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惡果
懷孕的消息宛如晴天霹靂。 那一刻,世界仿佛按了暫停鍵,醫(yī)院空蕩蕩的走廊也被抽了真空,偶爾飄來的路人幾許零星的視線,也被排擠在兩人間的低氣壓之外。 旋明感覺胸腔被濃重冰冷的藥水味徹底灌滿,呼吸也變得沉重不暢,窒息后又再次被迫清醒。她的眼眶有些模糊,睫毛上下掃動了幾下,然后抬眼直直看著鐘執(zhí)。 這是她和鐘執(zhí)種下的惡果,她再一次遭到報應了。 “旋旋,我們先回去吧?!辩妶?zhí)絕口不提此事,只是僵硬的聲音就像即將斷裂的冰面。看著旋明那明明沒有淚水,卻被悲戚浸透毫無生念的臉,那種愴然而尖銳的痛苦,讓鐘執(zhí)的心也跟著無法遏制地緊抽。 鐘執(zhí)攬著她的肩擋住她柔弱的身軀,避開路人若有若無的目光,帶著旋明一言不發(fā)地往回走,一時間,寬敞明凈的過道也變得昏暗促狹,好像怎么都走不到盡頭。 旋明記不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好像雙腿已經(jīng)和身體割離,拖著她,趕著她,最后把她放在家里的沙發(fā)上。 房間光線不太亮,但也沒有人開燈?;丶液箸妶?zhí)依舊沒有提此事,他挨著她坐下后,良久,又疼愛地撥開她臉頰邊的碎發(fā),然后闔眼傾身吻住她。 旋明閉眼,鐘執(zhí)的氣息壓近,沙發(fā)也往后深陷。旋明緊緊揪住鐘執(zhí)的袖口,她的不安好似能通過體溫傳遞給他。 鐘執(zhí)握住了她微顫的指尖,身體的陰影也投在她身上,安全,令人迷戀的溫度迅速占據(jù)了她。旋明睜眼凝著他,那是如潮汐一般濕潤又幽涼的目光,像是要滲進鐘執(zhí)的體內(nèi)。 旋明再度閉上眼,一點點湊近,貼上鐘執(zhí)的唇瓣,然后和他唇舌親密交纏,汲取彼此津潤的液體,如烈酒入喉,熾熱芬芳,讓她幾乎要融進他溫熱起伏的胸膛。 旋明想說什么都被他用吻封住,鐘執(zhí)不給她開口的機會,柔情變?yōu)樗烈鈹噭?,口腔像含了guntang的蜜糖,分不清誰更熱情。 鐘執(zhí)環(huán)著旋明的腰,欺負她的弱質(zhì)纖纖,大手滑進她的衣衫內(nèi),順著腰線向上掠奪。旋明勾著鐘執(zhí)的頸貼緊他,把自己往他手心送,芳香與寒意一起變得濃烈,無處可逃。 那股潮水終于漫過鐘執(zhí),她肌膚絲質(zhì)的觸感真實得不可思議。他渴望著她,很想好好愛撫她,但是鐘執(zhí)驟然停手,然后順勢將旋明緊緊揉進懷中,朦朧細膩的情意也在頃刻間蕩然無存。 熾熱卻克制,對鐘執(zhí)而言是一種飽含忍耐的懲罰。 他抱著眼前的人,聲音像是被攥緊的沙子:“旋旋……對不起,都是我的錯?!?/br> 鐘執(zhí)太了解自己了,他一發(fā)情就會放縱自己,越來越不顧忌她的感受,道貌岸然下是毫無節(jié)制的宣泄??赡苁沁@段時間外界的sao擾讓旋明忘記吃藥了,也有可能是他們之間的保險措施沒有做好,于是百密一疏,終于出了意外。 父親與親生女兒孕育出的……鐘執(zhí)不敢往下想。這種畸形的關系正漸漸摧毀著他的判斷力。 總之,都是他的錯。 旋明用鼻尖蹭著鐘執(zhí)的耳朵,然后沿著他的頸,喉結(jié),下巴,湊到他薄而干凈的唇。旋明捧起鐘執(zhí)的臉,望著無論多少次都會讓她心神蕩漾的容貌,她的眼神卻是飄忽游離的,另他心慌。 “爸爸?!毙髋Χ⒅难劬?,指尖描繪著他臉龐分明的輪廓,明明溫情脈脈,說出的話卻再一次讓鐘執(zhí)感到手腳發(fā)寒。 她說:“我們生下來好不好?!?/br> 屋子里充滿惶惶不安的氣氛,旋明沒有起伏的語調(diào),就像是暮秋的深潭幽泉:“反正那些人都罵我是婊子,是賤人,不做點出格的事怎么對得起這樣的稱呼?!?/br> “不可能的?!辩妶?zhí)生硬地打斷了她惡毒的話,仿佛出口的每一個字都變得晦澀陌生。 過了很久,旋明才終于染上了人類的情緒一般,勾唇冷笑道:“有什么不好?反正孩子跟著你跟著我都姓鐘?!?/br> 在鐘執(zhí)想象中,就算旋明意外有了身孕,也絕不應該是現(xiàn)在。在這種關鍵時刻,先不說能不能生,她脆弱到不堪一擊的身體和精神狀態(tài),以及外界層出不窮的變故和打擊,鐘執(zhí)根本就不敢讓她生,他真的再也經(jīng)不起她身上的任何冒險了。 “不可能的……旋旋你別說了?!辩妶?zhí)深深吸了一口氣,面容平靜而沉。 他一點都不歡迎這個尚未成型的生命,但就算這樣無情地舍棄它,對旋明的身體也是種巨大的傷害。 他還是對自己太自信了,以為只要下定決心后,自己真的能保護好旋明,然而每一次最受傷的都是她,每一次都是她提替他承受了所有懲罰。 好像周圍都是搖搖欲墜的假象和傾瀉而下的雨,鐘執(zhí)淋著黏濕的雨,無論怎么小心,她都會從他指縫滑走,無論怎么堅持,所有的努力都在付之東流,與他的初衷背道而馳,漸行漸遠。 從接受旋明的那一刻起,鐘執(zhí)就無時無刻不在警惕提防著身后的懸崖,他摸著黑走在鋼絲上,稍有不慎,一失足跌落就會摔得粉身碎骨,然而永遠沒有人告訴他下一步該怎么走。 因為,從一開始他就踏上了一條錯誤的不歸路。 鐘執(zhí)知道,自己既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更不是一個合格的愛人。他不僅自信而且貪心,既想要她繼續(xù)做他干凈透明的孩子,又想她做濃艷燦爛的女人。 他不僅縱容她的引誘,為了自己的私欲,還以愛之名將她束縛在身邊。然而振聾發(fā)聵的事實,一次又一次地在他耳邊敲響警鐘,無數(shù)次地用慘痛的經(jīng)歷教訓他,告訴鐘執(zhí)那個清晰的、正確的、唯一的答案——離開她。 不想毀了她,現(xiàn)在就離開她。 她已經(jīng)是被困在籠子里的鳥兒了,再折斷她的翅膀,她就真的飛不起來了。 曾經(jīng)的他已經(jīng)被剝奪了雙親,時至今日,鐘執(zhí)也無法預知未來還會有什么苦難,在他嘆息般的人生中,現(xiàn)在連僅有的熱望和勇氣都已經(jīng)瀕臨殆盡了。他的愛情從來都沒有通往生活和理想,甚至連給予它過多的自由都是一種罪過。 鐘執(zhí)攬著她的腰和腿,抱起來放在自己腿上,看著她光影柔和的側(cè)臉,說道:“你先休息一兩天,之后我們再去趟醫(yī)院吧?!?/br> 旋明聞聲轉(zhuǎn)頭,定定地看了他一會,然后頭枕著鐘執(zhí)的肩,抱著他的脖子,半個身子都倚在他懷里,輕聲問:“你在怕什么?” 他們靠得很近,聲音宛如吹在他的耳膜上,纖弱的身體正貼著他的胸口,她的腳心還不自覺地蹭著他的腿,整個人都像一顆散發(fā)著腐朽氣息的桃子,即將壞掉,可是現(xiàn)在咬上一口還能嫩得滴出水。 他該對她說什么? 鐘執(zhí)垂下眼簾,對她的行為無動于衷:“我不是怕孩子的問題,我是擔心你?!?/br> 他低頭親了親她:“放心,我會一直陪著你的?!?/br> 旋明頓住,然后像一個病入膏肓的人終于放棄了掙扎,得到解脫之前她還不死心地問:“那你后悔嗎?” 后悔什么? 其實這個問題太廣泛了,后悔什么?后悔不要孩子,還是后悔遇上她?他捫心自問,悔恨的心情不是一直都存在的嗎? “不后悔?!?/br> 這會是她想要的答案嗎? 旋明像困了一樣疲憊地閉上眼,無力地靠著鐘執(zhí),又忽的覺得全身都很冷,都很硬,唯有眼眶是熱的,心臟是跳動的。 兩天后,鐘執(zhí)帶著旋明掛了計劃生育科,做了一個小手術,鐘執(zhí)全程都是神情漠然的狀態(tài)。 回家后,鐘執(zhí)依舊細心地照顧起她,只是之后的幾天,旋明更加沉默了,甚至連那些尖酸刻薄的脾氣也沒有了,像是精致又冷漠的瓷器,美好且易碎。 她躲在房間里,修養(yǎng)著,煎熬著,所有的東西都食之無味,像是喪失了味覺一樣,她不肯出門,也不再關心那些對她和鐘執(zhí)進行人身攻擊的人,對所有的謾罵和喧嘩都置若罔聞。 就像是從虛空下墜,連去取悅自己所愛之人的心思都連著一起墜落谷底,然后,等待著最終被挫骨揚灰的那一刻。 人最可怕的,不是傷筋動骨的坍塌,而是一言不發(fā)的崩潰。