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節(jié)
慕鷹揚(yáng)握緊半廢的右手,張了張唇:“那師兄……你保重?!?/br> 蕭玉案一愣。顧樓吟亦看了慕鷹揚(yáng)一眼。 慕鷹揚(yáng)笑了笑,笑得特別不像他?!胺桨壮跽f找到了讓我右手痊愈的方法, 我要留在刑天宗治手, 就不和師兄一起去了?!?/br> 直覺告訴蕭玉案,慕鷹揚(yáng)在說謊。蕭玉案沒有拆穿他, 笑道:“好。” 顧樓吟淡道:“走罷?!?/br> 蕭玉案和顧樓吟走了一段距離, 忽然又聽見一聲:“師兄!” 這一次, 蕭玉案沒有回頭, 只是背對著慕鷹揚(yáng),揮手同他瀟灑告別。 山頂之上, 蕭渡居高臨下地看著遠(yuǎn)去的兩道身影,一直到蕭玉案完全消失在他的視野中。他轉(zhuǎn)過身, 孟遲和黎硯之跟在他身后離開。待蕭渡讓他們退下后,兩人才敢交談。 黎硯之感慨萬千:“我是萬萬沒想到,尊主還有認(rèn)輸?shù)囊蝗?。?/br> “不認(rèn)輸又能如何, 我們少尊主除了喜歡的人,軟硬不吃。尊主強(qiáng)求過,懇求過,但人就是留不住?!泵线t儼然一副看破紅塵的的語氣,“他舍不得強(qiáng)留,更舍不得讓少尊主不開心,那只能認(rèn)輸。至少現(xiàn)在認(rèn)輸,少尊主還愿意見他,喚一聲兄長?!?/br> “那慕公子呢?他也放棄了?” 孟遲悠悠道:“誰知道呢。反正他現(xiàn)在打不過顧公子,與其死纏爛打,不如好好修煉,將來再把人搶回來?!?/br> 黎硯之深以為然:“有道理?!?/br> 蓬萊地界位于臨海之巔,山脈連綿,鮮有人煙。集天地山海之華,靈氣充沛,因此不少無名無派的散修隱居于此。蕭玉案和顧樓吟從刑天宗御劍而來,落地時(shí)剛好是正午。 蕭玉案看著顧樓吟收劍,道:“你還沒給你的劍取名字嗎?” “沒有?!?/br> “它好歹陪了你這么久,難道就不配一個(gè)名字?” 顧樓吟道:“你取。” 蕭玉案就等著顧樓吟這句話。“我之前看過一話本,里面有句‘碧海潮生按玉簫’。不如你的劍就叫——‘生按’吧!”說完,蕭玉案自己先笑了起來。 顧樓吟:“……” 蕭玉案一手搭著顧樓吟的肩膀,一手拿著碧海潮生按著腰,笑得直不起身。顧樓吟單手抱住蕭玉案,免得他真的笑到昏厥,“站好。” “我不?!笔捰癜笢惤櫂且鞯南掳?,“你先說我取的名字怎么樣,你同不同意,嗯?” 顧樓吟沒抱美人的手握著劍,從他的掌心之中冒出絲絲寒意。待劍再出鞘時(shí),劍身上已多了二字——玉簫。 蕭玉案的師祖即明真君雖身在蓬萊地界,但常常居無定所。單憑蕭玉案幼時(shí)模糊的記憶,想找到他并非易事。但蕭玉案也不著急,他早做好了長期尋人的準(zhǔn)備。蓬萊地界景致同內(nèi)陸大有差別,四周孤島環(huán)繞。他們并觀潮起潮落,旭日東升,夕陽西下——這是他們過去從未見過的景色。顧樓吟做了一竹筏,蕭玉案不想御劍時(shí),他們就會乘筏飄蕩,漫無目的的,飄到哪便是哪。 夜明風(fēng)清,明月高懸。這是他們到蓬萊地界的第五日,仍然未見即明真君的蹤影。兩人坐在竹筏上,蕭玉案躺在顧樓吟懷里,看著漫天的繁星,道:“顧樓吟,你覺得我們能找到師尊嗎?” 顧樓吟說:“我們可以一直找下去?!?/br> 蕭玉案一指纏繞著顧樓吟垂在胸前的銀發(fā),輕聲道:“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這幾日常常想起師尊,而且是心情越好的時(shí)候越容易想起他。大概是因?yàn)椋瑳]有師尊,就沒有現(xiàn)在的我罷?!?/br> 顧樓吟靜了許久,將蕭玉案把玩發(fā)絲的手陡然抓住,“你真的認(rèn)為,天道是可以欺瞞的么?” 蕭玉案有點(diǎn)懵,“不然呢?我?guī)熥鹁统晒α税?。?/br> “若天道當(dāng)真什么都不知道,當(dāng)日在溧州,那個(gè)乞丐為何會在幼時(shí)夢見你和我一同出現(xiàn)?!?/br> 蕭玉案微微睜大了眼睛。 “無論是順天,還是瞞天,你都會活下來,這才你既定的命數(shù)?!鳖櫂且鞔怪劬?,眸子里印著蕭玉案春光般的容顏,“你現(xiàn)在經(jīng)歷的每一瞬,每一息,你的將來,都是屬于你自己的,不是誰施舍獻(xiàn)祭給你的?!?/br> 蕭玉案的視線漸漸變得模糊,“我不該死,我應(yīng)該活著?” “你會活著,會活很久很久?!鳖櫂且饕蛔忠痪涞?,“而我,會陪你活著。” 蕭玉案啞然失笑,“我都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那就先不說?!鳖櫂且鞯拖骂^,微涼的唇輕輕壓在蕭玉案嘴角。 蕭玉案溫順地張開嘴,雙手摟住顧樓吟的脖子。 不知吻了多久,兩人氣息均不太穩(wěn)。蕭玉案睜開眼睛,對上顧樓吟似有暗潮的眼底,亦有幾分蠢蠢欲動(dòng)。“上岸嗎?”總不能在竹筏上吧。 顧樓吟剛要開口,忽然眼眸微斂,道:“有人?!?/br> “???”蕭玉案才起來的火一下子滅了,“誰?”他跟著顧樓吟站起身,看到前方的黑暗中出現(xiàn)了一抹亮光。 蕭玉案警惕起來。那亮光離他們越來越近,隱約看得出是一艘船上的燈火。 玉簫出鞘,碧海潮生起。蕭玉案出聲道:“來者何人?!?/br> 無人應(yīng)答,船依舊在朝他們駛來,輪廓逐漸變得清晰。 只見船頭立著一鶴發(fā)老者,面容沉靜,仙道風(fēng)骨。他看著蕭玉案,道:“你們來了?!?/br> 蕭玉案的記憶頓時(shí)無比清晰:“師祖!” 顧樓吟道:“聽真君之意,是一直在等我們?” 即明真君頷首道:“隨我來?!?/br> 兩人跟著即明真君上了一座孤島。即明真君在前面帶路,一路無言。蕭玉案忍不住道:“師祖,我們此次前來……” “我知道,”即明真君道,“你是來找你師尊的。” 蕭玉案的心猛地一跳,“他在您這?” 即明真君道:“他除了這里,還能在何處?!?/br> 蕭玉案和顧樓吟對視了一眼,問:“那他還好嗎?” “你一看便知?!?/br> 孤島上長滿了一種散發(fā)的微光的奇草,即便不點(diǎn)燈,也能在夜晚看清腳下的路。顧樓吟道:“招魂草?!?/br> 蕭玉案怔了怔,隱隱有了預(yù)感。 招魂草沿路而生,一眼望不到盡頭。不知走了多久,即明真君停下了腳步,道:“到了?!?/br> 在孤島的中心,在招魂草的簇?fù)硐?,一名青衫男子靜靜地躺著,眉若遠(yuǎn)山,溫雅如玉,周身因招魂草的緣故散發(fā)著靜謐的幽光。 蕭玉案看著他緊閉的眼簾,總覺得他下一刻就會睜開眼,帶著他一貫的暖意柔情說:“阿玉來找?guī)熥鹆恕!?/br> 即明真君道:“分魂離體數(shù)十年,難再回歸本體。少了一魂,他唯有長眠,以保余魂?!?/br> 蕭玉案道:“……嗯?!逼鋵?shí)和預(yù)想的一樣,沒什么可驚訝的。 顧樓吟問:“師尊上次醒來,是在何時(shí)?” “是在賞花會的時(shí)候?!奔疵髡婢?,“他去了一趟百花宮。” 蕭玉案微微一笑,“幫我和蕭渡認(rèn)親?” 即明真君點(diǎn)了點(diǎn)頭,“他說,這是他欠你的?!?/br> 果然如此。那個(gè)時(shí)候是李閑庭將蔡尋念帶到埋骨之地,引他們找到他父親的殘骸。 蕭玉案搖搖頭,“師尊不欠我什么?!?/br> 即明真君嘆了口氣,道:“我在此地種滿招魂草,試圖召回他的分魂,卻是多年無獲。也不知他再睜眼時(shí),是何年何月了。” 蕭玉案對著沉睡的李閑庭行了一個(gè)師禮,道:“會有那么一日的?!?/br> 第105章 幾日后,這座種滿招魂草的孤島上多了一棟簡易的木屋。木屋臨海而建,蕭玉案常常能在深夜里聽到海浪拍打礁石的聲音。 即明真君為了幫李閑庭招魂,多年未遠(yuǎn)游。如今顧樓吟和蕭玉案暫時(shí)接替了他的位置,他也得以離開孤島一段時(shí)日,應(yīng)好友之約,與其對弈數(shù)月。 蕭玉案和顧樓吟日出而起,日落了不一定息。論招魂,顧樓吟也算半個(gè)行家了。當(dāng)年他在雪山上為了見蕭玉案最后一面,什么招魂的方法都試過,現(xiàn)在剛好可以一一再用在李閑庭身上。至于蕭玉案,只需要每天給招魂草澆澆水,白天晚上都把顧樓吟喂好。 這日,蕭玉案耗費(fèi)半日,燉了一道工序復(fù)雜的蹄花海參湯。這是蕭渡的夢中情湯,在他的黃粱夢中,那個(gè)乖巧黏人的弟弟就是給他做的這道湯??上挾芍荒茏鲎鰤?真正能喝到蕭玉案洗手做的羹湯的,只有顧樓吟一人。 蕭玉案將燉好的海參湯盛入貝殼煉成的湯碗中,湯碗放進(jìn)藤蔓編織成的草籃,對門口雪白的一坨道:“走了小畜生?!?/br> 這一坨是一只雪狐,大概是因?yàn)樽杂咨L在蓬萊地界,吸了不少靈氣,身形變的和熊一般高大,亦極通人性。上回不知天高地厚地來蕭玉案的廚房偷雞,被蕭玉案一扇子敲暈了頭。醒來的時(shí)候,就成了蕭玉案無聊時(shí)用來解悶的小玩意兒,被擼禿了不說,偶爾還得被他騎在背上滿島地跑,可謂是狐生蹉跎,除了慘還是慘。 這次蕭玉案大發(fā)善心沒有騎狐,只讓它叼著草籃,威脅它說湯灑出來一滴,就拔它一根毛。 顧樓吟從招魂幻境中醒來,看見一人一狐慢悠悠地走在種滿招魂草的小路上。狐身雪白,人也著白衣,好似一幅清冷幽遠(yuǎn)的畫卷。 待蕭玉案走近,臉龐清晰入畫,畫卷又多了明艷的一筆。 蕭玉案近來閑散慣了,頭發(fā)都懶得束。長發(fā)如瀑垂下,腰間的緞帶松松垮垮,風(fēng)起時(shí)迎風(fēng),風(fēng)華盡展,媚態(tài)橫生。 猶記初遇時(shí),顧樓吟還曾不解,為何一明媚的美人會如此大大咧咧,不拘小節(jié),覺得蕭玉案的性情未免和他容貌太不相配。后來,他才知道,除了蕭玉案,這世間無人再能配得上這傾世容顏。 直至蕭玉案走至跟前,顧樓吟才回過神,道:“你來了。” 蕭玉案一副“你不對勁”的表情,問:“想什么呢?!?/br> 顧樓吟道:“想你?!?/br> 蕭玉案莫名其妙:“我們這一日日的,都黏在一起了,有什么可想的?!?/br> 顧樓吟輕輕一笑,周身的清冷悉數(shù)融化,只剩下無盡的溫柔繾綣,看得雪狐都忍不住湊到他身邊,搖著毛絨絨的大尾巴求擼。 蕭玉案從草籃中拿出湯,問:“今日……如何?” 顧樓吟搖了搖頭。 蕭玉案嘆了口氣,“果然。” 天下之大,李閑庭的魂魄可能散落在任何一處。即明真君招魂多年未果,哪能輪到他們就一招即中。 蕭玉案把湯遞給顧樓吟,隨口道:“我算是明白你當(dāng)初在雪山上招魂是什么心情了?!?/br> 顧吟樓臉色微變,沉聲道:“你不會明白的?!?/br> 蕭玉案一愣。 “你不知道我當(dāng)時(shí)是報(bào)著什么樣的心情找你?!鳖櫂且黝D了頓,“那時(shí),我是真的以為你死了?!?/br> 蕭玉案后悔自己的口無遮攔,訕訕道:“那個(gè),顧樓吟啊……” 顧樓吟問他:“若你師尊一直不醒,你會如何?” 這個(gè)問題蕭玉案也曾想過。師尊為他做了這么多,定然不想他郁郁寡歡,空度余生。師尊不醒,他雖心存遺憾,但他仍然會去過自己的生活——和顧樓吟一起。 “你當(dāng)年若未歸來,我恐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