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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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它還是忍不住要向天道炫耀自己的作品。 法則在虛空中拉出對半開的兩頁大紙,杵在天道眼睛前頭:“最后的一具化身!眾妖之皇,海中君主,也很好看!” 它將自己給妖皇安排的生平在天道面前過了一眼,迅速收了靈芒:“要去看嗎?” 站在船頭的僧人低垂眉眼仿佛靜觀蓮花,在腦海里懶洋洋地回絕了法則的盛情邀請:“不去——你找到妖皇和巫主的蹤跡了嗎?” 一問到這個,法則就訕訕地靜了音,吭哧了半晌才無奈地說:“不知道巫主出了什么事情,我根本找不到任何有關他的蹤跡,現在除了他其余幾個氣運之子都已經齊了,我在想——” “齊了?”天道猛地打斷它的話,“你找到妖皇了?” 法則一聽見這話,頓時陷入了死一般的靜默。 天道莫名其妙:“找到就是找到,沒找到就是沒找到,你一言不發(fā)是什么意思?” 法則為難地結結巴巴道:“找是找到了……其實早就找到了,但是這個氣運之子有點特殊,他吧……他還沒有生下來?!?/br> 天道:“……” 天道一時間竟然沒有明白法則的意思。 什么叫沒有生下來?沒有生下來它是怎么找到的?難道是尚未轉生的魂體?可是只有人死后才有魂體一說,妖族集天地靈氣而生,哪里來的魂體?沒有生下來的妖就是無數團靈氣的集合,就算是法則也不可能分辨出哪一團會是妖皇啊。 啊……那就是尚在母體中吧。 意識到自己一瞬間想岔了的天道松了口氣,這些氣運之子一個比一個難搞,不過是一個還在母腹中的幼崽罷了,作為一個誕育天下萬物的天道,他自信還是能帶得過來的。 法則察覺到了他的想法,又陷入了深深的靜默,過了半晌才慢吞吞地小聲道:“這……他沒有在母體中。” 天道徹底懵了:“沒有在母體中?” 沒有在母體中,又沒有生下來,這是個什么狀態(tài)? 法則從團團的身體兩旁具象化出小手的模樣,愁苦地糾結成一團:“哎……就是,他種族為龍魚,龍魚一族不是很兇狠么,嗜殺狂暴,一見到同族就會殺得你死我活,孕育他的那條龍魚,是世上最后一條了,誰知道孕育到一半,那條龍魚居然瘋了……” 天道一聽它說出龍魚這個詞,心就沉了一下。 他掌握世間萬物,哪里會不知道龍魚這個種族,嗜殺暴戾,偏偏又是天生的強大,用人族的話來說就是全然沒有一點兒人性,瘋起來就連自己的幼崽都會撕咬吞吃的冷血族裔。 不過話說回來,龍魚本來就是妖物,要什么人性。 天道對于龍魚這種殺戮的毛病沒有什么意見,或者說龍魚其實挺符合天道的道德觀念的:極致的公平,見誰殺誰,瘋起來連自己也不放過。 他心下一沉,完全是因為他和法則想到了一塊兒去——世上最后一條龍魚早在數萬年前就死了,死因就是發(fā)了瘋把自己給殺了。 誰知道那條龍魚死的時候肚子里還懷著一個?! 法則嘆氣:“母體孕育到一半就死了,那個氣運之子半死不活的,全靠龍魚自身的強大生命力吊著最后一口氣,我估計還能再撐上一千年呢?!?/br> 這生命力著實是有夠強大,怪不得能有作為妖皇的資質。 如果不去救他,倒是說不好到底是這條小龍魚先咽氣,還是天道先崩毀了。 天道想到自己這緊趕慢趕掙命的日子,無奈又無語:“算了,先把燕無糾給搞定吧,既然那條小龍魚還能活,就先放著?!?/br> 法則含糊地應了一聲,順手吹起風把大船推得更快了些。 梵行在一處大碼頭下了船,耳邊已經聽得了不少民眾紛紛議論起朝廷收治各大寺廟田產的事情,這樣的議論隨著他深入中原腹地愈發(fā)熱烈,等到了河間,這樣的議論幾乎已到了不絕于耳的地步。 河間不同于其他郡縣,凈土禪宗這個天下第一寺正坐落在河間,此地佛道盛行,向佛之風濃厚,大小廟宇不計其數,每家每戶都供奉著佛像觀音,每逢四時八節(jié)必定要上附近的寺廟布施聽取法會。 僅河間一郡,就有“四百八十寺”之稱,因此河間也是寺廟隱田最多稅收最少的郡,實際田畝比官府田冊上的土地多了近三分之一,多出來的那一部分全是寺廟的占地,更別說河間大量沒入寺院的成丁人口了,不少土地因為缺乏人力耕種幾近荒蕪。 梵行一踏上河間的地界,就感受到了那種無處不在的宗教氛圍,不說街道上行走來往的僧侶們,因著他是僧人,甚至去一些茶鋪吃喝都無需付錢,來往行人見他衣著更是肅容合十,口稱師父。 梵行的眉頭微微蹙了起來。 凈土禪宗與凈土佛宗出于同源,甚至二者根本就是位居于同一處的同一間寺院,只是凈土佛宗設有法術庇佑,將佛寺與凡間土地分離,二者就像是處于兩處折疊重合的時空中,其中玄妙,難以盡述。 只是凈土禪宗并不修行,它托庇于凈土佛宗的骨rou中誕生,鉆研佛家經典,也奉凈土佛宗的佛子為佛子,卻全然不知有關修行的事情,只當是天佑佛門,每隔一段時日便會有天縱奇才拜在門下。 等不生學完了基本粗淺的經書,他也會和梵行一樣,前往凈土禪宗出家修行,成為下一任佛子,然后游方四海去鞏固自己的道。 梵行將降魔杖背在身后,一階一階地爬上山道,凈土禪宗之名天下皆知,便是這樣不當不正的時節(jié),山道上都有擠擠挨挨的信眾和僧侶,梵行混在其中一點也不打眼。 進了山門,廟門口的知客僧看見他,似乎愣了一下,旋即反應過來,眼中崩出了驚喜的色彩,張口就欲呼喊,被梵行一個眼神止住,只能遺憾地看著白衣的僧人低調地走進了寺里。 寺內模樣與凈土佛宗是一樣的清樸,但因為信眾繁多,還是免不了有泥金朱紅的佛像華殿,看起來有種心浮氣躁的味道。 梵行悄無聲息地走進了佛寺后院,沿路的僧人愈發(fā)的少,見到他時也只是驚訝了一下,很快就規(guī)矩地朝他行禮,沒有試圖攀談的。 他一路走進去,看見的佛殿也慢慢灰暗古樸下來,直到見到一棵巨大的銀杏樹,樹下盤腿坐著個白胡子垂到大腿的老和尚。 “……方丈。” 梵行停下來,站在那老和尚面前,低頭合十。 老和尚年紀不小了,一張老臉如風干橘子皮皺皺巴巴,身形瘦小干癟,裹在洗的粗糙的僧衣里,好似一段行將就木的枯樹。 他聽見聲音,慢吞吞睜開眼睛,那一雙眼里的光芒倒是清亮矍鑠,宛如氣宇非凡的壯年男子。 “是梵行啊。”他咕噥了一聲,“此去游方數月,可有什么心得?” 他望著面前這白色緇衣的僧人的眼神是憐愛溫和的,連語氣也充滿了長輩關切小輩的慈愛:“你像是又瘦了?!?/br> 梵行低著頭,降魔杖負在身后,眼簾低垂,輕聲道:“方丈上回也是這么說的?!?/br> 老和尚于是呵呵地笑起來:“哎呀,自家小孩出門遠行,總是不如在家里放心,你嫌棄老和尚啰嗦了?” 梵行無奈地抬起眼睛看看他,一雙清透的眼睛里春水溫柔。 老和尚咂咂嘴:“觀音貌,菩薩心,你這佛子實在名副其實。” 梵行沒有在意他混不吝的調侃,沉吟半晌,還是問出了口:“我下山后未曾在河間停留,不想河間境況竟然……” 他找不到詞匯去形容那種狂熱的崇拜,閉上了嘴,神情憂慮,老和尚“哦”了一聲:“你看見了?” 梵行蹙起眉頭:“方丈也知道?” 老和尚盤著腿,手里捻著一串摩挲得光潤的佛珠:“知道,可是知道又能如何?!?/br> 他干癟的臉上浮現了一絲自嘲:“禪宗恪守清貧,僧眾開墾田畝種菜養(yǎng)殖,絕不侵占農田,也不收農戶獻上的田地,亦不肯收為逃稅而來出家的丁口,可是你看——” 年邁卻依舊銳利的眼神投向遙遠的山巒,好像能一路看到河間荒蕪的田野、擁擠的街道:“不知從何時起,鄉(xiāng)野間的yin寺越來越多,未曾受戒的僧侶起了一間空屋就敢掛廟匾,信口雌黃便能騙得信眾若干,橫行鄉(xiāng)里。” “頂著皈依佛門名義逃稅的人越來越多,便是攔也攔不住,禪宗多次向各大清寺發(fā)去誡書,提醒他們切勿被富貴迷了眼,聽取的人又有多少?” 老和尚說了一半停了嘴,嘆口氣:“朝廷此番是忍無可忍之舉,收田查丁不算什么,老衲怕的是他們不肯善罷甘休,非要清算過往……” 凈土禪宗一向恪守著寺院清規(guī),努力做天下僧侶的表率,奈何并不是所有佛寺都這么有覺悟,連禪宗都在巨大的金錢攻勢下修繕了部分佛殿金身,何況是其他不甚堅定的小寺廟? 借口供奉佛祖收取巨額奉納,隱匿田產,對逃稅的人丁一概收容,甚至還有扭曲佛經教義騙取錢財的實例,打著佛教旗號招搖撞騙的僧侶也不少,光是河間一地,就有不少騙人的野寺,有些還裝得十足真實,不是苦心修行的僧侶都分不出其真假,著實可怖。 “是禪宗之過,身為佛門正宗,未能及時約束各寺,以至如今境況?!崩虾蜕新曇舻途彸梁?,帶著痛心和絕望。 這的確是禪宗留下的過失,佛門開始傳教時,為了擴大影響力,并沒有非常嚴格地要求信眾恪守清規(guī),也沒有用十足嚴厲的規(guī)矩約束僧眾,然而等寺廟林立起來,才發(fā)現約束僧眾變得困難,再去宣揚清苦正己的道理已經晚了。 “朝廷下了十足的決心,是非要約束佛門不可了,這是好事,但是……”老和尚苦笑了一下,將身旁一封被摸得皺巴巴的信遞給梵行,“怕沒有這么容易。” 梵行接過信件展開,這是在外游方的僧侶傳回寺廟的信,上面記敘了推行清田令以來各寺廟的反應,不出他所料,大部分寺廟并不愿意交出隱匿田產,敢正面和官府抗衡的寺廟是沒有,但他們明里暗里開始鼓動信眾反對清田令,多地竟然隱隱有暴動的趨勢。 別說什么和尚都是一心向佛的,被利益蠱惑的人貪婪起來,比惡鬼還要可怕。 老和尚低低嘆息:“昨日師弟來信,有一撥信徒,為野寺僧侶蠱惑,抗議清田令,在京師朱雀大道上舉火自焚,亡者六十三,重傷二十八。” 梵行的瞳孔一瞬間緊縮。 第108章 蓮華(二十二) 老和尚講的東西其實已經是經過美化的, 事實遠比梵行所見到的更加惡劣,yin寺野廟哄騙信徒無所不用其極,聽得了個佛門佛子的名頭, 就忙不迭的用上了, 一些膽子更大些的寺廟, 不僅頂著佛子的名頭招搖撞騙,還自己搞出了個四六不著的“佛子”出來。 鄉(xiāng)野平民哪里知道佛子是誰,有人說便信了,據幸存者所說, 舉火自焚在朱雀大道上的那九十一人, 都是受了佛子的指示前來抗議的。 問他們是什么佛子,他們便異口同聲說,是佛門正宗出來云游的那位佛子,法號梵行的。 太平盛世里,鬧出這么一樁慘案,驚動了整個京師, 連不知佛家故事的普通百姓, 也知道了有個令信徒去朱雀大道舉火的佛子梵行了。 老和尚一聽這事就眼前一花,饒是他這樣檀香里熏陶了數十年的修養(yǎng),也差點厥過去。 佛家一向關注己身, 不愛論是非長短, 凈土禪宗與其他寺廟的關系也都是平等的, 這頭沒有開好, 現在再來嚴詞厲色地要求約束清管也是來不及了。 把個老和尚懊悔得心血都熬干了幾分。 “前人之弊,如今再懊悔也是無用。”出乎老和尚的意料, 梵行在聽聞有人打著自己的旗號招搖撞騙后竟然沒有顯露出什么震愕, 反應實在是過于平靜了些。 “我明日便啟程去京師, 了結此事?!?/br> 披著素凈禪衣的僧人站立在滿樹金黃銀杏下,眉眼沉穩(wěn),一種淵渟岳峙的氣度從他身上散發(fā)出來,連帶那柄模樣平平的降魔杖也有了巋巍氣度。 老和尚難得有一次跟不上這位弟子的思路:“你待要怎么了結此事?這可不是什么簡單請罪就能過去的,佛宗聲名已敗壞了大半且不說,你被人冒名頂了的事情……倘官府欲對佛門嚴加查辦,那六十多條人命怕也要寄到你頭上!” 這話不假,如果朝廷有意趁此機會一舉清理干凈佛門,作為佛門標桿的梵行被潑污水的事情他們就必須按實了,才好以清剿佛教妖僧的名義把佛教多年的辛苦經營統(tǒng)統(tǒng)鏟除干凈。 梵行的指尖按住佛珠,輕聲道:“管束佛門中人不嚴,本就是梵行的過失,我身為眾僧表率,佛門中出了這等惡事卻不聞不問,使佛音不達鄉(xiāng)野,使野寺林立山林,使無辜百姓遭酷刑而死,有罪在身。” 老和尚驟然失語:“你……你要?” 梵行微微露出了一個悲憫痛苦的笑容:“既是我罪,我當往贖之。” 他向著老和尚深深行了一禮:“盼我此去,能使佛門風氣一清,此后傳如來梵音,普度眾生?!?/br> 老和尚瞪大了眼睛:“梵行?!” 白衣的僧人想了想,從袖子里掏出一只翠玉蓮花,放在老和尚身旁:“倘有一個名叫燕無糾的少年來尋,方丈可將這玉給他,只說我了卻此身并無掛礙,盼他日后一切平順。若沒有這人來,也不必留意去找。” 他說完這句話,卻沒有再看那老和尚,輕念了一聲“阿彌陀佛”,像是來時那樣,沒有再驚動任何人,無聲無息地從來路離開了。 一名知客僧急匆匆地進了院子,高聲叫:“方丈!方才有人見梵行師叔回來了——” 他的聲音猛地卡在半道上,一向慈眉善目笑瞇瞇的老和尚正站在院墻邊,只到人胸腹高的院墻擋不住他的視線,身形都佝僂了的老和尚一手扶著院墻,正努力掂著腳朝外望去。 知客僧順著老方丈的目光一路看去,只看見了盤旋的山道,如織游人,飄拂的經幡,還有裊裊升騰終日不散的檀香煙塵。 有一道出塵如素凈白蓮的身影夾雜在五彩繽紛的香客中間,帶著不疾不徐的端莊灑脫氣度,逆著紛紛向上的香客們獨自一人往下走,讓他晃了一下眼,但他再定睛看去,依舊是五色衣著擠擠挨挨,那白色身影仿佛也成了一道錯覺。 知客僧看了一會兒,不知怎么的,心中有種大悲慟自五臟六腑而生,方才的焦灼急切茫茫然地化成了不可言說的空渺,他神色惶然地回頭,只見老方丈枯樹皮般的老臉上竟落下了一滴淚來。 知客僧大駭:“方丈?!” 老和尚低低地嘆息,顫顫巍巍地從院墻下來,身體像是一時間老了數歲:“阿彌陀佛,老衲今日竟得視真觀音……此蓮上天人,佛不忍見其零落凡塵矣……” 他七零八落的言語讓知客僧滿面疑惑,怔怔地呆立在原地,將方才要說的話一徑忘到了腦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