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樂把飯盒一層層地鋪開在許喬面前，香氣迎鼻。

    “醫(yī)生說你體質(zhì)太差了，得進(jìn)補(bǔ)?！?/br>
    許喬望著眼前菜色有片刻怔愣，是熟悉的味道。

    她懨懨地點頭，不忘與董樂低聲道謝。

    董樂坐到床尾的看護(hù)椅上，望著許喬吃飯。

    病美人細(xì)嚼慢咽，也是賞心悅目的。

    但董樂此時竟少了那些心思，眼中擔(dān)心更甚。從昨天下午醒來到現(xiàn)在，許喬基本沒怎么說過話，失血讓她臉色蒼白，神色就更顯寡淡，盡管今天看起來精神好了些，但整個人依然沉默無比。

    董樂想起以前的許喬，溫柔，堅韌，倔強(qiáng)又純真，眸中不乏少女靈動，美好得完全不似病床上的這個女人。

    灰暗，沉悶，像是沒了光。

    “林坤一會就來了?！倍瓨氛f道，許喬低頭吃飯沒有反應(yīng)。

    董樂不知她與林坤其中曲折，想安慰她偏找錯了人。

    不管林坤是以弟弟還是男人的身份照顧許喬，董樂能看出他對許喬是真心好。寸步不離地守著許喬，醒了又什么都不問，雖然寡言，但對許喬都是實打?qū)嵉念櫮睢?/br>
    他甚至在醫(yī)院附近找了間民宿，只為準(zhǔn)備許喬的一日叁餐。

    董樂不知道許喬為什么拒絕，林坤昨晚帶來的飯菜現(xiàn)在還孤零零地放在病床旁邊，紋絲未動。

    所以林坤一早便給他打電話，讓他把飯送來？

    董樂想不明白，不過自己一個外人，也不好參和。

    “醫(yī)生說你至少要一周以后才能……”

    董樂的話被闖進(jìn)病房的護(hù)士打斷，“把孕婦扶進(jìn)來，就住這間?！?/br>
    從門外走進(jìn)來一位孕婦，身邊還有個小姑娘扶著她，小心地在病床躺下。

    護(hù)士走了，小姑娘在旁收拾孕婦的東西。

    “放那就行了，晚點你爸就來了，讓他收拾。你趕緊回家溫書去，后天就高考了。”

    許喬手中的筷子微滯，扭頭看了眼旁邊的母女。

    小姑娘皺著眉，十分不悅，“你都來待產(chǎn)了，還有閑心管我高考?！?/br>
    “臭丫頭說什么呢，讀了十幾年書就為了這一哆嗦，你再不給我上點心，我上手術(shù)臺了也能收拾你，信不信?！?/br>
    許喬呆望著眼前的飯菜，唇齒間失了味道。

    在這一刻，她對自己很失望。

    ……

    許喬草草吃過就睡了，董樂收拾著剩了七八分的飯菜直窩火。林坤接過手的時候倒沒說什么，把飯盒洗了，盛上廚房里煲好的粥，又裝了碗水果，才從民宿去醫(yī)院。

    進(jìn)病房時林坤便瞧見許喬閉目躺著。他一看便知，許喬根本沒睡。

    她睡不著的。

    林坤坐到病床邊的塑料四腳凳上，望著許喬的側(cè)臉，一守便是一天。

    許喬不說話，他也不開口。

    曾經(jīng)理直氣壯對許喬做過的腌臜事，只能一起下地獄的骯臟心思，被他這個爛人小心翼翼地掩著蓋著的秘密，現(xiàn)在都成了能刺透他的利刃。

    刀口直頂他的心臟，握刀的人是許喬。

    死了也是活該。

    林坤看著病床上的女人，他心心念念這么多年的人，還有在南安那些美好得像夢一樣的日子，都是憑借肆意揮霍她的愛和信任換來的。

    林剛一句話就戳爛了他的鏡花水月。

    現(xiàn)在在許喬心里，他林坤可能就是個和林剛一樣的爛人罷。

    林坤撇過眼去看窗外的太陽，刺眼的金光讓人眼底生熱。

    他抬手蓋住眼。

    ……

    夜間的月光很涼，許喬穿著病號服站在樓頂。

    遠(yuǎn)眺車水馬龍的街道，燈火如晝。江城還是和記憶中一樣熱鬧，繁華，不屬于她。

    有人從背后為她披上外套，“醫(yī)生說你不能吹涼風(fēng)。”

    許喬抬眼望著天上的月亮，林坤望著她。

    久久無人說話，樓頂很安靜，夜色在靜謐中多了抹溫柔。

    “你回南安吧?！?/br>
    許喬還是開了口。

    林坤沒有回答，因為必然的拒絕只會讓許喬不高興，他不想許喬再生他的氣。

    “已經(jīng)凌晨了，嚴(yán)格說來明天就是高考。你坐最早一班飛機(jī)回去?！?/br>
    林坤盯著許喬。

    許喬始終沒有給他一個眼神。

    “現(xiàn)在才覺得，外婆說的是真的很對。你和我不一樣，你太聰明了……所以讀個好大學(xué)，對你來說很輕松?！痹S喬輕笑，眼中沒生波瀾，像是自言自語，“應(yīng)該早聽外婆的?！?/br>
    “她不會為你好?！绷掷ご鸱撬鶈枴?/br>
    “供我吃喝，供我念書，可以了。”

    “林剛上門討債，她就躲在屋外，冷眼看你被欺凌，也可以嗎？”

    林坤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去提林剛，只是下意識勾起林剛對許喬做過的齷齪事，來證明他與林剛的不同。

    細(xì)想來，其實差別不大。

    “我本來就是個孤兒，無人該待我好?！痹S喬伸手去摸風(fēng)，月光撒在她手心上。

    “你有我?！?/br>
    林坤只有一顆心，全都給了許喬。

    “我會對你好，沒人會比我對你更好。”

    但他選錯了方式。

    許喬轉(zhuǎn)過身，對上林坤的眼睛。

    他就像是老天的寵兒，生的好看，人又聰慧。許喬小時候?qū)λM是說不出口的羨慕，長大了便成了無微不至的關(guān)愛。

    自家小孩，怎么都是好的。

    可是現(xiàn)在呢？許喬仔細(xì)看他，發(fā)現(xiàn)她看不見林坤眼中的光亮了。

    那雙黑眸就像無底深淵。

    逼得許喬后退半步。

    林坤蹙著眉，握緊了想要拉住她的手。

    “回去高考，不要再呆在這里?！?/br>
    林坤看著許喬堅定的眼神，他那些彎彎繞繞的心思盡失用武之地。

    他再也遮不下去了，下一秒就要失去許喬的惶恐壓得他喘不出氣。

    “我不回去，也絕不會離開你。許喬，我不是小孩了，我有自己要做的事，我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知道嗎，去年高考，我去替別人考了，所以我沒大學(xué)上，但是那又怎么樣呢，我換了一大筆錢，是我上四年大學(xué)也不可能賺到的那么多錢，所以對我來說太值得了。而今年，我不想考了，我只想和你在一起?！?/br>
    許喬揚(yáng)手給了林坤一巴掌。

    長這么大，這是許喬第一次打林坤，聲音在沉靜深夜中格外清脆。

    許喬看著被打得側(cè)過臉去的林坤，心中憤怒不得宣泄。

    “我養(yǎng)你這么大，就是讓你這么作踐自己，來惡心我嗎？”

    她這幾天哭得太多，此時眼睛干澀脹熱，卻也流不出淚來。

    林坤垂著眼皮，低頭不語，臉頰上是若隱若現(xiàn)的幾道紅印。

    許喬是使了力氣的，指尖此刻還在發(fā)熱。

    她一巴掌消不掉滿腔的怒意，反倒打撒了一手心的干凈月光。

    來晚了來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