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要是可以, 蕭玉案也想做一場美夢，但現(xiàn)下不是時(shí)候，他必須保持清醒。

    蕭玉案提前封住了靈識, 《黃粱夢》對他起不到應(yīng)有的效果。他的靈識飄蕩在混沌虛空中，周遭是一個(gè)個(gè)屬于旁人的美夢。

    榮華富貴，溫香軟玉，權(quán)勢滔天, 渡劫成仙……世人的美夢大多如此, 對求而不得的東西執(zhí)迷不悟，對已有的東西不屑一顧。偶爾一兩個(gè)家人團(tuán)聚，師徒和睦的夢，都成了其中的清流。

    蕭玉案漫無目的地游蕩著，突然聽到有人喚道：“師兄——”

    這個(gè)聲音有些熟悉, 清清脆脆，像出自一個(gè)孩童。蕭玉案朝著那個(gè)聲音走去, 看到了年幼的慕鷹揚(yáng)和同樣年幼的自己。

    小阿玉一手拿著串糖人, 一手摸了摸小師弟的腦袋，說：“師弟, 這個(gè)送你, 別難過?！?/br>
    蕭玉案依稀記得這一幕。下一刻，小師弟就會扔掉他送的糖人, 再踩上幾腳，最后兇巴巴地讓他滾。

    可夢里的師弟并沒有這么做。他接過糖人, 舔了一口, 眼若星辰，笑容燦爛：“謝謝師兄，可是師尊不許我吃糖?！?/br>
    小阿玉說：“你偷偷的吃, 我們不告訴他。”

    蕭玉案不禁啞然失笑，他搖了搖頭，離開了這個(gè)夢境。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離開后，夢境依舊持續(xù)著。小阿玉和小師弟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長大成人后告別師尊下山，并肩游歷天下，誰也無法將他們分開。

    蕭玉案突然好奇，像顧杭那種人，會夢見什么。觀其一生，他所求幾乎都實(shí)現(xiàn)了。一具全然屬于他的身體，一個(gè)親生的兒子，天下第一閣的閣主之位……他現(xiàn)在還想要什么呢？是更高深的修為，還是逆他者的滅亡？

    蕭玉案開始尋找起顧杭的夢境，不料又在一個(gè)夢境里看到了自己。

    這一次，他不再是年幼的模樣。他穿著一襲紅衣，正低頭查看燉湯的火候。同樣穿著紅衣的蕭渡倚在門口，懶懶地看著他。

    “蕭玉案”轉(zhuǎn)頭沖蕭渡一笑，道：“哥，湯好了?！?/br>
    蕭玉案這輩子沒這么無語過，敢情到了這個(gè)時(shí)候，蕭渡還想著他為他洗手作羹湯，真敢想。

    蕭渡問：“阿念的湯是給誰煲的？”

    “給爹娘，還有你?！?/br>
    蕭渡又問：“除了我們，還會給別人么？”

    夢中的蕭玉案想了想，說：“應(yīng)該不會？”

    蕭渡笑了笑，道：“湯不急著喝。”

    “嗯？”

    蕭渡從“蕭玉案”手中拿走湯碗，放到一旁，接著朝“蕭玉案”低下了頭。

    蕭玉案額頭一跳，伸出手，正要喊出聲，一個(gè)聲音在門外響起：“大公子，二公子，前堂來客了?！?/br>
    看來在這個(gè)夢里，蕭家還在，他的娘親沒有死，他和蕭渡也不曾分開，后面的種種陰差陽錯(cuò)，都不會發(fā)生。

    蕭渡不是魔尊，只是尋常世家的公子。他有父有母，還有一個(gè)從小到大，跟著他，纏著他的弟弟。

    被攪了興致，蕭渡不耐道：“誰來了。”

    “是云劍閣的人，”那個(gè)聲音道，“他們搬了很多紅箱子來——好像是來提親的?！?/br>
    “提親？”“蕭玉案”問，“向誰提親？”

    “據(jù)說，是云劍閣的少閣主顧樓吟想和二公子結(jié)為道侶?！?/br>
    蕭玉案沒想到在蕭渡的夢里還能聽到顧樓吟的名字，這足以說明顧樓吟平時(shí)沒少給蕭渡心里添堵。

    蕭渡臉色微變，問：“怎么回事？”

    “蕭玉案”吃了一驚，皺起眉道：“這云劍閣的少閣主長得和神仙似的，但腦子是不是有問題。我和他萍水相逢，相識不過數(shù)月，他突然來這出是幾個(gè)意思？”

    蕭渡語氣稍緩：“你不喜歡他？”

    “當(dāng)然不喜歡，”“蕭玉案”毫不猶豫地說，“哥，你幫我把他趕走?！?/br>
    蕭渡笑道：“好?！?/br>
    蕭玉案實(shí)在看不下去了，掉頭就走。

    離開蕭渡的夢境，蕭玉案繼續(xù)尋找屬于顧杭的夢境。不多時(shí)，他看到了一個(gè)同樣游離在夢境之外的人，心下一松，喚道：“顧樓吟！”

    顧樓吟大步朝他走來，還未開口，就被蕭玉案抓著衣服向前，嘴唇傳來一陣溫?zé)帷?/br>
    顧樓吟極短地愣了愣，很快回應(yīng)了他。

    他們置身于《黃粱夢》織成的夢境中，夢里好像只有他們兩人，又好像有無數(shù)雙眼睛在盯著他們看，這種感覺新鮮又刺激。

    無論他出現(xiàn)在多少人的夢里，這才是真實(shí)的他。

    直到快要喘不過氣，蕭玉案才放開了顧樓吟。顧樓吟低頭看著他，問：“怎么了？”

    “就是突然想親你，”蕭玉案道，“還想給你煲湯——只給你煲湯?！?/br>
    顧樓吟遲疑道：“你是看到了什么么。”說著，朝蕭玉案身后看去。

    蕭玉案趕緊把人拉走，轉(zhuǎn)移話題：“外面情況如何？”

    顧樓吟道：“多數(shù)人已在《黃粱夢》中，除了……”

    “顧杭？”

    顧樓吟點(diǎn)頭，“你如何知道？”

    “我大概找過了，沒看到他，想來他還是有所防備的?！笔捰癜感α诵Γ耙矊?，他不會是那種沉迷美夢的人。”

    蕭玉案走了兩步，發(fā)現(xiàn)顧樓吟沒有跟上來，回頭道：“顧樓吟？”

    顧樓吟望著一個(gè)方向，喃喃道：“是她?！?/br>
    蕭玉案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不遠(yuǎn)處，一塊青地浮于虛空中，一身著云劍閣校服的女修站在一棵扶柳下，容顏清麗，嘴角含笑。

    蕭玉案在幻境中見過這個(gè)美人好幾次——她是顧樓吟的娘親，袁漉。

    “你娘為何會出現(xiàn)？”蕭玉案道，“有人夢見她了？”

    顧樓吟盯著那個(gè)身影，“嗯?！?/br>
    蕭玉案不解：“在場之人，認(rèn)識你娘的沒幾個(gè)。夢見你娘的會是誰？”

    話音剛落，袁漉的身影忽然消失了。不僅是她，所有人的美夢都消失了，但夢境并未崩塌，做夢的人仍在做著夢。只是這一次，他們看不到自己想看到的，只能看到奏曲之人想讓他們看到的。

    顧樓吟收斂心神，道：“開始了?！?/br>
    一座巍峨的山脈出現(xiàn)在眾人的眼前，明月高懸，清輝籠罩著山谷間的山莊，安寧且靜謐。蕭玉案知道，這份寧靜很快將不復(fù)存在。

    火光沖天，云劍閣夜襲盤古山，盜取青焰，屠盡蕭氏滿門。年輕的母親帶著一大一小兩個(gè)狼狽逃，最終喪生火海。

    ——這是屬于蕭渡的一段記憶。

    蕭玉案身側(cè)的手被握住，他反握住顧樓吟的手，眼眸中是漫天的火光。

    大火過后，盤古山成了一座寸草不生的枯山，無人敢靠近。直到多年后，蕭玉案再次踏入盤古山，和顧樓吟一起，發(fā)現(xiàn)了云劍閣藏于深山中的魂城。

    蕭玉案看完自己記憶的最后一幕，道：“我們出去吧?！?/br>
    琴音戛然而止，夢中的人們相繼蘇醒，臉上寫著如出一轍的茫然，欲言又止地看看云劍閣，又看看玄樂宗。

    云劍閣的弟子大多和旁人同樣迷惑，不知方才夢中所見究竟是什么，唯有寥寥知情數(shù)人神色各異。顧杭不動聲色地坐著；錢桑如臨大敵地看著主位上的沈千雁；林霧斂面無血色，猛咳不止。

    眾人互相交換著目光，默契地沉默著。沈千雁開口道：“不知諸位對自己的美夢，可還滿意？”

    “什么美夢，分明是噩夢！”提出聽《黃粱夢》的天鶴宗劍修道，“我正抱著兒子呢，突然就看到了云劍閣殺人放火，拘人魂魄的畫面，險(xiǎn)些被嚇?biāo)馈?/br>
    一云劍閣弟子拍案而起，“你胡說些什么！”

    “我胡說？難道你沒看見？”

    “我……看見了又如何，那都是假的！”

    顧杭抬起手，那弟子立刻閉上了嘴?！吧蜃谥鳎鳖櫤嫉?，“解釋一下？”

    沈千雁身后的青年輕笑了一聲，道：“這還需要解釋么，你們看得不夠清楚？”青年不急不緩地走向前，停在最前方，居高臨下?！熬退闩匀诵枰忉?，顧閣主也應(yīng)該不需要啊?！?/br>
    錢桑質(zhì)問道：“你是何人，此處哪輪得到你插話！”

    “夠了?！鳖櫤祭渎暤溃澳氵€看不出來么，少主大婚，《黃粱夢》，不過是個(gè)圈套罷了?！?/br>
    云劍閣弟子聞言紛紛提劍準(zhǔn)備迎敵，其他宗門之人也召出了武器。一部分人把兵刃指向玄樂宗，另一部人則對云劍閣倒戈相向，剩下一部人，也是絕大部分人還沒搞清楚狀況，拔劍只為了自保。

    只聽砰地一聲，主位桌案上的杯盞被沈千雁一掃，取而代之的是她的錦瑟天香。與此同時(shí)，一群身著玄衣之人伴隨著龍吟之聲，從四面八方涌來。

    “什么聲音——”

    “是刑天宗！是刑天宗的人！”

    “我問的是什么聲音，不是什么人……等下，刑什么宗？”

    沈千雁道：“顧閣主，當(dāng)年你為了拿到青焰，不惜濫殺無辜，滅器修蕭氏滿門。如今你又為了保全云劍閣的‘天下第一劍’，利用邪物奪人魂魄，任憑失魂癥肆虐……”

    顧杭打斷她：“沈千雁，你和魔宗勾結(jié)，是在找死？”

    “拿我弟弟的血，逼他跳崖自盡，”蕭渡自人群中來，青焰化成的青龍盤旋在他肩上，“找死的究竟是誰。”

    第102章

    世人皆知青焰, 但能親眼目睹青焰者少之又少。方才眾人已在黃粱夢中看到了青焰焚盡盤古山，也看到了它化成一條青龍認(rèn)主。如今夢中的神火突然出現(xiàn)，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來到了青焰和與之一同出現(xiàn)的蕭渡身上。

    “拿血, 跳崖……”林霧斂喃喃道, “你的弟弟莫非是……！”

    蕭渡掃了林霧斂一眼, 林霧斂遍體生寒, 站也站不穩(wěn)。顧杭伸手扶住他, 道：“失魂癥, 盜青焰。看來玄樂宗和刑天宗一起，做了不少事。”

    顧杭似是而非的話把一切矛頭都指向了刑天宗。站在蕭渡身后的黎硯之想要上前反駁, 蕭渡揚(yáng)手?jǐn)r下他，道：“即便失魂癥一事是刑天宗所為，你又能如何？”

    孟遲聞言眼皮一跳，在蕭渡身側(cè)低聲提醒：“尊主, 少尊主為了刑天宗在正道的名聲可沒少花心思啊, 你這樣說是不是不太好？”

    蕭渡頓了頓，改口道：“失魂癥與刑天宗無關(guān)。”他不在乎旁人對他和刑天宗的看法, 但他不得不顧忌蕭玉案的想法?！暗故悄阏f的‘盜青焰’——青焰本就是我的東西, 物歸原主, 有何不妥？”

    “你休要在此信口雌黃！”看完夢境后, 錢桑的臉色就變得極其古怪，“青焰乃閣主神遇, 怎會是你的！”

    蕭渡笑了笑，“我是不是信口雌黃, 你心知肚明?！?/br>
    錢桑死死地盯著蕭渡，嘴唇微顫，“你、你是……”

    蕭渡忽然道：“阿玉, 過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