廢,重則油盡燈枯虛弱而亡?!?/br> 第10章 如何哄人 舒晚大驚,她剛才還沒特別在意,以為調(diào)理兩日就會好,沒想到易沉瀾經(jīng)脈損傷竟然是這么嚴重。這樣說來,是她好心辦了壞事,原本書中易沉瀾從水牢出來后雖然雙腿殘疾,可也沒有危及性命啊。 周遠很冷酷地說完就走了,舒晚看易沉瀾沉默不語,以為他心里難過,放軟了語氣道:“阿瀾師兄,都是我不好,你別擔心,我會幫你調(diào)理身體的?!?/br> 易沉瀾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為什么這樣說?” “是我非要拉著你練烈陽真經(jīng)的……”舒晚有些愧疚,都怪她太著急了,不知道易沉瀾現(xiàn)在的身體承受不了烈陽真氣的剛猛,反而把他弄傷了。 這和她有什么關系?如果自己對自己下手輕一點,也不會這樣了。易沉瀾悄悄捏緊了手指,他之所以沉默,是因為那種奇怪的感覺又出現(xiàn)了,他似乎不敢看見舒晚,她每一次對自己溫言軟語,都讓他想遠遠逃離。 不要給他這樣的東西…… 不要用這樣的目光看著他…… 遲早有一天,這些溫柔會被無情的收回…… 易沉瀾一遍遍告誡自己:不要聽她說的話,她還不懂事;不要看她的眼睛,那神色一定不是疼惜;不要相信她,她只不過在玩弄自己;不要貪婪地想得到更多的溫柔,得而復失的絕望會把他折磨瘋掉的…… 可是活了兩輩子,第一次有人待他這樣好,不是幾句施舍一樣的關心,也不像是別有用心的戲弄,易沉瀾很無措,他對用善意來作偽裝的惡意有敏銳的嗅覺,可是這次他卻分辨不出。 易沉瀾面上看著一片沉靜,實際內(nèi)心的風暴剛剛平息,“與你無關。這些日子我會慢慢梳理經(jīng)脈,你先和江師兄一起修習吧?!?/br> 他的語氣很生硬,妄圖把舒晚徹底推開,最好直接厭惡了他。易沉瀾想著,對,厭惡,我不需要關心,也不需要溫柔。 厭惡才是他最熟悉的東西。 他冷冰冰的,都不看自己了,舒晚覺得很挫敗,忙了這么久,不僅沒有幫到她家小反派,還把人家身體弄得這么糟糕?,F(xiàn)在完了,他都生氣了。 雖然嘴上說和她無關,可是他都不笑了,他明明是一直都帶著很溫柔的笑意的,這回這個樣子,應該還……氣的不輕吧? 很快她的猜測就得到了證實,因為易沉瀾開始躲著她了。 他不再和她一起練武,自己去找他,他也推說恢復經(jīng)脈要閉關,不見客。 可把舒晚郁悶壞了。 她在寫小說的時候,拋去經(jīng)歷不談,易沉瀾這個人本身是十分完美的,他容顏極盛,性格溫柔,生活上沒什么挑剔,喜劍卻不癡迷,好武卻不斗狠,什么書都能接受學習,不貪玩不好酒沒有任何不良嗜好……說白了就是,她連怎么哄他都不知道!她沒有寫過易沉瀾和別人生氣啊啊??! 當然,中期以后就不算是生氣了……那叫黑化……要是易沉瀾已經(jīng)黑化了,那她立刻有多遠跑多遠絕對不在他眼前晃悠…… “啊啊啊到底怎樣才能不生氣??!”舒晚把自己的小發(fā)髻揉的亂七八糟,她現(xiàn)在最擔心的倒不是別的,主要是易沉瀾的身體狀況,她不幫著調(diào)理總覺得放心不下。 “晚晚jiejie怎么了?” “晚晚jiejie好像和朋友吵架了?!?/br> 舒晚身邊一男一女兩個小孩你問我答。 “唔……晚晚jiejie吵架,她不乖?!毙∧泻⑾铝硕ㄕ摗?/br> “我們很乖,我們不要吵架?!毙∨㈤_心地接道。 舒晚無奈地抬頭看了一眼這兩個友愛的小朋友,他們是她三師叔宋安之的龍鳳胎,江玄風、舒戚、宋安之都是上一任終山派門主慈安大師的親傳弟子,宋安之一向與兩位師兄交好,雪夜山一戰(zhàn)江玄風身死,他對大師兄的遺孤江揚格外疼惜。每每見到易沉瀾時,他都強壓著怨恨,舒戚暗中折磨易沉瀾他也心里有數(shù),并不作為。 直到后期換子之事被揭發(fā),宋安之才知這么多年疼錯了人,他想真心保護的孩子被他無視多年……他想彌補,而易沉瀾卻并不需要,最后在一次武林圍剿中,他為了護易沉瀾,被憤怒的正道人士殘殺了。 他的一雙兒女為父報仇后仍難平息仇恨,把這筆賬算在了易沉瀾頭上,和江揚一起對抗易沉瀾,直到結局。 舒晚盯著這兩個尚且年幼的小孩,腦子轉(zhuǎn)的飛快,她家反派一生不曾得到過一點溫暖,更遑論親朋好友,她應該給他多添些人氣才對。 原本舒晚只是想刷易沉瀾的好感度,阻止他黑化,至少不要在日后把她片成三千片。但是阻著阻著,反派對她的好感度不知道有沒有,她對人家的好感度倒是蹭蹭漲,從想保住小命,變的真心心疼了。這不,已經(jīng)開始給他物色好朋友,想讓他在年少時就過得快樂一點。 看江揚的言行,做朋友應該是來不及了,那就從這兩個娃娃抓起,舒晚清了清嗓子:“小方小圓,來來來過來,我問你們啊,你們覺得阿瀾哥哥這個人怎么樣?” 宋圓皺著小眉頭:“我沒和阿瀾哥哥玩過,我不知道,我聽jiejie的?!?/br> 宋方眨著大眼睛看著舒晚:“晚晚jiejie,你就是和阿瀾哥哥吵架了嗎?” 嗯……也算是吧,舒晚想了想:“我把阿瀾哥哥惹生氣了,他不愿意見我了,你們幫我去哄哄他好不好?” 這個時候她家反派是超級善良又耐心的小白花!宋方和宋圓要是去找他玩他一定會很高興!一高興,說不定就不計較之前的事啦! “阿瀾哥哥很愛生氣嗎?”宋圓有點害羞,“他好哄嗎?” “應該好哄的,”舒晚不假思索地說,這個時候易沉瀾對任何一份善念都很珍惜,她之前也做的很好,就是不知道為啥這次翻車了,“你們先去跟他說話,我在門外等著,時機到了我會進去,你們千萬要裝作沒見過我,知不知道?” 宋方和宋圓異口同聲地回答道:“嗯!知道啦!” 舒晚怎么也想不到,如果她能在這段話后面加一個“進門以后也千萬不要提起我”就完美了,等她再次翻車的時候,她真想穿越回這一刻,一手捏一個胖臉蛋:“你們知道個鬼!你們這兩個豬!隊!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