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瞧發(fā)船的時辰將至, 一行人才從茶館移步。

    陰雨綿綿，沒能模糊了他的視線。

    遠遠地，邱韞衍望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正蹲坐在碼頭前邊抽泣。

    細瘦的肩頭被蜷縮成了一團，小小的，無助的。

    腳步頓了兩秒，邱韞衍恢復了平日里的漫不經(jīng)心，清冷低沉的聲線有些沙啞，“夫人……怎么來了？”

    郁顏回頭看他的時候，他在笑，一如最初那般痞氣的笑。

    眼淚一發(fā)不可收拾的從眼底噴薄，像是沒有盡頭，她緊緊的撲入邱韞衍的懷里，撒嬌似的抱怨，“你為什么不告訴我！”

    告訴你又能改變的了什么呢？

    只讓你徒增三千煩惱絲。

    邱韞衍沒搭腔，自顧自地打趣道，“嘖，家里的下人還真是管不住嘴?！?/br>
    粉拳輕捶，郁顏的嗓音粘稠繾綣，“我不要……我不要你走……”

    紅通的眸眶邊沿，圈圈淚花暈在眼尾，姑娘緊攥住邱韞衍的長衫，光明正大的嬌著嗔。

    對上郁顏眸子的那一刻，邱韞衍承認自己產(chǎn)生了幾分回頭的沖動。

    要不……就這么跑了？

    和她一起私奔去荒無人煙的山間生活？

    可他們呢？

    邱韞衍的余光瞥見傻站在一旁的士兵們。

    他們也有自己的家人，有自己的妻兒……他不該這么沒有責任感。

    半俯下身，邱韞衍吻去郁顏眼邊的淚水，咸得微微發(fā)苦。

    他點了點她的鼻尖，“夫人如今怎么不怕羞了？”

    她沒被拉歪了思緒，吸著鼻子看他，“為什么皇上要讓夫君率領(lǐng)軍隊去征伐邊塞？”

    “邱大少爺呢？他不才是將帥嗎？”

    “因為……”邱韞衍捏了下耳后，臨別也不忘玩世不恭道，“你夫君厲害？”

    她委屈的有些眩暈干嘔，“可你說過要陪我一輩子的……”

    “我不讓你走，”她太難過了，難過到幾乎下一秒就會暈厥，聲音小得像是要虛化了，“我怕你走了就不回來了！”

    氣氛凝固了幾秒。

    邱韞衍撫去她簌簌下滑的淚珠，“這朵世間最美好的玫瑰，為夫怎舍得拋棄呢？”

    “我會用自己的力量，將她星辰為泥，銀河滋潤?！?/br>
    緊攥著男人后衣的手沒有放下的打算，郁顏不爭氣的哭濕了男人的胸襟，“嗚嗚我舍不得你走……”

    “乖，我答應你，在這斗爭歲月里，除了吻你的時候，”他在姑娘的烏烏柔發(fā)上輕落下一吻，“不會向任何人低頭?！?/br>
    年邁的船夫可不待見小夫妻的別離，高聲催促著打斷道，“還走不走?。俊?/br>
    邱韞衍直勾勾的看著郁顏，嗓音低沉，“……走。”

    郁顏知道，自己拗不過他。

    玉指解下腰間的香囊，她的話里帶著細細的哭腔，“這個香囊給你，你一定要回來……要一直記得我?！?/br>
    他接過荷包，寵溺道，“好?！?/br>
    春色三分，二分塵土，一分流水，細看來，不是楊花，點點是離人淚。

    邱韞衍走后的數(shù)日，郁顏茶飯不思。

    嚴密高墻上裂開的那條縫隙，再無絲絲明媚的日光照耀撫慰。

    許是那日淋雨著涼，加之相思之疾，姑娘整日有氣無力的，上藥鋪聽課的時日也跟著一拖再拖。

    本以為嚴厲的老婆婆會因這份怠惰責罵自己，沒曾想到某日天清氣朗的午后，老嫗竟提著幾盒糕點，親自上門慰問。

    鏗鏘有力的腳步聲逼近，郁顏還未看見孟婆的臉便被突如其來的刺目日光閃得睜不開眼。

    掩得嚴實的窗簾布已經(jīng)數(shù)日未曾拉開了。

    陽光一泄如注的灑在素白的被褥上，給昏暗的屋內(nèi)帶來了點點生機，老嫗站在床邊定定的看著躺在床榻上的人兒，“你……”

    怎么消瘦了這么多？

    她沒問出口，徑自坐在姑娘身榻邊，帶著滄桑痕跡的手指二話不說便握住了她的腕子。

    郁顏身子乏，便也無心抵抗，任之擺弄。

    虛弱的模樣，像是連呼吸幾下都能耗盡她的生命。

    一秒。

    兩秒。

    三秒。

    郁顏不清楚孟婆反反復復在自己的手腕心把弄了多久，只是突如其來加重的力道讓她下意識地倒吸了一口涼氣。

    半睜半閉的眼眸轉(zhuǎn)了過來，姑娘有些疑惑地望著孟婆。

    老嫗蒼老松弛的皮膚上浮現(xiàn)出一縷驚異，須臾被掩蓋。

    孟婆收回手掌，確有其事道，“三夫人……有喜了?！?/br>
    空洞的眸子中閃過一絲錯愕，她愣愣地看著孟婆，迷離的瞳仁里這才顯現(xiàn)過一絲人氣。

    孟婆對上她的眼，無奈之下嘆了口氣，“你自己都沒感覺嗎？”

    “已經(jīng)快兩個多月了。”

    遲疑了良久，纖細的手掌這才下意識挪動到自己依舊平坦的小腹上，她木訥訥的，“?。俊?/br>
    “啊……”

    原來那陣陣干嘔不是吃壞了肚子。

    她有些難以置信，不知何時，自己的肚子里竟孕育了如此一個小小的生命。

    是……他和她的結(jié)晶。

    死寂的眸湖中泛起點點漣漪，她舔了舔干澀的嘴唇，摸著小腹，心情復雜。

    “別難受了，開心些生出來的孩子才能像你一般貌美，不是嗎？”孟婆冷厲的軀殼下藏著溫柔的光暈，“而且三爺才高八斗，定能凱旋歸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