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節(jié)
宋嫵懷了一肚子氣,看到寶婳真跟上來了,也不想搭理寶婳。 等她們到了那地方,寶婳才發(fā)覺這竟是個陌生而偏僻的院子。 院子里十分荒蕪,原本種著綠植景觀的空地上都結了厚厚的青苔,什么也沒有。 宋嫵顯然很討厭這樣氣息陰冷的地方,她進到屋里去,屋里卻有個瘦弱的丫鬟正端著熱水,見她過來,又趕忙放下手里的東西。 “姑娘來啦,奴婢盼星星盼月亮總算把姑娘給盼來了?!毙又Φ膽B(tài)度很是諂媚。 宋嫵往里面打量了一眼,聲音放輕了些,“藥都準備好了嗎?” 杏枝點頭,然后領著宋嫵往里去。 寶婳跟著過去,便瞧見了屋里竟還有一個人。 那是一個身形消瘦的女子,她披頭散發(fā),身上穿著件洗得發(fā)白的衣服,她坐在窗子下,一句話也不說。 寶婳看不清她的臉,可她坐在那里一動也不動,一點都不像是個正常人的模樣。 宋嫵提了口氣,才端著藥過去,輕聲道:“豆娘,我是嫵兒,嫵兒來看你了?!?/br> 那女人仍是一聲不吭,宋嫵撇了撇嘴,便將藥往豆娘嘴里喂去。 奇怪的是,那個叫豆娘的女人反而極為配合,一口一口都喝下去了。 但宋嫵哪里是習慣伺候旁人的人。 寶婳瞧著那藥冒著熱氣,分明是還燙著的溫度,而那女人跟不上喝,不少藥甚至都灑在了她的嘴角,甚至衣服上。 宋嫵趕任務一般,緊緊蹙著眉心,好像對面的人下一刻就會咬她一口似的,叫她很是忌諱。 寶婳瞧見她甚至將湯汁濺到了豆娘的頭發(fā)上,才忍不住出聲道:“不如慢些,這藥還燙著……” 宋嫵聽到她忽然開口,心里本就已經(jīng)夠委屈了,當即就翻了臉,將那藥放到了桌上。 “jiejie站著說話不腰疼,自己來喂唄!” 她說完以后就氣呼呼地離開。 杏枝見還剩下兩碗藥沒喂完,愣了愣,趕忙追上去想將宋嫵追回來。 “姑娘……你別氣……” 寶婳扭著衣擺,疑心自己是不是真的多嘴了。 她看了那個女人一眼,見對方仍是毫無反應,只是那些褐色的湯汁沾在她的臉上分外明顯。 寶婳忍不住拿出自己的帕子給對方擦了擦臉。 寶婳的手指撩開對方臉頰上的頭發(fā),手指驀地一抖,那頭發(fā)又落了下去。 杏枝哭喪著臉從外面回來,真就哭了出來。 她端起涼得差不多的藥坐到那個女人面前,一邊哭,一邊喂。 “豆娘,你喝一點吧,你喝了藥一定能好起來的。” 可奇怪的是,豆娘再不肯張嘴了。 寶婳終于明白了為什么這小丫鬟要對宋嫵那般諂媚了。 “讓我來試試吧?” 寶婳說道。 杏枝抹著眼淚讓到了一旁,可寶婳喂豆娘,豆娘也不肯張嘴。 “沒用的,豆娘除了嫵兒姑娘喂藥,其他人誰喂都不喝的。” 寶婳放下了藥,卻并沒有立刻離開。 她忽然將對方臉頰的頭發(fā)全都撩開,定定地看了對方許久。 然后寶婳轉過頭去看向杏枝,輕聲問道:“你覺得……我和她長得像嗎?” 杏枝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豆娘,忽然就愣住了。 宋朝生從外面回來的時候,寶婳忽然要見他。 他以為寶婳已經(jīng)不生他的氣了,趕忙去見寶婳。 寶婳說:“府里這么大,我想和父親到處走一走?!?/br> 宋朝生自然滿心歡喜答應下來。 寶婳卻將他領到了豆娘居住的地方。 宋朝生猛地停住了腳步,不可置信地看著寶婳。 “父親怎么不進去了?” 寶婳同樣與他停在門口,目光莫名地往里看去。 宋朝生道:“囡囡……” 寶婳說:“我見過豆娘了?!?/br> 宋朝生臉色驀地變得十分難看。 “囡囡……” “我方才算了算meimei的年歲,她也差不多是在我走丟時出生的,所以……” 所以,如果甄氏不是寶婳的母親。 那么,寶婳的母親懷著弟弟的時候,甄氏也懷著宋嫵。 而寶婳卻并不記得宋朝生有過什么妾室。 宋朝生顫著唇,道:“不是你想的那樣……” 寶婳聲音似風一般,淡得能立馬被吹散,“我想聽父親的解釋?!?/br> “里面那個……那個叫豆娘的,她確實才是你的母親。” 即便寶婳之前就隱隱猜到了一些,可真聽到宋朝生說出來的時候,她的腦中卻也仍是一片空白。 所以…… 這么久以來,宋朝生一直讓她喊了另一個女人做“母親”,而她真正的母親,卻藏在了這處陰沉冷落的偏院里。 “你……你那時年紀小,要奶娘帶你去看燈,你母親不放心,出去找到了你,原本是要帶你回去的……” 宋朝生的聲音異常艱澀,“可是后來,她感到肚子不適,我便催著她回去喝安胎藥,她便叮囑奶娘一定要看好你,豈料回去之后,你就丟在了燈市里?!?/br> 后來這件事情給他們夫妻倆的打擊無疑是悲痛欲絕的。 豆娘為此甚至流了產,為她接產的穩(wěn)婆說,那是一個已經(jīng)成了形的男胎…… 豆娘之后每日都到處去找女兒,又大病了一場,這才漸漸不好。 與此同時,那個同樣懷了他孩子的表妹甄氏,為了撐起大房,這才也嫁了進來。 “我與甄表妹,我們只是酒后一時……失控,她一個黃花閨女懷了我的孩子,我不能……不能不對她負責?!?/br> 寶婳攥緊手指,仍是語氣平靜道:“既然是這樣,那我要帶母親離開府里?!?/br> “不……不要這樣,囡囡。”宋朝生紅了眼睛,握著雙拳,情緒微微激動,“我是真心愛豆娘的,你不能帶走她!” 寶婳問他,“可她過得一點也不過,你可曾看過她一眼?” 他搖頭,“我去看過她的,可每看一回我都覺得心如刀絞,痛不欲生……大夫也說了,豆娘很快就會好的,你meimei喂她藥她都吃的,她一定很快就會好的!” 他嘴里說著這些他向來都堅信的話,忽然就轉身離開了這里。 寶婳看著他近乎落荒而逃的身影,卻只感到一種不可思議的情緒。 為什么,這世上會有她父親這樣的男人? 晚上寶婳并沒有回自己的房間。 她在豆娘的屋里,聽杏枝說話。 “我從小就受豆娘恩惠,我發(fā)過誓要照顧她一輩子的。”杏枝說道。 寶婳拿帕子給豆娘擦了擦臉,情緒仍似白天那般平靜。 好像在她跟前這個女人并不是她的母親,只是一個病人。 杏枝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又低聲問道:“你真的是豆娘的女兒嗎?” 寶婳遲疑了一下,點了點頭。 她是。 只是她真的不知道,她走丟了多久,她的母親就病了多久。 杏枝很是理解道:“你打小就不在豆娘身邊,對她沒有感情也不奇怪,只是你在嫁人之前,多陪陪她吧,這樣想來她這輩子也能滿足了?!?/br> 寶婳沒有答她。 杏枝對寶婳的態(tài)度自心底微微失落,又打量著豆娘木偶一般的模樣。 其實豆娘最近情況確實有過好轉,可是宋嫵來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豆娘便時好時壞,之后又沒了要好的跡象。 以至于如今親生女兒在跟前了,她也無動于衷。 晚上杏枝和寶婳一起幫豆娘洗了個澡。 寶婳替豆娘擦背,卻摸到對方背上微微硌手的骨頭。 寶婳抿了抿唇,只替她搓洗干凈,之后又為她穿上干凈衣服。 “豆娘是個很溫柔的人呢,即便她病了以后,她也沒有叫我為難過,所以姑娘你可千萬別嫌棄她呀?!毙又π⌒囊硪淼乜粗鴮殝O。 她似乎也生怕寶婳如宋嫵一樣,對豆娘避如蛇蝎。 寶婳見杏枝竟對豆娘十分忠心,便又與對方說了會兒話,才發(fā)覺在杏枝眼里的豆娘,是個如神仙菩薩一般的人物。 晚上寶婳照顧豆娘上了榻去,杏枝說自己就在外面一間屋。 寶婳不安地躺在豆娘身邊,過一會兒便偷偷看她一眼,卻發(fā)覺豆娘一直半睜著眼,目光似乎落在了帳頂。 寶婳有些緊張地替她掖了掖被角,又像是自說自話一般,輕輕道:“你是不是睡不著,我講故事給你聽好么?” 寶婳看著顏色沉重的帳子,看著牡丹花紋的被子,卻始終不看豆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