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這句話就顯得有點奇奇怪怪。

    雖然大意眾人都能理解，不過總好像有哪里不對……

    明霄見她越說越激動，感覺自己進(jìn)抱靈泉的計劃要毀，一下子緊張起來，冷聲喚她的名字：“明頤！”

    性格爽朗的女子大喝一聲：“師兄你讓我說！你還要護(hù)著他們嗎！”

    她驚天一聲生生喝止了太素宗主的話頭，秀麗大方的眉眼一揚，高聲道：“你們不過是仗著師兄的庇佑，師兄若進(jìn)了抱靈泉有所損害，你們覺得魔尊是會為你們扛著魔獸潮，還是會發(fā)瘋先找你們算賬？！別叫我再提醒你們了——正如師兄對魔尊意義非凡，相反的，你們在魔尊面前什么都不是！”

    明霄表情冷硬，心里都快吶喊起來了——師妹你別說了，讓我進(jìn)抱靈泉吧！我不進(jìn)去鳴雪也沒法保護(hù)你們??！

    作者有話要說：明霄：師妹求求你讓我進(jìn)抱靈泉吧。

    荼兆：我是不是被扔在擂臺上了？

    鳴雪：嗯……從頭到尾沒有出現(xiàn)，但從頭到尾都是我。

    第47章 雙生（二十一）

    眉眼明朗的女子掃視下方的人群, 冷笑一聲：“各位都是名門大派出身，學(xué)的都是高深道理，明頤是靠著自己爬進(jìn)太素劍宗的，那些舍身為人的大道理我不懂, 我只知道一個最樸素明白的事情, 對自己好的人就要報答, 諸位受我?guī)熜侄骰萘级?，不思報? 反倒要落井下石嗎？”

    她一邊說著，手里隱隱顯出了一振一人高的長刀的模樣。

    在場的人都心頭一凜。

    倒不是說被明頤這話打動了, 而是想起了這位太素劍宗輩分奇高的仙姑的過往。

    太素劍宗和諸多大門派一樣, 喜歡培養(yǎng)門中出身知根知底的孩子, 這樣的孩子對宗門有絕對的忠誠度, 宗門也樂意培養(yǎng)他們。那些從外面選拔進(jìn)來的孩子, 除非是驚才絕艷之輩, 否則大多只能在外門被觀察上數(shù)年甚至數(shù)十年才能得到進(jìn)入內(nèi)門的機會。

    明霄和鳴雪當(dāng)年入太素劍宗時，也是在外門待了幾年的, 后來因為他們資質(zhì)實在可怕，鳴雪甚至在無人引導(dǎo)的情況下自行筑基了，兄弟二人才得到破格進(jìn)入內(nèi)門的機會。

    而明頤又是另一個極端。

    和其他被選拔進(jìn)太素劍宗的弟子們不同, 她是自己走上來的。

    太素劍宗位于昆侖山脈最深處, 山高數(shù)千仞，在凡人看來只是一個縹緲的傳說，這個出身于凡塵富貴的女孩子憑著一腔孤勇, 跋山涉水，拖拽著父親遺留下的長刀，硬生生以凡人之軀爬上了終年積雪不化的昆侖山。

    這段路程說來簡單，明頤足足走了快三年。

    從一個嬌俏明麗的小姑娘，摸爬滾打成能生飲狼血的狠人，守宗門的弟子某天清晨換班時看見晨光熹微里走來一個蓬頭垢面狼皮裹身的人，乍一眼甚至沒能認(rèn)出來人的性別，只看見了滿是污垢碎雪的蓬亂長發(fā)下一雙和刀一樣明亮銳利的眼睛。

    明頤背著這把長刀，爬進(jìn)了太素劍宗的大門，以凡人之軀走入了仙途，其毅力智慧令全宗門為之驚嘆，因此盡管她已經(jīng)二十歲，早就過了適宜開脈修煉的年紀(jì)，長老們還是收下了她。

    ——不是太素劍宗選擇了她，而是她選擇了太素劍宗。

    全修真界能以凡人之軀做到這點的，數(shù)千年來也就明頤一個，這等的傲氣勇毅，令所有男子都自愧不如，明頤的這個成就，至今仍被廣為宣揚。

    正如明頤手中的長刀一樣，這個女子性格里有著極其剛毅的一面，言必行，行必果，她此刻對著所有人拔出了刀，就意味著她會為明霄對抗整個修真界，而且和面冷心慈的明霄不同，所有人都相信，她絕對是真的會下手殺人的。

    明頤逼視著在場的所有人，終于還是明霄開了口。

    白衣的仙尊按下了明頤的刀：“明頤，我意已決?！?/br>
    明頤難以置信地看著他，眼里有瑩光閃爍：“師兄！你還不如和——”

    如果師兄要經(jīng)受抱靈泉的折磨，還不如讓魔尊將他帶走呢！

    她的下半句話在明霄溫和而頗具力量的眼神中消散了，她看出了他眼里堅決不可更改的意愿，于是方才還像孤狼一樣悍勇的女子在師兄的注視下慢慢軟了神情，有一種委屈感從心頭涌上來，她幾乎要忍不住哽咽起來。

    明霄嘆了口氣，像是多年以前對待還是年輕女孩兒的她那樣，輕輕拍了拍她的頭：“師兄知道明頤是為了師兄好，但是為維護(hù)宗法律令，這是必須的?！?/br>
    他將手中的宗主令塞進(jìn)明頤手心，淡淡道：“替師兄照顧好宗門，還有師兄那個徒弟?！?/br>
    明頤沒有抬頭，一手抓著宗主令，一手抓著自己的刀，聲音低的幾不可聞：“……知道了。”

    明霄轉(zhuǎn)頭面向那群被明頤威脅了一通的人們：“明頤心地赤誠，所言所行皆為明霄，若有得罪之處，請勿記恨明頤，自可來尋明霄討個說法。”

    他語氣淡淡，卻沒有人真的敢將這話當(dāng)真。

    誰敢去找明霄討說法？

    怕不是嫌自己活的太久。

    ——威脅，又是威脅！

    “明霄此次入抱靈泉，除卻維護(hù)宗門法紀(jì)外，還為證鳴雪之言屬實——鳴雪所言字字為真，明霄愿入抱靈泉三年為其證明，若鳴雪言行有反復(fù)不一之處，明霄將以身殉天下，懇請諸位交付魔族信任，共抗魔獸?！?/br>
    明霄最后扔下這番話，沒有再多說什么，獨自一人出了白玉京。

    宗主受刑，這是太素劍宗開宗立派以來從未有過的大事。

    但這到底是自己宗門的事情，不可能任由旁人觀賞褻玩，別派的大能們被好聲好氣地請去了自己的廂房安歇，太素劍宗護(hù)山大陣開啟，低階弟子們的巡邏任務(wù)驟然重了兩倍，而內(nèi)門弟子換上了莊重的素色禮服，紛紛齊聚于白玉京講經(jīng)廣場。

    一身素色白衣的荼兆面色蒼白，低調(diào)地混在他們當(dāng)中，他的傷還沒有好，就得到了師尊要受刑罰的消息，好心將此事告知他的是明頤師叔，他不知道那個是抱靈泉是什么東西，只看明頤師叔的表情就知道，那對師尊來說絕對也是無比慘烈的刑罰。

    但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弱小到甚至沒有人會在意他的話，更做不到保護(hù)師尊。

    他是多么的無能啊……

    他保護(hù)不了他的弟弟，他保護(hù)不了自己，他也保護(hù)不了他的師尊……

    荼兆面無表情地站在一群弟子中，神情冷硬如鐵，隱隱竟然有了點明霄的韻味。

    能入后山抱靈泉行刑的只有數(shù)位德高望重的長老，明頤亦步亦趨地跟在明霄背后，最先和他踏進(jìn)了后山抱靈洞。

    這是個口小肚子大的洞xue，只能容納一人進(jìn)出的洞口中，有著占據(jù)了半個山腹的空曠空間，無光的洞xue中寒意森森，這種寒意帶著鋒銳的靈力，明頤不得不運起靈氣才勉勉強強抵擋住這種足以割裂骨骼的寒冷。

    四周墻壁上鑲嵌著夜光珠，珠子的光線比起它們在外界的同伴來說暗淡的有些過分，抱靈洞中靈氣凜冽，夜光珠的耗損十分嚴(yán)重，能放出光來已是不易，明頤轉(zhuǎn)眼看去，洞中空無一物，只有數(shù)十米外地面中間有一口狹窄的泉眼。

    這泉眼看上去也小的很，似乎只能容納一個人坐在里面，但是明頤知道，這不過是表象。

    泉下是深廣的大湖，黝黑深邃，一眼望不到邊際，沉入里面的人只能靠著頭頂泉眼漏下的一絲絲光線維持理智，抱靈泉里靈氣肆虐，兇暴殘酷的靈氣割刮著人的靈脈脊骨，日復(fù)一日，加之水中無聲無光，不見天地的環(huán)境，足夠逼瘋一個人。

    ——而她的師兄，就要在這里面待上三年。

    明頤下意識地要去抓師兄的袍袖，試圖讓那個清雋昳麗的男人離開此處，然而她的手指只擦過了一角柔軟卻冰涼的織物。

    太素宗主換了一身素白的長袍，簡潔到了極點的款式，全身上下別無裝飾，便連一點繡線紋路都找不到，長發(fā)披散，烏黑的發(fā)絲垂墜在腰際，將他原本嚴(yán)肅端方的面容柔化了無數(shù)倍，看起來竟然有點溫柔的味道。

    長老們神情肅穆，站在一定距離外就不動了，明霄轉(zhuǎn)頭看看他們，對明頤幾不可察地微笑了一下，相當(dāng)溫和地將明頤推向了他們：“注意安全?！?/br>
    他說完這句話，張開雙臂，卸掉了全身的防護(hù)靈氣，直直倒向了后面的抱靈泉。

    他像是天上墜入了凡塵受苦的仙人，圣潔而脆弱，白衣翻卷之下，失去了護(hù)體靈力和佩劍的仙尊此刻與凡人無異。

    幾乎是瞬間，鋒銳如刀的靈氣就竄出來割裂了他的肌理，鮮紅的血滲透白衣，極其粘稠的靈力似有人性，如無數(shù)手臂從抱靈泉中伸出，抓住了明霄的四肢，猛地將他拽入了泉中。

    明頤在他墜入抱靈泉的一剎那發(fā)出了一聲凄厲的尖叫，抬腿就要奔過去拉他，被一旁的長老們死死抓住：“明頤！抱靈泉會吞噬靠的近的人，你過去會被拉下去的！”

    明頤呆呆地瞪大了眼睛，抱靈泉中有海藻一樣烏黑的長發(fā)在水面漂浮了片刻，隨即消失，長老們的表情如出一轍的沉重悲哀，他們盯著那口漸漸平靜下來的泉眼，心中思緒復(fù)雜難言。

    明霄劍主自愿受罰跳入抱靈泉，以此證明魔尊言行屬實。

    這件事的威力堪比海域起了禍極九域的龍卷，修真界人人都在談?wù)摯耸?，有大肆嘲諷明霄劍主愚蠢的，有提起仙尊魔尊血緣舊事認(rèn)為明霄被蒙蔽了的，但有更多人，開始默默思考此事個中隱情，思考著是否要如明霄劍主所言，對魔族交付信任。

    修真界的大地動明霄是不知道了，進(jìn)了抱靈泉之后天道就迅速脫出神識，在魔域的鳴雪身體里睜開了眼睛。

    那日回去后他便將荼嬰扔回了自己的房間，又將善君禁錮在了大殿的一角，還滿懷怒氣地給他凝了個籠子，來往的魔族都能看見這個籠子，和籠子里像獸類一樣被關(guān)著的善君，可以說是一種極大的羞辱了。

    然而鳴雪現(xiàn)在睜眼看去，發(fā)現(xiàn)善君正在那個狹小的籠子里快樂地低低哼歌，他坐在籠子里，長長的衣擺拖在地上，額頭抵著籠子的欄桿，毫不在意欄桿上的魔氣將他的臉侵蝕出一道腐爛得深可見骨的傷痕，反而還自得其樂地笑個不停。

    鳴雪：……

    善君看起來很高興是怎么回事！

    鳴雪心神一動，就出現(xiàn)在了籠子前，垂著眼睛冷冷地望著籠子里的善君，面前的光線被遮擋住了，善君不高興地抬起頭，眼里扭曲暴虐的殺意在看見鳴雪的一瞬間就煙消云散，瞬間替換成了另一副甜蜜天真的面孔：“尊上，你來看我啦！”

    他一下子精神起來，猛地挺直了脊背，臉在離開欄桿時皮rou撕扯出了刺啦一聲短暫的可怖響聲，他抹了把臉，將臉上的傷痕遮住，又露出了那種陽光燦爛的笑臉：“尊上，你別生善君的氣啦，善君就是忍不住去外面玩了一下，恰好遇到了那個折桂宴，想要試試手嘛……以后一定不鬧了行不行？”

    鳴雪依舊神情冷漠，看了善君半晌，被那種極具壓迫感的視線看著的善君額頭上慢慢滲出了冷汗，脊背也被那種莫名的壓力壓了下去，他一絲一毫抵抗的意愿都沒有，順從地整個人趴伏在地面上，那是一個像狗一樣乖順且充滿屈辱的姿勢，但他竟然還在笑。

    面貌俊朗清秀的青年臉頰貼著冰冷的的地面，整張臉都因為這巨大的壓力而慘白毫無血色，但那雙烏黑的眼睛里都是熾熱瘋狂的火焰，他趴在地上，喉嚨里發(fā)出哀鳴般的喘息，仿佛是溫軟的哀求，又像是某種纏綿的邀請，回蕩在空空的大殿里被一遍遍拉長。

    “尊上……尊上……你要懲罰善君嗎？”他故意放軟了聲音，語氣軟得能拉出細(xì)長的絲，“尊上來懲罰善君吧……讓善君痛到記住這一切，善君以后就不會再犯錯啦……”

    鳴雪神情八風(fēng)不動，實則心里已經(jīng)打起了退堂鼓。

    他忽然有點害怕是怎么回事！

    “想要疼痛？”而在善君看來，魔尊只是掀起嘴角冷笑了一聲，眼尾的紅暈比刀還鋒利，幾乎要割裂他的心臟。

    一條細(xì)長如蛇尾的長鞭在魔尊手中成型，鞭子烏黑幽亮，魔尊慢條斯理地將它纏繞在手上，而后凌空一揮！

    毒蛇撕咬般的破空聲爆裂開來，那條長鞭上驟然張開了無數(shù)排列整齊的鱗片，它們每一片都鋒利如刀，邊緣閃爍著冰冷的寒光，鱗鞭張開的一瞬間，有種毒蛇露出毒牙的恐怖感。

    ——這件看上去就令人不寒而栗的長鞭，才是魔尊鳴雪從不示人的真正法器，他從不在明霄面前用它，就好像自己還是個用劍的劍修一樣。

    鳴雪再次一抖長鞭，毒牙般的鱗片乖巧地合攏，矜貴暴戾的魔尊對善君露出了一個獨屬于暴君的笑容，長鞭一甩，狠狠咬上了善君的脊背。

    “這一鞭，是告訴你，不許出現(xiàn)在太素劍宗里，不許去礙他的眼?！?/br>
    善君喉嚨里發(fā)出一聲凄厲低鳴，脊背上拉開了一道猙獰血腥的口子，橫貫腰背。

    第二鞭緊接著抽上了他的肩頭，拉開了一道深可見骨的傷。

    “這一鞭，是告訴你，不許對本尊的弟子有不臣之意，你對他不敬，等同于對本尊不敬。”

    善君身體一顫，鱗鞭里帶著蛇毒，劇烈的疼痛撕咬著他的神智，他已經(jīng)痛到有些神志不清，身上的血混合著汗染了一身，他眼里流露出癲狂的笑意，身體趴伏著試圖去觸碰鳴雪的腳：“尊上……尊上……就是這樣……尊上，快懲罰我……讓我記住你……”

    他劇烈喘息著，聲音綿長，臉上布滿了紅暈，疼痛和快意糾纏在一起，將他的表情變得有些神經(jīng)質(zhì)的瘋癲，看著鳴雪的眼神充滿了渴求。

    鳴雪的鞭子僵硬在半空，忽然就揮不下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遇到了真正的變態(tài)的鳴雪：我好害怕。

    第48章 雙生（二十二）

    善君用手指抓著地面, 拖著自己的身軀試圖靠近鳴雪，玄衣黑發(fā)的魔尊神情森冷，運起魔氣一腳將他踢了出去。

    青年凌空飛起撞上了魔宮中數(shù)人環(huán)抱的大柱，口中噴出大口鮮血, 護(hù)體的魔氣早就被鱗鞭抽得七零八落, 肋骨斷裂的聲音清晰可聞。

    爛rou一樣的軀體滾落在地上, 斑斑駁駁的血跡灑了滿地，看起來就像是一個殘暴的兇殺現(xiàn)場, 原本算得上清秀的面容沾滿了血跡和灰塵，蓬亂的頭發(fā)下一雙眼睛還帶著癡迷的狂熱：“尊……上……”

    鳴雪表情扭曲了一下, 當(dāng)空一抖鱗鞭, 不加掩飾的殺意從他身上泄露出來, 長鞭如蛇吐信, 無聲而迅捷地猛然躥了出去, 尖銳的鞭尖似箭矢一般堅硬鋒利, 從善君背后猛然刺入，抵住了那顆柔軟的心臟, 張開的鱗片虎視眈眈地望著丹田處的魔嬰。

    只要他稍稍動一動手，魔域里就沒有善君這號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