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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然在早上突然說自己有了胃口,想喝豬骨蘿卜湯,裴皓潔聽后果然眼睛一亮,回家燉湯去了。 護士給他添水時,施然叫住了他,問起這兩年間發(fā)生的事情,尤其將關于裴皓潔的一切問得很仔細。 “他呀,剛開始的時候是有點兒瘋,在你房間里又喊又叫又哭的……當然也不是經常,你知道的,有時候人受不了總會短暫地陷入崩潰。”護士拎著水壺慢悠悠地回想,她的神情看不出有任何不真實或夸張的成分,“我們全醫(yī)院都知道啊,裴先生是個癡情人。你現在住的這套監(jiān)護房是醫(yī)院里最好的,一般不提供給長期昏迷的植物人,但裴先生可是讓你在這兒住了兩年啊,就因為他相信最好的設備和最舒適的環(huán)境才能讓你早點兒醒來!”護工說著用捻了捻床頭柜的花瓶,“你別看這小花不起眼,裴先生每周都會換新的,說你能在夢里聞得到真實的味道,說不定就醒了?!?/br> 施然呆呆地看著床頭的野杜鵑,也不知從哪里買來,確實帶著若有若無的香氣,雖不強烈,卻令人無法忽視。 “我說這些話呀,可全是出于好心。這兩年我們都看得到,他是真的不容易!你可千萬別再鬧啦,這段時間你情緒不穩(wěn)定,又不吃不喝的,裴先生都愁死啦!” 裴皓潔下午果然帶了豬骨濃湯來,里面加了切段的玉米和白蘿卜,豬rou燉得爛熟,切了少許的姜絲和蔥花,不可謂不用心。 施然心情復雜地看著他。雖然依舊抗拒這個世界,雖然依舊保持著十二分警惕,雖然他不相信現在的都是真實的…… 可他無法抗拒屬于裴皓潔的溫柔。 一改這些天的常態(tài),他毫無怨言地將湯全部喝光,甚至把豬rou,玉米和白蘿卜也都吃完了。 “你這是真知道餓了,頂不住了啊,祖宗。”裴皓潔驚異地看著空空如也的保溫壺,問他會不會不夠吃。 “為什么不怪我?”施然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而筆直地看著他。他又開始了,開始在裴皓潔的臉上尋找任何他是彌賽亞的證據,“照你的說法,我睡了兩年,這兩年絕對不是什么好的體驗,我一醒來,你就好像什么都沒發(fā)生一樣,陪我聊天,陪我復健……你真的一點兒也不在意嗎?” 裴皓潔緩慢地將保溫壺擰緊,再擰緊,這才轉頭看著施然,確認他臉上的神色。 “別察言觀色的,老讓我覺得自己是尊菩薩?!笔┤粺o奈地說。 裴皓潔這才拉起一把凳子坐在施然面前:“你終于肯笑一笑了?” 施然想了想,這些天,他的語氣和眼神都始終是沉重的,壓抑的。他打心底里認為這是非常嚴肅,非常重要,甚至是非常危險的事,不曾有一刻放松警惕,更說不出輕佻話或玩笑話來。心情都不輕松,說的話又怎么會輕松? 是因為下午聽了那些話,或因為床頭若有若無的香氣,還是被這碗湯喂養(yǎng)了精神,讓他漸漸能放松下來一些嗎? “剛開始的時候我很痛苦?!迸狃嵃察o了很久才開口,像是在組織語言,“你說那些,我當然會有。傷心,震驚,憤怒,自我懷疑……我有時候會崩潰,被醫(yī)生請出去,就在樓下的長凳上坐著,想你,想以前,想剛認識的時候。慢慢的,我每次都用更短的時間平靜下來,很少再出現情緒失控的狀況。記得那會兒是冬天吧,樓下不是在下雪就是冷得要命,受不了的時候我就抓一把雪在臉上搓,能讓自己好受點兒。我用了一整個冬天終于讓自己接受這個事實,不再做極端的行為,無用的宣泄,開始冷靜地想該怎么讓你醒來。” “我怪過你啊,當然怪過。我罵著病床上毫無知覺的你,然后意識到你聽不見,又開始發(fā)脾氣……我感覺我一輩子的情緒都在那個冬天被發(fā)泄完了,到最后反而什么也說不出口,什么情緒也沒有了,心里空蕩蕩的,很難受?!?/br> “然后我就能冷靜下來想我們這些天發(fā)生的事,就發(fā)現,其實每次吧,導致我們爭吵的事情都不大,但我們太在乎對方給自己什么反應了,好像一點兒傷害就山崩地裂,世界末日了一樣?!?/br> “后來我就想明白了,我們其實都挺不自信的,又找不到契合的解決方式,每次都是感情比理性更占上風,無限循環(huán)地覺得自己受到了傷害。崇拜啊,愛慕啊,欲望啊,心疼啊……都被這些蓋住了。那些很糟糕的東西在腦內不斷發(fā)酵,然后終于占有了對對方的感情?!?/br> 裴皓潔說到這里,輕輕握住施然有些顫抖的手:“我就在想,值得嗎?” “不值得?!笔┤簧硢〉鼗卮?。明知道這可能不是真的,還是忍不住被誘惑。 “我就問我自己,如果后半輩子沒有你施然,我會快樂嗎?我會愛上另一個人嗎?我會就這樣接受嗎?好像也沒辦法接受,好像也想象不出還能比愛你更強烈的愛任何人?!?/br> 施然聽他說到這里,已經有些堅持不住,嘴角微微抖動著,視線無法聚焦。他連抽出手的力氣都沒有,眼眶好像在灼燒,只能別開頭去盯著窗外綠色的一片葉子。 裴皓潔看著他的樣子,笑起來:“既然結果沒辦法改變,我就不想再像以前一樣,去揣測,去發(fā)酵那些糟糕的東西?!?/br> “我不知道,我全都不記得了。”施然低聲說著話,聲音已經有些控制不住地變調。他已經很久沒有面對這樣有力量感的話語了,好像一夜之間他隱藏起來的那些對裴皓潔的感情,變成四面八方而來的云,變成傾盆大雨終于落下。身體又酸又軟,快要不能思考了,他抑制不住自己強烈的,想要大哭一場的沖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